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晓得塔纳托斯要来这力量做什么,但是,从一个人类的身上剥出,对于死神来说,总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谁能知道,这个凡人少女居然是现今爱神的妻子,在可以算是百分百相配的神力蕴养之下,已经快要凝出神格。
“我可以,给你我的头发。”普绪克缓缓走前,“但是,我自己来割,可以么?”
在睡梦里,所有的气息都如轻烟一般薄而带着有实质的气味。
修普诺斯懒得睁开眼睛,鼻子却清醒得很。
爱神很甜美,即使陷入沉眠依旧散发着清香;死神则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浓且厚重的苦味;这个女孩,很奇妙,居然是轻盈的,好似空气。
此时,他嗅到一股愠怒的味道。
睡神稍稍抬起眼。
可落入眼里,那张恬静的脸上是浅浅的笑容,温和而又美丽。
她已经走到了塔纳托斯和自己的身前。
并且弯下了腰。
啧……她拿不动那把剑的,凡人活着的灵魂,只要她的手指稍微碰一下,剑柄,上面的死灵就会贪婪地吞噬生命的气息,也许会蜇伤灵魂,梦醒后会生上一场大病。
要不要告诉她呢?
修普诺斯缓慢地想着。
普绪克已经拿起了那柄有她三分之二身高长的巨剑,看起来有些吃力,但面上并不露怯,并且还调整了一下姿势,握地更稳当些。
哦,忘了。
她已经有了神的部分力量,居然是可以抵御死神的力量。
似乎是在掂量怎样才好单手削下头发。
他们都静静的等待着。
普绪克又走近了一点儿,背过了身子,蓬松柔顺的褐色鬈发泛着淡淡微光。
塔纳托斯稍稍昂起头。
“嗬――哈!”
她借助转身的惯性,极快地速度反手,扬剑,下劈。
锋利的刃劈过铁黑色的头盔,划过死神苍白的侧脸,擦出一点儿伤口,尖端从肩膀处穿透,狠狠扎了下去。
覆面式头盔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裂成两片,落在地上。
普绪克:“不好意思,歪了。”
“……”
修普诺斯不明白,迟钝的神经缓慢地思考着,他已经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她,呃,是在泄愤死神将她与爱神的力量混淆吗?
不太像……
是在为爱神的伤而愠怒么,可那些伤是美神的力量鞭笞,塔纳托斯剑上的死气还正好驱散了打进丘比特身体里的神力呢。
睡神一想事情就容易发呆。
普绪克完全不再掩饰。
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让她看着死神的眼睛,定定说道:“下一次,我会对准您的心脏。”
可死神甚至连动也没有动。
塔纳托斯丝毫不在乎脸颊上的伤口,在她的话语里,苍白的手指反握上少女的手。
一股极寒的冷从相接的部分快速席卷而上,身体为了抵御这股冷,心脏急速地跃动泵出滚烫的血液流到手部,但不过短短一瞬,普绪克几乎能感觉到才热起来的手就被寒气冻僵,连湿润的眼睛也凝住,她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模糊死神的神情。
“你这具承载力量的身体,灵魂,躯壳,不过是个凡人……”
塔纳托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他拔出剑,为了不折断那几根细弱的手指,力气放轻到不能再轻。
“我说过,人类的躯壳,是最劣等的选择,而且,死神怎么可能被收割死灵的剑杀死。”
在这一刻,憋在胸口的无数情绪压上心头,凡人的渺小与无力压垮了普绪克最后的理智。
她的声音很轻:“作为死神的你,不会死,可他呢?”
她对着死神控诉:“我的丈夫,你杀死了一个无辜的神。”
塔纳托斯把剑收起来,长叹一声,慢慢呼出一口气。
从出走的思绪里被这么一句话拉回来的睡神,睁大了眼睛:“啊?”
-
悠悠醒来的丘比特还没有睁眼,就察觉到了落入胸膛的,睡神的力量。
他睁眼,缓缓起身。
还没有坐起来,一具柔软的身体便扑到了怀里,她柔软的发,浅薄的呼吸,还有不受控制仍在微微发抖的手。
“普绪克。”
干净的声音透着低低的嘶哑,他在压抑着金箭的力量。
“好腻歪。”
“人家是夫妻。”
睡神的哈欠将普绪克从喜悦里拖出,她有些后怕地坐起,生怕压着爱神的伤口。
苍白的脸被那对盛着热情的褐色眸子照亮,她抿了抿嘴,坐在一旁。
丘比特想抚摸她的头发安慰,但又听见煞风景的两兄弟死气沉沉的嘟囔声。
“不要亲,好恶心。”
“不,会抱到一起去吧。”
普绪克:“……”
她紧张地看着苏醒过来的爱神往睡神的方向走去,好像说了什么,她看不见他的脸,也无法听清低低的声音。
修普诺斯回道:“好吧,有你的力量应该不成问题。”
他站了起来,灰白色的翅膀掀开,拍动,巨大的震动让混沌漆黑的睡梦逐渐融化。
普绪克不安的看向爱神,这里唯一能让她下意识寻找安全感的对象。
丘比特走回来,看见晶莹的碎屑落在她纤细的脖子上,熠熠映出琥珀色的闪光,缓缓没入皮肤,他低下头……
普绪克耳根微微发热,她还没有得到那个答案。
即使内心已经确认,但还是……她犹豫是否要拉开些距离。
落在额头上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吻,他只是认真整理了一下她凌乱的头发,又拿起她的手。
吹出一口气,吹去手掌上被死神的剑上死灵所浸染留下的伤痕。
他问:“痛吗?”
“啊,不痛的。”
就是有点麻,这种扰乱人心的魅力,好可怕,普绪克有些莫名的害羞,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牵起。
柔而软的触感,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
“好好睡一觉,我很快回来。”
所处的混沌黑暗被爱所驱散,普绪克察觉自己在被无形的力量往上托着离开,手用力地想要握紧他。
她害怕:“那你呢,你不和我一起离”开吗?
话完没有说还,就已经被睡神送去了表层的睡梦里。
丘比特松开手的瞬间,忍不住地想要回握住。
“又不是生离死别。”
塔纳托斯肩膀上的伤口还在噗嗤噗嗤往外喷血,他完全不在意,眼睛看着普绪克离开的方向。
他面无表情:“说好的头发也没给我,凡人真是言而无信。”
丘比特面色陡然一沉:“塔纳托斯,为什么要潜入我妻子的梦境里,你的剑,只割取死人的头发,收走死人的灵魂,不是么!”
他往前一步。
完全以自身真容出现的爱神,即使脸上不作任何表情,人与神也完全的信赖且亲爱他,不受世俗所玷污的浪漫清新在这混沌黑暗的睡梦里耀眼而美丽。
塔纳托斯为自己辩解:“活人的灵魂只切一部分也不会有事。”
最多只是失去一点儿智力情感什么的。
丘比特一语中的:“你想要那位旧神的力量。”
他只是昏过去,又不是真死了,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听的一清二楚。
死神的深灰色翅膀在那对泛着金色流光的白羽翅膀衬托之下,显得黯淡无光。
修普诺斯从欣赏里清醒过来,摇了摇头。
“我们是来警醒你的,那位女孩身上的旧神之力已经被诸神惦记上,塔纳托斯只是其中一位罢了。”他语气温和,“作为净化塔纳托斯翅膀的回礼,我为她加上了一点儿自己的力量,对她有益无害,不必担忧。”
修普诺斯又说道:“塔纳托斯办不到,未必别的神就办不到,她的力量与灵魂有关,正好完全克制了收割死灵的能力,这是一个意外。”
死神噎住一口气:“……”
确实很意外,修普诺斯察觉到了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让他更意外是的,为什么话里话外,都是要帮助这个小爱神的意思。
说完这么长一段话,睡神眼皮沉沉地耷拉下去。
塔纳托斯看出来了,他这个蠢兄弟要睡了,得回到倪克斯的怀抱里去,不然睡梦之力在别的神的梦境,只会逸散。
这一遭无功而返,还浪费了他们的力量,一根头发丝也没有拿到。
太不划算……
塔纳托斯扬起翅膀,把睡神夹在胳膊下,就准备离开。
即将在死神的翅膀下睡着的修普诺斯,他又好像想起什么,对丘比特挥了挥手:“你再不离开维纳斯的话,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哦。”
“我看见噩梦已经被那个女孩所吸引,那是厄运所致。”
作者有话要说:
赫卡忒,黑夜女神倪克斯,死神和睡神,他们都生活在冥府里,所以,小道消息在冥府先一步流通的很快。
第40章 囚神
借着爱的力量安抚下少女因受惊而产生的抗拒,修普诺斯轻轻松松便将普绪克送去表层的睡梦,还贴心的塞进去一点儿梦神。
想必墨菲斯会为她捏出一个不错的梦。
神经缓慢思考着的睡神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漏了什么,普绪克现在不能算是一个完全的凡人……她快要凝出神格了。
而梦神墨菲斯,只能控制凡人的梦境,却无法造神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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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府深处,不过才吹灭所有烛火,留下几点昏暗的光,在黑檀木床上将将合上眼皮的梦神就被回来的睡神拎住了后衣领子,整个神被揉巴成了一团,他被丢进了一位少女的睡梦里。
墨菲斯无语。
三千梦神都没有到工作的时候,哪有人白天还要做美梦的。
不过,是父亲的命令,也无法拒绝就是了,他抖了抖身上的混沌梦境碎屑,熟练地伸出了手,将少女的睡梦整理平整,准备开始捏梦。
墨菲斯多看了她一眼:“在梦里也这么漂亮。”
睡梦依赖于灵魂和记忆构建,在深处的潜意识里,若是没有梦神的降临,所有人都是灰白色的,是睡神的颜色。
但这个女孩,却鲜明亮丽的有些扎眼。
从头发丝到指尖,从柔软的脸庞到玲珑的脚踝,似被浓浓的金墨所勾勒。
鲜亮的立体,而不是被折在睡梦里。
她迷茫的眼睛水润犹如小鹿,下意识轻拢的手收在胸前,上面依稀留存着丝丝的清香甜味,整个人散发的气息比春日新生的枝叶还要幼嫩,却又透着一股执着的坚韧。
墨菲斯隐隐觉得有些古怪,却又没有细想。
他见过的凡人太多太多,偶尔也有那么一两个有着淡淡的颜色,比如国王或者英雄之类的。
“不知道你想要梦见什么……”
墨菲斯已经捏出了一个梦的雏形,他抬起合握在一起的宽大双手,对准那个还在疑惑的少女,轻轻将梦送出。
飘出的瞬间,他不可避免地看到一眼。
梦境产生的熟悉感让墨菲斯感到疑惑。
云雾缭绕的山巅,神圣的宫殿在阳光下迸发出金色的光芒,灼到这位久居冥府梦神的眼睛,墨菲斯顾不上自己深黑的眸子干涩疼痛,他又看了一眼。
这是……
奥林匹斯?
不,等等。
-
不过眨眼的功夫,普绪克身边融化的混沌灰白睡梦就化为油墨般再度勾画出新的场景,脚下衍出一块洁白的石砖。
她犹豫地迈出一步。
石子落湖般以少女落下的那只脚泛起一圈涟漪,石砖由点及面迅速地外扩形成支撑的地面,在一段空间之内它开始往上蔓延,从下而上开始构筑……
普绪克惊讶地收回了脚,她站着的并非是地面。
这一块儿能让她稳稳站着的地方,悬起在半空中,足以容纳两个她伸开手的距离,石砖到了边缘,圣洁的大理石雕花细石柱根根垒砌以一个外扩的弧度扭成近似半球的椭圆弧形,曲着往顶上汇集,最后联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小小的顶面平台,上面是无数盛开的花朵与碧绿的叶子随着这些细柱往下攀附……
从这些细细的石柱往下,看到一片清澈的池水,在这池水往外只有一条台阶,剩余的部分则被无数的玫瑰模糊边界。
每一支玫瑰,都开得无比娇艳,贪婪吐露着花蕊,每一个花瓣上都映着池水剔透而冰冷的流光。
一座,玫瑰花园?
普绪克确定,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抬头往上看去,才意识到,这周围都是花朵,自己简直是落在了一只半球形的巨大花篮里……
不,这个样式,看起来更像是个巨大的半开放式鸟笼。
她犹豫着,回想起爱神的话――好好睡一觉,我很快回来。
那么,现在是还在梦里么,可似乎,有些太真实了……
普绪克往更远的外面看去,可却是一片深且幽的阴暗。
她从这鸟笼里下来,池水淹没穿着凉鞋的脚,没过她赤裸在外的脚脖子。
冰冷刺骨。
普绪克打着哆嗦着水,到了水池的边界,出来下到一个台阶上,将干燥的衣裙裹紧,紧紧抱着自己取暖。
那池水似乎在汲取她的力量,不过几步距离,嘴唇已经冻得发白。
她这才看清楚,并不是什么花园,而是一所房间,这房间又没有窗子,只有这鸟笼顶上的月光洒进来,却又被花团遮掩大半,落在池水上,寒凉的可怕。
除去这通往外面的台阶,玫瑰横生的枝节和铺满的绿叶,几乎茂盛到诡异的地步。
从台阶往下,却走不出去,像是被无形的屏障拦下,她看见外面,空间规模远远比这里面大上十数倍有余,陈设无一不是精美而瑰丽。
普绪克嘴唇打颤,她认出了其中一个,好像是祭坛。
“好奇怪的神殿。”
啪嗒啪嗒声音让她扭头看向池水,这才发现,在那个巨大的鸟笼子里,还有着另一个人,不,另一个小孩,他趴在边缘上,有些笨拙地一只脚够着下面,这样打出了水声。
完全没注意到啊……
普绪克想让他不要下来,那水真的很冷很冷,只是对方的另一只脚也已经下来,他完全不在乎地跳下了水里。
“……”
她看得出来,他应该也是能感受到冷的,不仅鼻尖通红,手和膝盖也是红红的。
他很快地就从池水里出来了。
离开那笼子遮蔽的范围,惨白的月光落在男孩的身上,这让普绪克更加清楚的看清了他的模样。
好漂亮的小男孩……
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