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说:“以后阿玛和额娘,还会回宫里住的。但再回来,就不是住毓庆宫里。住的地方比这儿大多了。”
李佳氏淡淡一笑:“还没走呢。就和额娘说回来。”
“这一去,在德州怕是要住上一阵子的。三年五年的,太子不会轻易回京。我是知道你的,也不用再嘱咐你什么,你会照看好所有人。也会照看好你自己。”
弘垂眸笑了笑:“儿子有这个能力。”
李佳氏说:“今儿个叫你来,也不是要说这些。是要说说你福晋。你的事儿,我是不爱管的。只是这一回,太子经历大劫,额娘不能入宫,不知你阿玛在宫中情形。”
“只知他在生死边缘,我甚为焦心,夜不成眠,太子妃虽然也担心,但在那么几天里,额娘最感受到的,是你福晋的心。你福晋的心和我是一样的。”
“她也睡不着,焦虑担心,也为了你阿玛,为了太子府,也为我,还为了你。”
“儿子,这是你自己娶回来的福晋,是你满意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你也瞧见了,她为此清瘦消减了不少。”
弘哪能没看见呢?
先前瞧见小福晋的样子,他都心疼极了。
弘说:“儿子会将福晋掉下去的肉养回来的。”
李佳氏就笑了:“都说你聪慧,可额娘看,也不知你在别扭些什么。从小就是这个性子。额娘也懒得管你。可额娘满意这个媳妇,喜欢你福晋。”
“等额娘再回来啊,可不想看见你福晋跑了,不要你了。”
“你得好好紧着你媳妇,别叫她跑了。”
李佳氏伸手,用温热的指尖重重点了点弘的额头,“你把她拴在身边,又叫人在背后议论她,这就是护着了?我跟着你阿玛,可没受过这样的苦。”
“你们俩这条路只有舍生忘死才能走下去,可你自己瞧瞧,你福晋像是舍生忘死的样子吗?”
李佳氏恨铁不成钢,“她心里害怕呀。”
李佳氏没留情,指尖戳的弘额头有点疼。
他额上的伤早就好了。可这回他额娘戳的,比他那次磕头可要疼多了。
额头疼,心口也疼。
他没有和小福晋说过为什么不碰那些女人的真正原因。
也没和小福晋说过他不要孩子的真正原因。
甚至太子为何偏偏病弱,他为何要如此激进的拼命争取,也是他用别的话含糊过去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也真正相信了他,没有追问过。
弘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
这样的事,说出来会有人相信吗?
李佳氏起身走了很久了,弘还坐在小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
黄瓦红墙,四四方方的天空,在宫里就只能看见这样的天空。
他注定是要成为这座宫城的主人,但他不会被这里困住,他的心,他的身体,都是自由的。
站久了,弘拂掉肩头露水,抬脚就往毓庆宫外去了。
太子身体能启程的时候,德州行宫那边也已经都预备好了。
太子先前同弘说,他暗中亦有安排。
太子确实是提早就安排了。
弘自小要强,若不将弘趁着这个时候推上来,将来就更难了。
太子主意定下后,就着意让人悄悄把德州行宫收拾出来了。
带着侍妾格格过去不过是个幌子,有李佳氏陪伴他就足够了。且弘被立为皇太孙,李佳氏这个唯一的太子侧妃也不宜留在京城,还是得他将人护在身边的。
太子出京低调,也不要人送,弘刚被立为皇太孙,太子与康熙都不许他离京,弘只能待在京中,远远目送他阿玛远去德州。
太子身边和李佳氏身边伺候的人都跟着去了。太子府里的人也都留守了一些,毕竟太子的屋子和李佳氏的屋子,不能随便叫人进去。
德州行宫那边也会有人伺候的。
太子轻车简从走的低调,与之相对的,皇太孙册立典礼正在火热筹办中。
为了不让人将目光聚焦在太子身上,弘一概都听康熙的,康熙想要办的热闹隆重些,弘没有半点意见。
他阿玛需在德州安心养病,剩下的事,就交给他这个高调的皇太孙来完成吧。
皇太孙的册立大典,比照当年皇太子的册立大典来。当年许多规矩都是索额图一手包办制定的,这个弘倒是没有都照搬,他阿玛都已经去了德州,索额图也死了,没道理再让康熙想起那些逾制的地方。
弘都给改了,呈给康熙过目,康熙很满意。
太子不在京中,太子侧妃同往德州,太子妃必得与太子步调一致,不能太子病重养病,太子妃却日日高调出来见人,因此瓜尔佳氏也不得已的安静沉寂了下来。
太子府中无人出头,如今最出风头的,自然就是皇太孙与太孙妃了。
弘与苏玳两个人日日都忙的脚不沾地,明明一块儿住在东三所里,住一间屋子里,都在一张榻上睡觉。
偏偏就是早出晚归的碰不上面。
每每都是苏玳睡着了,弘沐浴着夜色回来,洗漱过后搂着她安睡。她都不知道。
晨起时苏玳醒了,而身边的床榻上早就冷了,竟不知道弘什么时候走的。
两个人也因为忙许久未曾一处亲近了。见面都难,也说不上几句话,倒是和前三年新婚的时候黏黏糊糊的劲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弘以前最热衷此事,也不是没有在睡梦中将她‘弄’醒的时候,怎么这回就肯静下来这么久了?
苏玳倒是不作他想,毕竟太子刚刚重病过一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连她都有些被吓到了,就更别说弘了。
他此刻没这个心情,苏玳当然是能够理解的。
册立大典前夜,弘倒是在苏玳晚膳后回来了。
苏玳有些吃惊,却带笑迎他:“爷回来了。爷可要用膳?”
弘见她灯下盈盈笑脸,将身上带着寒意的披风解下来随手扔给李固,然后拥住了他的小福晋:“方才在乾清宫,同皇上一起用过了。”
“你别忙了。陪爷坐一会儿。”这段时日一直都是这样的。只要康熙有时间,他都是在乾清宫陪着康熙一道用晚膳的。
苏玳靠在弘怀里,嗅着他身上久违的熟悉的清爽气息,心想,他们两个,多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抱在一起坐着了?
弘好像变了很多。更像个皇太孙了。
可他又仿佛没有变。看着她的眼神,还是充满了暖热的情愫。
弘亲了亲苏玳的耳朵尖,轻声说:“住东三所只是暂时的,这儿诸多不便。爷已和皇上说过了,等册立大典后就寻个时间搬出去。苏园已经整修好了,咱们先住进去。等来年太孙府建好了,咱们再搬过去。”
太孙府的选址就在离着太子府不远的地界。规制比太子府自然是要低一些的。
但是比亲王王府的规制要高一些。
苏玳主动贴了贴弘的脸:“好。”
小福晋这么乖,倒是让弘有点惊讶。进而就有点意动了,她穿着才上身的新绿小袄子,大约是屋里有点热,上头的盘扣解开了两颗,能瞧见她纤细洁白的脖颈。
弘这手就不由自主的捏上了第三颗扣子。
苏玳轻轻勾唇,眸光潋滟动人,她也不说话,就含笑瞧着弘,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弘这旷了多日的人哪里忍得住呢?
直接就把人压在了榻上。
手还没送进去呢,外头就有了模糊的说话声,声音只持续了片刻就没了,想来是外头伺候的奴才知道不能扰了主子们的好事。
苏玳的耳朵尖尖动了动,却推弘:“外头有声音,是妾的东西拿回来了。爷起来,妾要让她们拿进来看看。”
弘还真被她推开了点,却又不甘心的继续:“什么东西要现在瞧?乖乖,一会儿再瞧。”
苏玳太知道这位爷了,她也不依:“爷的一会儿就是一夜。那就晚了。会耽误事的。妾就得今夜瞧了才成。妾这才是一会儿呢。”
她闹腾得很,弘也没法子,怎么也没法得手,只好宠着她了。
叫人进来:“什么矜贵东西?瞧瞧瞧。给你们主子使劲瞧。”
苏玳这儿将身上乱乱的小袄子整理了一下,又替弘把衣襟弄好,瞧这位爷哼了一声,翻到床榻里头去不搭理她了,她暗笑,却也没心软,直接叫了福春福夏进来。
先头东西拿回来,听见里头的声音,奴才们不敢进来,福春福夏都不敢出声。
这会儿听见苏玳唤人,她们才敢拿着东西进来了。
东西特别好的放在一个精美的大盒子里,福春亲自拿着,福夏撩开盖绸给苏玳看。
是一副极精美的头面。
苏玳看了就笑:“对,就是这个。收好吧。明儿我就戴这个。”
弘也挺好奇的,什么东西值得她这么惦记,都不要他了?
弘早悄悄起来看了,一看之下,他倒是怔了一怔。
福春福夏两个小心翼翼地将那头面收好,就放在明日册立大典的礼服旁边。预备着明日梳妆后能第一时间就换上。
苏玳落了床帐,笑吟吟的看弘,弘不动声色的瞧着他的小福晋:“内务府不是送了一套头面过来,怎么会想要戴这个的?”
他们两个的礼服,都是弘最终敲定的,也是经过了苏玳的过目。
所用的头面,也是内务府精心打造的。一概东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苏玳叫人拿来的头面,弘一见就认出来了,是他给的。
是他玛嬷仁孝皇后的东西。
他们来东三所住,这些东西都还存在东院库房里没有动过。将来搬到太孙府去的时候,再一起带过去。
这会儿特特的要戴这个,必是小福晋命人回府去库房里找出来的。
“这个头面不是皇后的规格。普通妃嫔也能戴,但是普通妃嫔的首饰头面都没有这么好的成色。”苏玳说,“妾如今是太孙妃了,戴这个不算逾矩。且这个比内务府给的更有意义些。”
“戴这个出去,更符合妾的身份。也不至于流于俗套。能让人眼前一亮。”
苏玳目光明亮,“爷和我大婚当夜,给了我一个皇后才能戴的凤钗。我是一直留着的。这几年爷给我的好东西我都好好的留着。只是都还不能穿戴。如今做了太孙妃,想起这个头面能用,就叫她们找出来了。爷的许诺,正在一步步的实现,我想,戴这个陪爷经历册立大典,会更好些。”
弘紧紧盯着面前的小福晋:“眼前一亮。你明日带着这个出去,那就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了。”
“你可知道,如今老辈人还没死绝呢,玛嬷的东西,也不是没人认得的。你只要戴出去,他们就会知道玛嬷的东西在你这里。仁孝皇后的东西,多少人觊觎,到时候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会有人想法子害你。你不怕?”
苏玳浅浅一笑:“怕就不会要戴啦。”
她轻轻噘嘴,“爷给我的东西,又不是要我一辈子压箱底放着的。我正大光明得来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戴?”
“他们有本事就来抢啊。看看谁怕谁。”
“当然了,”苏玳笑嘻嘻的看弘,“我这是擅自做主,爷要是不喜欢的话,那我就不戴了。爷说,你喜不喜欢啊?”
弘内心轰然一声,也不知是什么炸响了他的一整颗心。
他紧紧将小福晋抱入怀里,似乎要把他的小美人嵌进身体骨血之中。
男人沉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爷喜欢。爷喜欢的不得了。”
苏玳轻巧地笑:“爷喜欢就好呀。”
以后她就是太孙妃了。仁孝皇后的东西,孝庄太皇太后的东西,她都可以找些出来戴着。
再往后,说不定能戴的就更多了。
她想,弘这么喜欢,这么高兴,真好。
就是这位爷久旱逢甘霖,这一夜闹得真的很过分,凌晨苏玳压根就没睡上两刻钟就被喊起来梳妆,她几乎是闭着眼睛撑过去的。
弘他太狠了。苏玳欲哭无泪。
瞧着盛装打扮好的小福晋,光彩照人,满室生光,弘的眼神黏人又甜蜜,带着满满的矜贵的骄傲。
他选的人,果然就是好。
她还是那个聪明灵秀又勇敢的小姑娘。
弘想,躲了她这么些时日,好似都是他自己庸人自扰。她仿佛没有变,又仿佛是变了。
那笑意漾漾的漂亮小姑娘,勾着他心中情丝缠绕,暖热生香。
仁孝皇后的东西,都有谁认得呢?
皇太后认得,康熙认得。宫里与仁孝皇后相处过的嫔妃们认得。
仁孝皇后的东西多是宫中造办处所制。
宫里早年间的奴才们自然都是认得的。
噶布喇的长子,仁孝皇后的哥哥常泰,自然也是认得的。
平妃本来不认得,可在宫里这么多年,姐姐的东西她没有,但是她认得了。
索额图的福晋认得。
这么多人都认得,总有几个口风不严的,也总是压不住瞒不住的。
皇太孙与皇太孙妃一对璧人,光芒耀眼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让多少人暗地里为他们高兴,又让多少人暗地里为他们咬牙切齿。
老福晋心里该有多恨。她本来还好,结果记恨上了弘的一顿训斥。得不到该有的尊重,自己的曾孙女活得跟个犯人似的,这老辈人心里就难免扭曲了。
仁孝皇后的东西,那是赫舍里氏的东西。
就算不归还给赫舍里家,也不应该戴在皇太孙妃的头上。
仁孝皇后的东西,平妃可以得,她孙女皇太孙的侧福晋赫舍里氏可以得,别人都不可以。
老福晋就在想,这东西如今该在皇家私库里,该是皇上守着的。
皇上是赏赐了太孙妃这一件,还是都赏赐了?
想来,仁孝皇后的东西,也可以赏给太子的。再不济,也是该太子妃得的,怎么太孙妃就能越过长辈得到这些东西呢?
老福晋又想,由此可见,皇太孙是真的很得皇上的喜欢和看重了。
只是这仁孝皇后的东西――老福晋动了心思。
要不然,她就拼着老脸进宫一趟,去平妃处打探打探。
噶布喇的福晋去的早,大房那边已经没有什么老辈人了。
常泰的福晋见了她也得行礼,想来也没这个脸面去要仁孝皇后的东西。
仁孝皇后的东西那可都是好东西啊,不该便宜了大房。
便是拿不到全部的东西,但凡一两件或者十来件落到曾孙女手里,那也是好的。
能去要的人多得很。
平妃、太子妃,她一个个的去说,总有肯出头的。回头她们得了好处,她和曾孙女也能捞着一点好处的。
赫舍里氏作为皇太孙册侧福晋,也和侧福晋董鄂氏一道来观礼。
格格侍妾身份不够,不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