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尔塔洛斯用一片花瓣伪造了被囚禁的厄洛斯残片,真正的爱神起源之力,现如今,存在于你的身躯之中,如果你选择从这里进入冥界,凡人的身躯破碎,所有神明都将争夺你。”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这个说法并不恰当,应该说……”
厄瑞玻斯的声音透着无情。
“所有的神明,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宴。”
普绪克停下了想要往下爬的动作。
她沉默着退了回去。
“所以,我送你出去。”
手掌上的星花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
在往上的过程之中,厄瑞玻斯动作熟稔地控制着手指将开出的星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手指上的藤蔓触肢活过来,掏出一块不太一样的黑暗,将那些星花编织在上面。
普绪克眯起了眼睛。
这个颜色,有些眼熟……
厄瑞玻斯:“还算不错吗?”
触肢们拉起那条黑色纱裙,点缀的星花着实美丽。
“很好看。”普绪克由衷地赞美,“我的丈夫也送过我一件这样的披肩,还有……”
她看了看已经变成灰色的裙缘:“很多衣服上都有这个黑色星花纹样点缀。”
“那你的丈夫,啊,我是说,爱神,一定是得到了我……妻子的礼物,我希望她会喜欢,我离开她太久了。”
在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厄瑞玻斯的声音变得缱绻起来。
“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普绪克轻轻点了点头。
-
斯提克斯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即使那些亡灵看起来一点儿变化也没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因为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完完全全落在了彼岸的黑暗之中。
如果真的有渺茫如星的希望,让那孩子熬了过来……她一定会试着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她们是有缘分的。
但,毕竟是半人半神的孩子,也许还是得送到大地之上去教育?
不能握着脚踝浸泡河水,不可出现第二个悲剧……
得寻求一个天神来做那孩子的洗礼,这样他将拥有天空与大地,两份恩赐。
这是一个勇敢的母亲应得到的。
女神想的出神,以至于没有看见那一抹消瘦的身影已经从黑暗之中缓缓走出。
“这是怎么了?”
普绪克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她无视了人家的劝阻。
“大洋女神在上!”
斯提克斯的眉毛扬起一瞬间,接着立刻板着脸。
她啪地一声抽出长鞭。
“你,现在,立刻,马上,就这样走还是跑,无论如何,给我动起来那两条腿跑出刚刚的架势,离开这里!”
普绪克明白自己是惹着神明的脾气了,连告罪也来不及,忙往外走去。
女神手里的黑水鞭子不过是虚张声势。
斯提克斯看着那个落寞的小小身影又一次消失在拐角尽头,连声音也远去,这才放下心来。
她走上了死寂之地的河岸,想要看看这可怜的姑娘,到底是为什么急匆匆地到这儿来,连善意的劝阻也顾不上,不要命的往冥府黑暗里钻。
漆黑的水流从女神的小腿流向那些细小的脚印。
脚印上……
缓缓浮出属于普绪克那凡人身体所经历的记忆。
她看见没有得到半点儿休息的少女手里的小罐被女侍从夺走。
而维纳斯递给了少女一个精致的梳妆匣子。
「你要为我到冥界的王,哈迪斯,他的伴侣,冥后珀耳塞福涅那里去,将这个匣子交给她,并且告诉她,维纳斯有事相求……」
「让她在这匣子里,装上一点儿美貌,不用多少,一丁点儿就足够了。」
「至于怎么恳求,那就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你在傍晚前必须回来,因为在那时,我要将这取回来的美貌搽在脸上,好去参加众神的聚会。」
而那可怜的小姑娘,还认真地点头。
斯提克斯重重地抬起手。
浑浊的冥河水流冲上沙滩,将所有脚印洗得一干二净。
她看了看手里的羽毛,犹豫着……
最后还是抛进流水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死亡失败。
第66章 渡船
太阳车架随着时间的流逝往穹顶正中的方向行驶。
光线逐渐热烈起来。
唯独徘徊在凄凉之地的普绪克,无法感知到阳光的温暖,反而因沾染到死亡的黑暗而遍体生寒,她沿着幽蓝的河水往外,循着河岸旁一条泥泞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砰咚,砰咚,砰咚……
与胸腔里的心脏同奏跃动,另一颗小小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随着神经传达到全身。
普绪克静静的又听了一会儿。
什么也没有听见。
也许……
只是幻觉。
普绪克摸了摸小腹,一股热意从那儿源源不断地涌出,冰凉麻木的手指微稍暖起来,微微颤抖着。
“太冒险了。”
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当真已经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心头忽而涌上一阵后怕,如果她不是遇上了厄瑞玻斯的阻拦,不要说完成维纳斯的要求,想必现在,孩子和她,都没有了。
“冥界,是亡灵的居所。”
如果要到那里去,除了死亡,再没有别的办法。
可她不能死。
“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手指紧紧扣着那只精致的匣子,因攀爬峭壁而劈开的指甲早已不再圆润,饱满的弧度上现在都是磕磕绊绊的细小缺口,一如她的心,被焦虑所噬得千疮百孔。
普绪克喃喃:“绝不能如她所愿,就这么赴死。”
她抬头想要看看太阳,分辨出方向。
却只见一道绛紫色的流光从天边划过。
“白天的……流星。”她眯起了眼睛,“看错了么,为什么会拐弯?”
并没有看错,某个以速度出名的神明比闪电还要快得一个急刹扭转了错误的方向,直奔这个山头而来。
普绪克这一次,看清楚了。
-
“我可不是特意来帮助你的。”
赫尔墨斯抖了抖他手里的羽毛。
“斯提克斯不知是从哪儿获得了一片这样好看的羽毛,它太显眼了,从泛白的蓝灰水流渐融入黑色的昏影海面,出乎意料地飘到我的脚下,熠熠生辉啊。”
普绪克颓然地坐下:“这样啊。”
“不过嘛,她托我寻一条可靠的路径,就像过去送往那些英雄一样,将一个人安全的送到可以凡人之躯踏入的冥界入口,让我猜猜,这可怜的人儿……”
语调逐渐拖长,叫人听出话语之中逗弄的心思。
普绪克:“……”
那双褐色的瞳子一下子亮晶晶的,闪烁的光芒耀眼极了。
“聪明的姑娘。”
比起她的两条伤痕累累的腿,脚踩翼靴的神明速度如思维一般敏捷,他甚至好心地扶住了她的后脖颈,不至于让这姑娘在这样快的速度里断了脑袋。
还没有从潮湿的云雾里回过神来,普绪克就被放了下来。
头晕目眩。
眼冒金星。
她蹲了下来,蜷缩着抱紧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实在是太快……
鼻尖忽然闻到一股恶臭,这让普绪克几乎要干呕出来。
她恍惚抬头,才发觉自己处于一个淡淡的光圈之中,再环顾四周,发现这气味是从浑浊的,挤挤挨挨几乎看不到边界的亡灵上来的。
他们就在她的身边。
普绪克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稍稍动作一下,挪动一下脚步从这淡淡的光圈里出去,就会被他们挤成血肉模糊的肉饼。
从这些亡灵身上散发出的,不能说是臭味……
有点熟悉。
像是塔纳托斯,那个死神翅膀上所滴落的死亡的气息,带着浓重的恶意。
她不再看那些各种各样的亡灵,低下头去。
鞋底踩上的似乎是湿滑的木板,垂下的视线看见的却是灰白的石砖地板,但做成了一个延伸出去直直朝往河流深处的码头。
“往前去吧,我可不沾染半分冥河的流水,得回去了。”
犹豫着迈开一步,她忽然又听见上方落下来一句。
“对了,拿上这个,你会知道有什么用的。”
一个皮革小包啪地一声落在普绪克的怀里。
“最后的忠告,冥界从不收容半分多余的善心,所以,这对于你来说,是万分艰难的一趟旅途,但是,好运永远常伴无惧的勇气!”
赫尔墨斯的声音渐渐远去。
普绪克抱紧了自己的胳膊,摸了摸上面立起来的细小鸡皮疙瘩。
这些亡灵与凄凉之地和死寂之地的都不一样,不是虚幻的雾气,它们太像人了,除了没有色彩,看起来简直就和会动的尸体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有的面容模糊,有的栩栩如生。
灰败的底色上浮现晦暗复杂的生动神情,出现在这样的亡灵脸上,诡异的让人心底发毛。
她看了看这码头边缘下的水。
死气沉沉的水,没有一点儿生机,与斯提克斯河的漆黑沉静不同,这完全是死水,浑浊的水面下翻滚着一些模糊的东西,看不清楚。
她还想要细看,身边沉默着的大群亡灵却忽然动作了起来,一大部分留在原地,一小部分开始往一个方向挤。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往码头尽头挤去。
她大概看清楚了,那些还有着比较清晰模样的亡灵,都沉默着往尽头的方向去了,而留在原地的,开始发出哭泣与哀嚎,又或是叹息,皆是没有脸,只还有个人样的亡灵。
普绪克身上的光晕渐渐淡去,却依旧虚虚笼罩着。
淡去的光芒使得这些亡灵看清了,这一次如此好运被神明送往这儿来的活人,是个怎样的人物。
可只见光圈之中出现的,却只是一个容貌清丽的恬静少女。
她浑身上下,只有一个小小的褐色皮革包裹,沉默着站在那儿。
“……”
各种各样的视线,有的尖锐狠厉,有的晦暗阴沉。
更有的,一个年纪约莫五六十岁的亡灵直勾勾的眼神,宛如青蛙爬过脚面留下的粘液一般,比那更加恶心的黏糊糊涎水,毫不掩饰对于少女的猥亵意味。
普绪克低下了头,不与他们对视。
“……”
忽然,有什么东西拽了一下赫尔墨斯交给她的皮革小袋子,但那力道极其轻微,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是从哪儿来的。
“啊――!”
普绪克转过头去。
她一眼看见,正是那个有着不怀好意眼神,老男人模样的亡灵,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后。
他的右手仿佛被融化扑簌簌的白沙从上面落下,因为痛呼,口中扑通掉出一枚金色的钱币。
这一下子,仿佛一滴热油滚落凉水。
原本待在周围,安安静静看不见面容的亡灵,全部都忽然疯了一般往那个掉了金币的家伙身边挤去。
“不!那是我的!”
他还没来得及弯下腰,就被最先冲过来野狗一样的巨大亡灵撕扯成了碎片。
紧接着,那个模糊不轻的亡灵将金币衔在口里,从口的部位发出一道黯淡的光,他的容貌从一团灰黑的脑袋上缓缓显出。
“呜呜呜呜――”
他看起来似乎激动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因为含着那枚钱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一个正值壮年的男性,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
而在码头的尽头,一个打扮雍容的女性亡灵忽然转过了头,她似乎认出了他,激动地跑了过来。
两个灰白色的亡灵就这么抱在一起。
普绪克对眼前的贵妇亡灵有些印象……她刚刚一个劲儿地盯着自己的脸,似乎想要从上面看出什么来。
直到一艘摇摇晃晃的,打满补丁的破皮船,停靠在了码头旁。
这对爱人才堪堪分开。
普绪克静静看着。
看着本来还杂乱无序的亡灵们排好了队,一个接一个的,船上伸出一只手取出了他们口中的钱币,接着就被允许迈上了船,她明白过来什么,手掌摸进了小包裹里,果不其然,摸到了两枚崭新的钱币。
于是她含住一枚,跟上了队伍。
昏暗的码头灯是一种灰绿发黑的光芒,在那灯的侧面,船夫的眼睛是一种死红色的火焰。
普绪克看着黑色的楔形文字出现在这船夫的手掌上。
卡戎。
她稍稍张口,一道黑影从面前一闪而过。
卡戎的手已经收回,他夹着那枚钱币的边缘,连眼皮也没有眨动,抬起了长杆……
普绪克松下一口气来。
她有些奇怪,为什么没有钱的亡灵就不能上来,只不过她刚刚迈步上去,扭头便看见了一个无脸亡灵跟在她的身后。
它的身上并没有钱币。
卡戎转动了一下眼睛,抬起了拦在皮船入口的长杆。
砰――哗啦!
不过是一眨眼。
那个亡灵被长杆挑入了水里,接着,河面下翻滚出无数灰白的,这一次终于看清,它们也是无数的无脸亡灵,可在河水的侵蚀之心,残余的只有吞噬的本能,一拥而上,如见了新鲜血肉的鬣狗,围过来撕咬着这个亡灵身上还残余的灵智。
“啊啊啊啊啊!”
除了凄惨的一串哀嚎,再无声音,连一个气泡也没有浮出,没下的无声无息。
普绪克:“……”
她往船上又走了一步。
看起来狭小的皮船,里面的空间也如外面所见到一般狭小,并没有座位,所有上了船的亡灵都挤挤挨挨地努力往中间的位置靠去,极力远离着皮船的边缘。
腐烂的臭味从每一块船皮上透出来,普绪克不过迈动了一步,整艘船却仿佛要破裂开一样剧烈晃动起来。
她脚步不稳,小心地扶住船的边缘。
呼――
一道劲风从身后的方向袭来。
普绪克紧紧捏着手里的袋子,翻身滚到一边,躲开了。
“你为什么也要上来!”
是那个刀疤脸男亡灵扑了个空。
他在看见卡戎让沉默的少女也上了船之后,忽然就崩溃了,几乎是在嘶吼:“为什么要让活人上来,为什么是这一次,我不想跌进河里去!”
普绪克不想生出更多的事端,她一言不发,只往边上靠去,以示自己无意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