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克有些明白了,眼前的漂亮的不像话的人,大概在想什么。
她说:“那其他地方,这么来看,也是一样的。”
毕竟,人也是一种动物。
阿多尼斯这才垂下视线。
眼前的少女,很漂亮,是咋看一眼感觉清丽,细看连呼吸也忍不住放轻的一种美,并没有如过去他所见到的任何一个异性那样,对他的容貌,陷入那种久久羞涩恍惚的境地。
相反。
她认真的,定定的看着他。
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澄明淡然,就这么明晃晃的写着一个答案。
――若是看什么都厌恶,就没有有趣的地方。
妖异俊美,薄唇轻启如绽放的火红银莲花。
阿多尼斯不再看她的眼睛:“冥后的宫殿,就在这花园之后。”
普绪克有些高兴:“啊,太好了。”
她并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美少年神情变得晦暗不明起来,好似一朵即将绽放到极致,却被藏在花园里无人可见的花,因被迫的克制而隐隐透出禁忌的诱惑。
他问:“你,要自己去吗?”
黑色的白杨忧郁地站着,不结果的椰树沉默着,它们都为这个少女而担心。
阿多尼斯。
冥后的宠儿,任何一个与他交谈的女子胆敢在脸上浮起肖想的绯色,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普绪克点头:“嗯,谢谢你,那我先走了。”
脚步和来的时候一样轻盈,宛若蝴蝶翩翩而去。
看着渐渐远去的身影。
美的如梦如幻的少年,垂下眼眸。
在他的手里,是一抹白色的飞灰,化成了一朵白花,正是少女刚刚在真理田园触碰过的那一朵,上面隐隐透出金色的阳光。
……
离开了那艳丽的后院,又或许说,是离开了那个美艳的少年,通往宫殿的庭院道路再次失去色彩,变得幽暗起来。
鞋子踩在漆黑冰冷的石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因为过分的安静,这点声音显得格外的大。
忽然……
普绪克听见低低嘶吼的狗吠声。
这是警示,吼叫意味着驱逐。
冰冷的台阶上滴落的涎水告诉她,这儿不欢迎生人。
普绪克知道再往前一步,自己将会看见什么。
黑暗中的恶魔,刻耳柏洛斯。
巨大的犬爪已经在坚硬的石阶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痕迹。
黑暗之中亮起,六簇红色火焰。
那并不是什么火焰,而是血红的眼睛。
鲜血染红的眼睛透出它们性情的凶残,而这样的眼睛,有三对……
地狱三头犬。
冥府的看门犬。
在她迈上台阶的那一刻,六只红眼睛齐刷刷的转了过来。
普绪克强压下大脑的警告,稍稍伏下身子。
即使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想要逃离。
她也依旧稳稳站着。
不能叫,也不能跑。
更不能盯着它们的眼睛看。
就算是地狱三头犬,某种意义上,也是狗。
绝不能将后背露出在它们的面前。
如果立刻逃跑,对于一座宫殿那么大的狗,她绝对没有半点儿胜算,会被追上咬死。
普绪克这么想着……习惯性的缓缓伸手,摸到了赫尔墨斯给他的那只皮革包裹里。
摸到什么冰冰冷冷的东西,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并不是自己在格诺斯上山的时候会携带的包裹。
里面没有匕首,也没有生火的火种。
现在……
她是半件武器也没有。
但指尖摸到了粗糙的什么掉碎屑的东西,普绪克用力的摁了一下。
这好像是一个面包,不,和钱币一样,也是两个。
“……”
赫尔墨斯绝对不会是让她在路上吃的。
普绪克弯下身子,试探往前一步。
正中的狗头还在低吼,左边的呜嗷一声,几乎要震破耳膜,已经不能说是狗吠。
兴奋的就要往她的方向冲,可身体似乎不是由左边的头控制的。
然后她看见,两个头撕咬了起来。
普绪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从皮革小袋里掏出那块松软的面包:“嘬嘬嘬……”
虽然不知道这个吆喝声有没有用,但显然的,面包浓郁的香气,已经传到三个狗头的鼻子里。
常年生活在冥府,与亡灵打交道的地狱三头犬,从未闻到过地面上,经过烘焙熟制的食物香气。
涎水淌一地。
普绪克:“去!”
在面包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跌往另一角落的瞬间,三个狗头扭打在了一起,为争抢谁去吃而着急的呜呜叫着。
果然……
还是狗啊。
于是普绪克放轻了脚步,溜着墙边儿,往里面快步走去。
在离开那扇大门之后,她踏进了一条灯火通明的走廊,虽说灯火通明,可也不过是幽暗的铜灯在长廊里发着冰冷的光。
像是惨淡的希望……
也许是即将来到最终的目的地。
普绪克稍稍放下心来。
与维纳斯洋溢生机的神殿相比,这儿简直就是死人的圣地。
不过这也没错,毕竟冥神不受生人信仰。
走的腿脚酸软,却依旧望不见长廊的尽头,普绪克那颗好不容易放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一个活生生的姑娘,为什么到这儿来?”
一个轻柔的女声悠悠传来,温和委婉。
普绪克回答:“我为维纳斯而来,向冥后珀耳塞福涅讨要一份美貌。”
“那可真是……”
长廊的尽头,庄重雅致的冥界殿堂随着话音落下,赫然出现在普绪克眼前。
同样出现在宝座之上的还有一位女神。
她的身上,普绪克见着一种此前不久嗅闻到的味道。
农神,德墨忒尔的神力气息,除此之外,这位冥后,还散发出昂然的生机,在这死寂的冥府殿堂里熠熠生辉。
种子女神,珀耳塞福涅。
她同样看出普绪克的身上也有着特殊的神力。
而且……
格外的熟悉。
珀耳塞福涅轻轻转动戒指:“冥府,许久未见客人了。”
-
狱塔楼。
若是被长期禁闭在狭小牢房,即使是神明,他的心也一定是异常狂躁,无论如何,都想要逃离出去。
可爱神不一样,他静静的待在这儿。
尽管不知道普绪克是怎么办到的,那些蚂蚁传递过来的信息,让那颗灼热的心滚烫,却感到安定。
但……
维纳斯让他看见的,却让他心碎。
不过短短几日,她就经历了这样多的磨难。
那么之前呢,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丘比特眼神微黯注视前方。
他看见一股再熟悉不过的神力,从门上的铁栏缝隙里飘了进来。
“……”
神明不需要睡眠。
奥林匹斯诸神之中,唯独美神格外乐意给予那些信徒梦境之中无上的欢乐。
关押在幽深狱塔楼之内的爱神,却好似被一股怪异的困意所俘获。
他依旧在这个冰冷黑暗的房间里,在靠近铁窗下的角落里。
房间落进来的阳光里,从阳光里走出来,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不,一个日思夜想的人。
不……
他的爱人。
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过来。
“你……”
他还没有说出什么,一根纤细的手指就轻轻点在唇上。
她是这么的栩栩如生,不似幻梦,柔软的腰肢,羞涩的表情,轻易就可以分开的修长双腿,白腻的皮肤仿佛稍稍用些力,就能掐出水来……
纤细的睫毛,在无法承住的时候会如蝴蝶翅膀一般受不了微风的轻抚,微微颤抖,扑朔眨动之间,掩住水润的眼睛。
这样迷离地望着,一副无言渴求着什么的模样。
让他低低叹息。
“普绪克。”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敬请期待――冥界待客之道。
第68章 石榴
“冥府,许久不见客人了。”
随着珀耳塞福涅指尖轻微的动作,宫殿之中,寂寥的黑暗里,缓缓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身影,死亡的雾气笼罩着这人的周身,无法分辨其模样。
直到他缓缓的走到冥后身旁的宝座,那股浓郁的死亡才为了不伤及种子女神散发出的淡淡光晕消减一二。
普绪克反应过来。
这是冥王,哈迪斯。
雾气完全散去,露出来的神明有着一张苍白的脸,深邃的面孔犹如大理石雕塑,身上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肃穆威压。
在这地下的世界里,在冥界里。
这位冥界之主的压迫感,更为深广,只是一眼,那双无机质的眼睛视线落过来的时候,让人毛骨悚然。
哈迪斯落座在珀耳塞福涅的身旁,苍白的手掌握住他的妻子垂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背。
不过只是短短一瞥。
普绪克在那样专注的眼神之中,看到了熟悉翻涌的情欲……
那是爱情金箭所伤留下的痕迹。
哈迪斯的眼里,是炽热的迷恋。
在德墨忒尔的麦穗里,普绪克曾听见一个母亲对于冥界主人那所谓无耻之徒的控诉。
农神的女儿。
冥界的主人。
相距甚远的身份,正如她与爱神,却因金箭而……
但现在,坐上冥后宝座的珀耳塞福涅,不管当初是不是自愿嫁给哈迪斯,如今看来,都已经在冥府过得自在。
况且……
在不仅在大陆上有传闻。
所有早逝的姑娘,都是哈迪斯的新娘。
在普绪克看见哈迪斯名字的那一刻,也同样看见了一个被种子女神神力所撕碎的名字。
明塔。
与珀纽斯和斯提克斯相似的,带着水泽神明气息的一个名字。
这对夫妻。
似乎并不如看起来那么……
“我将盛情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珀耳塞福涅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雄伟的宫殿里亮起一簇一簇耀眼的篝火。
普绪克回过神来,有些疑惑:“我……”
轰隆隆――
青铜大门发出一声关上的巨响。
立于大厅正中的少女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反应。
地下的黑暗宫殿不知何处的角落,无数侍者从看不见的角落涌了出来。
他们像是亡灵,却又与那些亡灵不一样。
沉默而有序,动作十分麻利。
不过转瞬,在这大厅中就升起一张厚实有分量的乌木长桌,长桌上接连落下样式各异的食物。
普绪克被一股极轻的力道托举起来,是那些面无表情的侍者们的动作。
他们一如先前一般沉默着,将她放在垫了软和亚麻小垫的高脚椅子上,又取下那只匣子搁置在一旁,贴心的为客人擦拭好手指,以备享用食物。
然而,客人却从椅子上下来。
“我,一个活生生的凡人,来到这雄伟的宫殿并不是为了享受客人的待遇,正相反的……”
普绪克拿回那只梳妆匣子。
“拿到维纳斯想要的东西,我就得立刻回去。”
珀耳塞福涅垂下目光,柔声询问:“这样的匆忙?”
哈迪斯亦轻抬下颌:“你已经奔波数日。”
在冥界之中,所有的疲惫与困倦都会被死亡的阴影放大到极致。
在篝火晃动的光线之中,他们皆已经看见这少女的腿脚不停颤抖,勉强绷住着全身的力气,才站住脚。
这样温和可亲的话语,却是从与死亡相伴的神明口中说出。
普绪克茫然地眨动眼睛。
长桌上的熟食在暖黄灯光线之中,散发出美味的香味。
她已经饥肠辘辘,饿到心发慌。
盛在青铜酒杯的酒水,浓郁的气息萦绕在小巧的鼻尖,甘厚醇香,只是闭眼,就能想象一番和着蜂蜜的酒液滑入喉间将会有怎样丰富细腻的滋味,不可避免的,让她咽了一下。
但是……
不能耽误时间。
“不了,谢谢。”
随着普绪克拒绝的话语说出。
冥后的脸上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
以种子女神的神力所保持新鲜的熟食被冥界的死亡吞噬生机,迅速腐化溃败。
食物糜烂的气息刺鼻难闻。
普绪克吓了一跳,勉强镇定下来,视线却被长桌上的什么吸引。
那只果盘上,其他的水果也像桌上的熟食和酒液一样,被死亡的浓郁黑暗气息所侵蚀,腐烂腐朽下去。
唯有一样东西。
在这墨绿世界之中勾住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只黑色种皮的石榴……
一只破开一个口子,颗粒饱满,鲜红诱惑的种籽挤挤挨挨,闪烁着焰火一般的光芒。
普绪克陷入一种恍惚的境地。
她依旧坐在这儿,但身边的场景却在变化,好像回到了一个静谧温暖的夜晚;她依旧坐在小椅子上。
她的丈夫,爱神,则坐在小桌的对面。
用那种宠溺温和的语气,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掌心里是红的滴血的石榴籽。
“不尝尝么?”
普绪克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我想你会喜欢的。”
在冥府主人的注视之中。
懵懂无知的少女已经伸出了手,白皙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亮的吓人的石榴籽。
砰――咔嚓――
一柄沉重而锋利的青铜宝剑破空而下,将乌木长桌劈成了两半。
哈迪斯涅无动于衷,似乎早已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
他动了动手指。
从宝剑上飘出各色头发丝丝缕缕缠在一起,最后没入死亡的黑雾之中。
而紧随其后落下的死神,塔纳托斯看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长桌旁受到惊吓的少女。
他汇报着工作:“这是去年冬季阿加亚因冻伤而死去的三百个死灵束发。”
珀耳塞福涅露出一个头疼的表情:“塔纳托斯,下次不要再用这种方式递交,你要知道,冥府里每一张乌木桌子,都是我庭院里好不容易长成的桦木精心挑选制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