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找……”
厚厚的毛皮靴子踩出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这样大的雪几乎遮住了一切生物活动的足迹,从身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更是将蜷缩在树洞里发呆的小鼠儿吓跑。
她没有停下,等着那个麻烦鬼自讨苦吃回到树洞里去。
“等等我……”
就穿那么一点点,还想要跟上来吗?
一声沉闷的扑通声,就是不回头,她也能想象那个男孩现在一定是脸着地,那双金棕色的凉鞋在雪地里完全就是个累赘,他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想起自己在这儿也是单薄一身躺在雪里,普普心里又忽然酸酸的。
手掌和膝盖与雪摩擦的声音被分辨出来,落进敏锐的耳朵里。
她有些懊恼。
万一冻死了怎么办,刚刚好不容易才把他带回来的。
“等等……”
普普又往前费力地走了两步。
还得去收陷阱,那些鹿一样的家伙会用角将她穿在荆棘上的果实挑出来吃掉……
可身后的声音,在裹挟着雪花的风中被吹微弱下去。
“就这一次。”
她转身,在棕熊头套下狭小的视线中,趴在雪里的少年粉色的头发上落了薄薄一层晶莹的雪花,依旧鲜艳,就像先前看见的那样,惹眼极了,让她以为是什么不得的好东西。
普普叹气:“唉……”
还好不远。
-
被改造过的巨大树木空腔里塞得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的杂物,顶上呼呼灌风的空洞也被好好的堵了起来。
毛皮和绒草细细围成的床窝上,漂亮的少年动了动手指。
普普蹲在被石块围起来火堆旁,认真地往简陋的小瓦罐里放着融化的雪水,和一些被切成块状的东西。
“普普……”
听到身后的呼唤,她转过身来。
坐起在那儿的少年仿佛从那种迷茫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眼睛雾蒙蒙的,光洁的皮肤在暖黄橘色的火光之下温润可爱。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越发像是一只精致的人偶,美丽的让人恍惚。
普普收回自己的视线:“怎么了?”
“我叫……”他停顿了片刻,“我的名字是,厄洛斯。”
“哦。”普普小心地搅动着瓦罐里的东西,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你找我做什么?”
对方没有说话,又从床上挪了下来,似乎是想要坐在她的身边。
时刻保持警惕的习惯让她侧身后退一步。
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双漂亮眼睛里,明亮的光彩黯淡下来,好似在委屈什么。
她不动了。
“有事说事。”
普普看见厄洛斯白皙的脸庞上被暖烘烘的火光晕出一点儿红。
“……”
“你是哑巴了?”
“没有。”
普普无奈:“……”
像是看见了她的神情变化,名为厄洛斯的少年识趣,又不太情愿地往一旁挪了挪,就一点点,然后又趁她搅拌瓦罐里的东西的时候悄悄地挪了回来。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然后才认真地看着她,说:“我很高兴见到你。”
普普:“……”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如果不是神经病的话,大概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普普想起他昏迷之前的话:“你不是说来……”
话说到一半,她又咽了下去,要是在这样的冬天出去找人,也太危险了些。
“算你运气好,遇上的不是熊。”
明明灭灭的火光之中,她递过去一碗还在冒着热气的糊糊。
“等雪停之后,就离开吧。”
厄洛斯伸出的手一滞:“你……”
普普看见他往放在一旁的熊头看去,将碗往地上一放,绷着脸抱起那个头套就往另一边走去,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嘶。”
一声小小的抽气声让角落里的人停下了佯装忙碌收拾的动作。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你又怎么了?”
“烫……”
树洞的空间就这么大,之前只容纳一个她,倒不显得小,现在多了一个高上她一头的麻烦,看起来拥挤得很。
厄洛斯那只漂亮白皙的手上沾了被烧得滚滚的糊糊,红了一片。
“我想给你盛一碗。”
这个笨啊……
普普紧紧抿着的嘴更绷成一条线,她自从出现在这里,从来没有接受到半分善意,到了嘴边的斥责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她拽起坐在地上的人,往树洞开了窗的那一侧走去,拿下堵着的树皮,抓了一把雪覆在那只烫伤的手上面使劲揉搓。
“我囤着的水只够喝的,用雪给你凑合一下。”
安安静静被摆布着的少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手,脸上呆呆的,仿佛是忘记了痛疼。
普普松开他:“是不痛了吗?”
“痛的。”
这个反应过来才变脸一样挂上的可怜兮兮表情,一点儿也骗不了人好吧……
普普拿起一团雪,重重地拍上了他的手背。
-
羊油不多,为了省着点用,普普很少在黑夜燃上,但今天,树洞里亮起了淡淡的一点儿光。
这里没有灯,有的只有杀死的羊身上割出来的一点儿脂肪,在夜晚放上一根晒干的草芯,勉勉强强用来照明。
普普晚上偶尔会做一些不费力气的活,比如将晾干糅好的毛皮缝起来制成被子或者衣服。
虽然技术并不好,但足够用了。
那个漂亮的像花一样,粉头发的笨手笨脚麻烦精。
尽管这个比喻浅薄,在雪地里也没有见过花,但普普就是这么觉得。
他坐在已经灭掉的火堆旁,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其实普普大概能明白,对方为什么老是这样看着她。
从水里的倒影看得出来,自己也不是很丑,但是……
手上的动作加快,骨针穿过最后几个孔洞,抽紧之后一拉,然后打结,最后将手上勉强还行的成品放下。
普普看见坐在那儿的厄洛斯依旧定定看着,把手里的东西丢过去。
“你穿这个,上床睡,不然会冻死。”
“这是什么?”
看起来蓬松的白色毛皮摸到手里的触感却是溜滑,而且上面没有一根毛。
“大概是,鸟鱼人的皮。”
普普也不清楚那些人面鸟身,落进水里又变成鱼身的女妖叫什么名字,好不容易杀死之后,也没想过吃那种东西。
尸体留在那里,风吹雨打,唯独剩下来不烂的只有这个……
在光线下,看着好似缀满鸟羽摸着又像是鱼鳞的皮。
防水防潮,一次用来裹手发现了这东西还保温,除了有点膈应之外,用来做贴身衣物还蛮好的。
又来了,那种含着说不明白是什么情绪的目光。
他的声音轻轻的。
“你睡哪?”
“管好你自己。”
普普裹紧了自己的衣服,往漏风的树洞角落里一窝。
……
度过了这么一个平静的夜晚,普普本以为第二天雪就会停下,可打开树皮之后,灌进来的风雪几乎将她吹倒。
但必须要出去一趟了,如果运气好的话,那些鹿应该还在陷阱里,总不能白费功夫。
在雪中,他就跟一条小尾巴一样,无论她去往哪个方向,都要跟着。
普普觉得自己是一个脾气还行的人,但对上这么一个黏糊糊丝毫没有半点儿自觉的家伙,她几乎时时刻刻在绷紧的边缘。
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好像莫名的,心脏涨起来,说是好感,又好像是厌恶……
就像一开始落在那沾了雪的粉发上的视线一样,无时无刻不去在意他。
大雪里两个慢吞吞前行的身影逐渐拉近了距离,普普不知道什么时候放慢了脚步,等着厄洛斯跟上来。
不远处就是陷阱。
荆棘上有着昏睡作用的红色果实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陷阱上还有一些血迹,可没见到一头鹿的影子。
普普叹了一口气,确实是白干一场。
可风声之中传来的异样让她不得不再提起松懈下去的精神。
“该死!”
是领头的鹿,它一定是记恨上了自己设下的陷阱,普普能清楚地感知到哼哧吐气迈着蹄子的声音,那只鹿的角巨大而有力,只要一下就可以掀翻落单的野狼。
有这个拖油瓶在这里……
她要是跑了,厄洛斯最基本的自保都难。
普普艰难地靠近了他,扯开嗓子:“巨鹿只在冬末春初……才在野外久留,现在是深冬,你的运气可真是好啊……”
真是个倒霉鬼。
“我也…你……运气好……”
厄洛斯的声音被寒风吹得断断续续,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她一把将身旁的人往后拽去,听声音是跌了一个趔趄,但已经没有时间管他了。
“跑吧你!”
普普迎着巨鹿的路线就直面上去,从绑在背上的皮袋里抽出一把什么武器。
在雪色之中泛着寒光,一柄看起来就厚且沉重的青铜宝剑。
“我……”
“你什么你,怎么还不跑?”
普普扭头看见坐在雪地里的漂亮笨蛋,握着剑的手努力克制逃跑的欲望,这也是捡来的……好过没有。
已经帮助她很多次死里逃生了。
“普普,我起不来,没事的。”
“……”
她想说点什么。
风里的蹄子迈动声越来越快。
往日里戴着的棕熊头在此刻却完全没有作用,那头鹿疯了一般依旧往这边冲过来。
“嗬――!”
一个急刹,忽然停在她的面前。
停在距离她不过两步,俯下了头颅,将角压低触及地面。
“没事的,普普……”坐在雪里的少年头上的帽子因为摔倒的动作脱下了,“可以帮一下我吗?”
普普谨慎地一点儿一点儿往后挪动,直到厄洛斯的身边。
“不会有事的。”
他听起来好像完全不意外。
“……”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普普见过,眼前的巨鹿做出的动作,是鹿群之中,处于下方地位的雄鹿向领头的首领,也就是它自己,才会做出的表示屈服与善意。
可这里……
只有她,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还有……
厄洛斯。
普普侧过身,看见在漫天冰雪之中,坐在那儿的少年向她伸出手来,卷曲的粉发上落着细碎的雪花,轮廓清晰的脸庞有着一种异样温柔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可以理解为是普绪克的世界。
她没有认同感,过着游离的生活。
丘比特在消化厄洛斯的记忆。(尽管那本来就是他自己的)
第73章 想你
在这样光线昏暗的天气里,无论是树木草叶,还是深色的血迹,都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笼罩上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厄洛斯……
太漂亮了。
那头柔软的粉色头发在晶莹的雪花下晕出灼人的亮光,脸庞浮着浅浅的绯红,形状优美的薄薄唇瓣始终保持着微微扬起的弧度。
就算是穿在那些她收拾出来的乱七八糟衣服里,也好看到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你……”
雪下得愈发大了,呼啸的风声将说出口的话语转瞬卷跑。
普普艰难地眨了眨眼。
从狭小的棕熊头眼眶里,视线中心的那个人影,在风雪之中依旧伸着手。
她转开头去,那头俯下身子的鹿还待在那儿,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你是什么东西……”
嘴唇被冻得麻木,普普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被风吹弱到几乎听不见。
算了。
只要开口,体温也仿佛被灌进来的风狠狠压下,牙齿也上下打颤,不能再在外面耽误时间了,她上前。
带着冰碴子的毛皮手套粗鲁地摸了几把蓬松柔顺得不像话的头发,扫去上面落下的雪花才把帽子拉上,藏了个严严实实。
厄洛斯听见少女闷闷的声音。
“你还能自己走吗?”
他摇了摇头。
“拿着。”
厄洛斯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伸出的手上就被放了一把沉且重的铁器,是那把青铜宝剑。
然后,普普忽然蹲下。
“啊……”
惊呼的源头来自于厄洛斯被普普背了起来。
“你最好不要乱动。”
落了雪的皮革有些打滑,没有比那一身紫色的衣裳好稳稳地拽上后背,但现在,背上的人好歹是清醒的,不用再担心脑袋埋进雪地里。
普普有些头疼。
她的眼睛也不太舒服,勉强辨识着回去的方向。
-
“是忘记我么?”
他的声音温柔清润,但……太近了,近得好像是伏在耳边。
这句话好像说得好像他们以前认识一样,普普努力地在记忆里回想了一下,她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沉默着没有回答。
“对不起。”
一脚深,一脚浅,走在雪地里的人脚步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哗――
普普直接把他丢到了地上,一言不发地费力走开。
刚刚……
和着那一句怀着歉意的话,隔着熊头贴上来的脑袋轻轻磨蹭的一点儿重量让她浑身发毛。
普普觉得自己的脸很烫,摘下了头套,喘出的热气冻成白雾,寒冷刺骨的空气让砰砰直跳的心脏冷静下来。
她先回到了树洞里,扫去吹进来的积雪,又重新生上火。
橘红色的火舌才爬上干燥的木头,金属重物落地的声音在入口的方向响起,作为拐杖使用的青铜宝剑成功让厄洛斯拄着回到了这儿。
他似乎并不习惯穿得那么厚实,传来了OO@@地换衣服的声音。
“我想,你找错抱歉的对象了。”
在他说话之前,普普头也没有抬起,调整着木头的摆放让火燃得更旺一些。
她肯定:“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和你都是不一样的。”
言外之意,她也不可能是他要找的人。
“我知道,你是从另一个时空里掉到裂隙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