贺清秋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是吗，如此说来，沈姑娘与师弟并无媒妁之言。”
沈今朝觉得对方似乎在威胁自己，没有媒妁之言，便算不得合法夫妻，亦算不得他的弟妹，那么他也就没必要得罪范京，保护自己。
看来自己的说辞并未让他满意。
沈今朝：“虽无媒妁之言，却已是拜过天地，见过师父他老人家的，师兄，富贵经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温润如玉，文韬武略……昨日之事，当真对不住，然师兄仍愿出手相助，可见师兄宰相胸襟，圣人胸怀，岁岁在这里谢过师兄了。”
沈今朝说完，脸就微微泛红，她不擅长说谎，亦不擅长恭维别人，此番言行已十分吃力。
贺清秋没有回答。
良久，沈今朝才听见他的声音：“都退下。”
“是。”
房间里侍奉的婢女温顺地退出，偌大的房间顷刻间只余沈今朝与贺清秋二人。
贺清秋语气毫不掩饰的危险：“沈姑娘，人都走了，有些话在下便不再拐弯抹角，也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沈今朝：“是。”
贺清秋：“你与楼珈究竟是何关系？”
沈今朝：“师兄……”
贺清秋：“沈姑娘不必多虑，我与楼珈那竖子的关系你昨日也瞧见了，实在没有什么同门之谊，之所以愿意救你，不过是担心这又是楼珈的一步棋，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罢了。但沈姑娘若是肯配合在下，将你所知道的一切告知在下，在下必不会为难你这样的弱女子。”
沈今朝状似思考，半晌，下定决心似的，缓缓开口：“贺公子，我说的都是真的，但，实不相瞒，近日，我总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中楼哥哥杀了我的夫婿，将我强掳，我奋力逃跑，不慎跌落悬崖。但这只是一个梦，我不知道，该不该因为一个梦怀疑楼哥哥。”
贺清秋大脑被刺了般，猛地抬起头，紧紧望着沈今朝。
“沈姑娘，你醒来时，身上可有什么特殊的器物？”
沈今朝摇摇头：“我醒来时，身上都是楼哥哥为我买来的东西。”
贺清秋努力压下心底的狂热，对沈今朝温柔似水地说：“沈姑娘，你可想找回自己的记忆，跟家人团聚？”
沈今朝：“自然愿意！只是，师父都说我记忆难以恢复，师兄你有什么法子吗？”
贺清秋几乎是诱哄道：“自然，某不才，未能得师父真传，却有幸认识一位江湖有名的神医，若是书信一封，让他来帮姑娘治疗，必能卓有成效。只是若果真如姑娘梦境那般，你是楼珈强掳而来，想必他是极不愿你恢复记忆的。”
沈今朝为难地低下头：“这，这可如何是好？”
贺清秋：“若姑娘信任贺某，这段时间可住在贺某府中，在下必会护姑娘周全。”
沈今朝有些意动，却仍旧犹豫：“可是，可是楼哥哥待我很好，他真的会做这种事吗？”
贺清秋几乎忍不住冷笑了：“沈姑娘，昨日楼珈如何威胁勒索我的行为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听闻昨日城中虾角巷有数人横死，死状凄惨，想必凶手便是我那个一向手段狠辣的师弟了，如此嗜血残暴之人，沈姑娘当真对他没有一点怀疑吗？”
沈今朝脸色发白：“我，我不知道。”
贺清秋又软下声调：“别怕，沈姑娘，或者我能叫你岁岁吗？”
沈今朝：“可以的。”
贺清秋：“岁岁，相信我，我会保护好你，帮助你恢复记忆，找回家人。”
第17章
贺清秋仍要养伤，便差遣了几个侍女照顾沈今朝。
寸步不离，客气有礼，名为照顾，实为监视。
沈今朝走上廊桥，望着假山流水出神。
贺清秋应该在怀疑她的真实身份了，原书里，他最后似乎是与宋知章有所勾结，目前国公府与宋府应是仍在同一阵营，贺清秋或许会借此机会向舅舅投诚。
可他又跟什么南诏青莲教有关……
沈今朝头疼不已。
她知道的消息太少，根本搭建不了清晰的关系网，凡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喂！”
一声清脆的叫声打断沈今朝思考。
抬头，迎面走来一名红裙烈烈的贵族少女。少女大约十七八岁，看着和沈今朝差不多大，但眉眼间多了娇纵戾气，倒同那范京有几分相似的跋扈。
贵族少女：“你就是我哥说的，贺副官的弟妹？”
原来真是范京妹妹。
沈今朝点头。
贵族少女：“行吧，看着至少不是什么盐酸刻薄的穷亲戚，就是头发梳得也太潦草了……小翠小朱，带她回府，我帮她重新打扮打扮！”
贺清秋的人急忙拦住少女：“范小姐，使不得，贺大人特令我们……”
范琳琅脸色难看：“谁给你们的胆子拦我？”
侍女们面面相觑，齐齐下跪，却再也没敢阻拦一句。
沈今朝一脸茫然地被带进少女的马车。
范琳琅：“你知道我为什么带走你吗？”
沈今朝：“因为你想替我打扮？”
范琳琅：“错！”
沈今朝：“嗯？”
范琳琅：“我是看不得有别的女人住范哥哥府上，所以勉为其难，让你在我的府上暂住，等你那讨人嫌的丈夫回来，你们就赶紧滚吧！”
沈今朝：“可是……”
范琳琅：“别可是了，贺哥哥跟我说过好多次，他曾经在师门被恶毒师弟欺凌陷害，那个师弟就是你丈夫吧，要不是看你长得顺眼，我早就连你一起打了！”
沈今朝沉默。
说楼珈恶毒，似乎也不算是污蔑。
马车很快驶入范府，范琳琅大步流星地越过莺莺燕燕，直奔自己的院落。
而沈今朝头次露出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表情。
并非范府多么富丽堂皇，而是，府中的美人们，实在多到令人震撼。
女美人们都是范京的姬妾，男美人们都是范城主的爱宠。
父子俩似乎是把全湖城的俊男美女都搜刮到了府上。
范琳琅嗤笑：“这算什么，等我日后当了城主，全天下的美人都是我的！”
沈今朝：“少城主不是姑娘你的哥哥吗？”
范琳琅不屑：“等他死了不就行了？”
沈今朝被噎住。
范琳琅指挥侍女帮沈今朝梳发，自己躺在贵妃椅上吃葡萄：“你长得不错，要不要考虑休了你的恶毒丈夫，跟我？”
沈今朝愣住了：“范姑娘，你是在开玩笑么？”
范琳琅：“本小姐从不开这种玩笑，不然让人白开心一场，不欺负人吗？”
沈今朝：“可，可范姑娘你喜欢的不是贺师兄吗？”
范琳琅奇怪地看着沈今朝：“喜欢他跟我多纳几个美妾冲突吗？”
沈今朝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女子想纳自己为……美妾，一时尴尬又害羞：“范姑娘，我不做妾。”
范琳琅：“你还想做正妻？那不行，你身份太低了，还是女子，我明面上还是得有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做正夫。”
得益于老城主的言传身教，范琳琅小小年纪就已经想好了后宫规划。
沈今朝：“那贺师兄？”
范琳琅：“贺哥哥自然是我最宠爱的侍郎。”
沈今朝又呆住了。
她原以为范琳琅是跟自己一样被渣男哄骗的小可怜，却不想，人家是心怀天下的大女人。
沈今朝羞愧地低下头：“范姑娘是女中豪杰。”
范琳琅闻言露出笑容：“哼哼，算你还会说话，要是你跟外面那群人一样拿三从四德女德女训规训我，我立刻就把你扔出去。”
沈今朝：“我不会的。”
范琳琅盯着她瞧了老半天。
沈今朝：“范姑娘，怎么了？”
范琳琅：“你真的还蛮可爱的，真的不考虑休夫吗？你这么乖，肯定会被你的恶毒丈夫欺负，还不如跟我嘛，我肯定不会欺负你，还会护着你，宠着你。”
沈今朝脸更红了：“范姑娘，我，我喜欢男子。”
范琳琅：“唉，迂腐，男人女人，只要是美人，有什么区别？罢了罢了，本小姐跟父兄不一样，不爱强迫美人，你既然非要在火坑待着就随便你好了。”
语气十分失望，仿佛沈今朝是个多么不成器的败家子，放弃了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沈今朝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
侍女们的手很巧，很快便为沈今朝重新挽好了复杂美丽的发髻，并锦上添花地抹了点胭脂。
沈今朝从镜子里看自己，额前的花钿和楼珈为她画的有七分相似。
因为沈今朝怎么也不愿做范琳琅的小妾，范琳琅心胸憋闷，干脆去找后宅的美人们。
哼，那些美人儿可不像沈今朝这般不识趣！
偏偏不愿意做她的小妾，还非要亦步亦趋跟着她。
“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今朝往她身后躲了躲：“范姑娘，你哥哥刚刚一直在看我。”
范琳琅转身，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那酷爱欺男霸女的草包哥哥。
“下三滥！”范琳琅低声骂了句，接着紧紧护住沈今朝，冲范京朗声道，“蠢货，你在看什么呢？”
范京正对小美人暗送秋波，搔首弄姿，谁成想竟被自家妹妹当众骂了，当即脸色铁青道：“范琳琅，你骂谁呢？”
范琳琅翻了个白眼：“说你是蠢货还真犯起蠢来了，范京，管好你的眼睛，我的女人你也敢觊觎？”
范京恨不得直接跟范琳琅打起来，却仍旧记得在沈今朝面前保持风度，艰难冷笑：“范琳琅，你疯了不成，岁岁是贺副官弟妹，几时成了你的女人？”
范琳琅：“原来你还记得她是贺副官的弟妹啊，我还以为你眼珠子长人家身上是又动歪心思了呢！”
范京：“我只是想问问弟妹需不需要帮忙……”
范琳琅：“滚远点吧，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看着就倒胃口。”
说完，理也不理暴跳如雷的范京，牵着沈今朝就走。
等到了海棠园，范琳琅才松开沈今朝的手：“行了，这边范京不敢来，小翠也可以保护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今朝的手心还有范琳琅留下的余热，点头道谢，等范琳琅彻底消失后，才问小翠：“姐姐，海棠园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范公子不能来这边呢？”
小翠：“这边是范老头男宠住的地方，他怕自己儿子干他的男宠，自然不允许范京踏足。”
沈今朝错愣地看着小翠。
小翠温婉柔美的脸露出一抹诡异的妖艳笑容：“怎么了，小郡主？”
沈今朝大骇：“楼珈！”
第18章
“原来小郡主对奴家如此情根深种，奴家这般模样，小郡主都能认出来，奴家好感动～”
顶着小翠面孔的楼珈语气夸张。
沈今朝没反驳，往四周瞧了瞧，没见到人，这才拉着楼珈到角落窃窃私语。
“楼珈，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扮作范姑娘的侍女？”
楼珈：“小郡主对我很好奇？”
沈今朝：“为什么又叫我小郡主，不是说好叫岁岁吗？”
楼珈皮笑肉不笑：“我也没想到半天不见，全世界都在叫小郡主岁岁呢。”
沈今朝奇怪地看了楼珈一眼。
这话听着怪怪的，莫名有些醋味。可是楼珈怎么可能吃她的醋呢？他一定是又在故意捉弄她罢了。
“我只是不想被他们知道我的名字罢了，楼珈，你知道湖城城主他们跟我舅舅家有仇吗？”
楼珈兴致缺缺：“或许吧。”
沈今朝：“那你呢，你跟我家人有仇吗？”
楼珈收了笑，凉凉与沈今朝对视。
“那要看你说的是哪些家人了。”
他着重咬了“家人”二字的发音：“宋知章不也算你的家人？”
沈今朝瞬间激动：“他才不是呢！”
激动完，又放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如今所做之事，是为了报上一世的仇吗？”
楼珈脸色骤变，似乎遇到了什么奇耻大辱：“报上一世的仇？沈今朝，你在讽刺我？”
沈今朝用力摇头。
楼珈：“呵，可惜你上辈子是个短命鬼，死得那般早，什么都不知道。但你我也算有缘，不妨告诉你，上辈子敢跟我作对的家伙，都在上辈子就被我杀了个干净。”
他讥笑道：“你以为我跟你一般无用，是任人拿捏的软包子吗？”
沈今朝不知道为何对方态度变化如此大，但她已经习惯了对方的阴晴不定，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楼珈：“怂包，现在也是，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你这性子，重生来做什么？难道是为了哭哭啼啼找你爹娘诉说委屈吗？”
沈今朝被戳中痛脚，脸一下子红了。
楼珈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继续说道：“若我没猜错，你是在成亲那日才重生的吧，明明拜堂时还欢喜得像个傻子，进了洞房却成了孟姜女。”
“连个侍女都能随便对你动手动脚，你甚至被她毒死过，竟然一句责骂都没有，就让人走了，自己缩在房间里哭。”
“哭有什么用吗？若是我，一定提了刀便出去捅死宋知章，并昭告天下他是个多么贱的贱人，反正你身份尊贵，父母又爱你如珍宝，就是再荒唐，谁敢对你做什么？”
“偏偏只会受窝囊，我想想，你不会打算哭完好声好气跟宋知章和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跟你爹娘撒娇吧？”
他语速不徐不疾，尖锐的攻击却避无可避，沈今朝身上的汗愈来愈多，眼睛愈来愈涩。
她不想再露出软弱的一面，用手捂住眼睛，无力地反驳：“我没有要跟他好声好气。”
楼珈气笑了：“哦，那你是要冷脸原谅他。”
沈今朝抿了抿唇：“我也没有要原谅他的。”
沈今朝想，她会告诉爹娘，宋知章是断袖，不让他再祸害别的女孩子。
楼珈似乎有了几丝兴趣：“哦？不原谅，那你打算怎么报复？”
沈今朝又汗流浃背了：“不原谅，就一定要报复吗？”
她不能戳穿宋知章真面目后，跟对方老死不相往来吗？
楼珈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沈今朝噤声。
“你还真是个心胸宽广的小菩萨呢！”
沈今朝不反驳了，任由楼珈嘲讽，虽然她其实不明白，为何楼珈如此生气。
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将心中的疑惑讲出来，楼珈一定会更生气。
这么来说，楼珈其实也算嫉恶如仇吧。
楼珈不知道沈今朝给他贴上了什么正义使者的标签，若知道，定又要大发雷霆。他讥讽完，看人一副乖乖学生听训的模样，顿时觉得没意思，冷哼一声就要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