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以为,没了这个,他们也还会有新的孩子,可惜……再不会有了。
等她养好了身子去国公府,这才发现,原来在出了国丧后,她的好婆婆便着手为展少瑛选了许多通房。
她一直无子,之前,张氏敬她是公主,又有父皇撑腰,即便敢怒也不敢言。如今父皇仙逝,就像父皇说的那样,嘉善膝下无子,又有谁,能再护着她呢?
她本以为展少瑛会,然而,他不仅没有,还将她最贴心的的含珠也收了房。
这就是她以为与她感情和睦的驸马,这就是她以为会护着她的男人。
不过如此!
嘉善的胸口传来一阵阵噬心的疼,仿佛上辈子的种种又重现在了眼前。
她一手撑着桌子,重重地咳了几声,喉头有微微的腥甜之意。
丹翠忙捧了盏茶给她,素玉也道:“殿下怎么了,可是刚才受了风?奴婢去给您拿件披风来搭着。”
嘉善道:“不必了。”
她接过茶盏,轻轻地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温终于缓慢地将她拉到了现实世界来。
结束了,之前的事都结束了……她不会再嫁给展少瑛。
嘉善的双目微红。
丹翠年纪小些,不过十三四,见的世面也不如素玉多。她脑子里还想着适才展岳训那金吾卫的模样,想着想着,丹翠不由出声道:“展大人刚才的样子可真威风,也真好看呢。”
“难怪以前,每当轮到展大人当差的时候,宫里的那些姐姐们,老是想方设法地往乾清宫前凑。”
素玉知道丹翠是嘉善点名提起来的人,也没训斥她不知礼,见小丫头这个样子,素玉甚至调侃地笑说:“是吗,我怎么都不知道,那往乾清宫前凑的人里,可有你一份呀?”
丹翠忙低声道:“当然没有!”
素玉捂着嘴笑:“殿下看,丹翠脸红了。”
丹翠连忙伸手捂住脸。
这不捂还好,一捂可就是真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连嘉善也忍不住弯了唇角。
丹翠回过神来,她跺了跺脚:“素玉姐真坏!”
素玉扑哧一笑,目光里轻带促狭。
丹翠顿了顿,坦坦荡荡地说:“我是觉得展大人长得好看,我也觉得公主长得好看呢。”
她说得光明正大,嘉善只觉得有趣。她倒不怀疑丹翠对展岳有什么不轨的心思。有些人,越是有所图谋,越是喜欢藏着掖着。
上一世,每当展少瑛来公主府,含珠都会自觉地退让三舍。每每与含珠提起展少瑛时,含珠也是一语带过,从不深谈。
嘉善那时只觉得含珠恪守本分,现在想来,怕是容易多说多错,多看多措,怕不小心落了马脚吧。
嘉善微笑道:“展大人确实生得好看,我也这样觉得。”
丹翠得意洋洋地对素玉瞥去一个眼神,意思是“看到没?”
素玉很快道:“是。奴婢也这么认为。”
“就你聪明。”见素玉的话头转得快,嘉善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示意素玉,把展岳带来的那封裴元棠的回信拿给自己。
自从与元康有过谈话以后,赵佑泽的眼睛,便成了她心头第一要紧的事。她的婚事尚且不着急,可阿弟的眼睛若是不好,他们还是砧板上的鱼肉。
嘉善拆了信的封口,一股淡淡的兰花香飘然而至,像是那人潇洒闲雅的味道。
信中手书只有简单几个字――
孔氏之事已传信五叔,稍安。五日后我休沐,去长春观看你,请稍安勿躁。
这信是裴元棠昨日交由展岳的,那他所说的五日后,想必就是四天后了。
嘉善的目光微顿。
重生回来,她也确实一直想见表哥一面。一是他是除了赵佑泽以外,自己目前最信任的人。二呢,她的婚事,恐怕还得多仰仗他的帮助了。
她可不想再随便嫁个无能之辈。
不过,要论起有能之人。嘉善的脑海里,蓦地先出现了一个精致的面孔――金吾卫都指挥使,未来的五军都督。
似乎找不到比他更值得托付的人。
嘉善的眉心拧成一团,她轻轻吐了一口气。
嗯……来日方长,还是以后再说吧。
嘉善这样告诉自己。
她揉了揉眉心,慢慢地将那个清冷的身影从心头抹去了。
第015章
待过几日,裴元棠果然如约而至。今日在长春观门口守门的还是那位被展岳责罚过的金吾卫,此人姓吴,名曰吴英同。
有了上次的教训后,吴英同如今非常谨慎。
他见今日,贸贸然来了一位身穿宝蓝色长袍的贵公子,立刻不疑有他地上前阻拦。
裴元棠大了嘉善四岁,乃是少年进士。他身材高挑,相貌堂堂,不同于展岳的清冷凛然,他嘴角时常含着笑,看着便玉树临风,让人愿意亲近。
被人忽然拦下,裴元棠只是笑说:“我是两位殿下的表哥,小哥要是不信,可以差人去找大公主。我也不让你们为难,就在这儿等着。”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裴元棠态度友好,吴英同自然也客气地待他。
他一边找人去问,一边打起精神来回裴元棠有意无意的问话。
过了片刻,素玉与吴英同派去的人一同过来了。见是大公主身边来了人,吴英同自然放了裴元棠进去。
只是想了想,仍尚觉不放心,吴英同又差人去禀告了展岳一声。
而这厢,裴元棠已经随着素玉到了嘉善的院子里。
今日天朗气清,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时近九月,天气转凉,院里的菊花也该开了。
裴元棠到时,嘉善和赵佑泽正一起坐在小院里。两人跟前摆着桌椅板凳,小小的赵佑泽,正背脊挺直地坐在书案前,一板一眼地抄着经书。
嘉善抄经书的进度一直比赵佑泽快,为了等他,嘉善干脆落下笔,另生出了几分心思去描绘院里的菊花。
听到有脚步声,赵佑泽率先咧开嘴,扬起头对嘉善道:“阿姐,表哥来了。”
嘉善放下笔,果然见到裴元棠和素玉,两人远远地站在一边看他们。
“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嘉善和裴元棠感情不错,小时候,裴元棠的母亲郑氏,常常会带他来宫里,和嘉善与赵佑泽作伴。
一见到他,嘉善省下了许多客气话。
裴元棠径直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他长着一双微弯的桃花眼,黑色的眸子里流光溢彩。
他唇角弯了起来,瞧着煞是温柔多情:“不是看你画得正兴起,怕我一说话,会打扰到你嘛。”
赵佑泽像个捧哏的道:“表哥真贴心。”
“那是。”裴元棠捧起备好的茶,轻轻喝了一口。
嘉善抬眸,斜睨了裴元棠一眼。
她这位表哥,少时聪颖,读书甚有灵气,又是出生在世代书香的裴家。不出意外,他日后中举做官,会是一条一帆风顺的路。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只是,为官之路虽然风平浪静,可在姻缘上,裴元棠却是一波三折了。
嘉善记得,在裴表哥中榜眼后的这一年里,舅舅就会替他寻摸一门亲事。裴元棠今年十九,他身后既有裴家世代的名声在,又有那令人眼热的金殿传胪。
所以,是极好说亲的。
最初,大舅为裴表哥定的是严阁老家的长孙女。
上辈子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嘉善还未出嫁,对表哥未来会娶的人,尚抱着几分好奇,于是暗暗怂恿了静妃将严氏母女传进宫来。
后来一见严氏,看她知书达礼,温柔小意,嘉善倒也是极满意。想着表哥以后下了衙回府,有人替他红|袖|添|香,岂不是一件乐事?
于是,嘉善特地传了信给表哥,祝他有美在侧,未来能神仙眷侣乐逍遥。
不想没过两日,嘉善却得知,裴元棠径自上了严家,向严阁老取消了这门亲事。那严阁老也是两朝重臣,何曾受过这种侮辱?
一气之下,亲事自然结不成了!
为了不酿成结亲不成反结仇的悲剧,还是舅舅裴子敬亲自登门向严阁老致歉,两家这才重修旧好。
最后,裴元棠虽然得偿所愿,没娶严氏过门,但为了这事儿,他足足跪了有半个月的祠堂。
此后一个月,嘉善与展少瑛的婚事被当朝定了下来。裴元棠也因为登严家门的事儿,落了个年少轻狂的名声。
在出嫁前,嘉善曾私下问过裴元棠:“那严家姑娘出身显赫,性情温柔,也识得字,模样虽不算沉鱼落雁,但也是嫣然腼腆。你到底哪里瞧不上别人了?”
裴元棠当时是怎么回她的?
他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千好万好,我不喜欢,就是不好。”
“你都要成亲了,少管我,我自有主张。”
他话里冒着火气,像是一个快要被点燃的炮仗。嘉善见他这样说,干脆不再搭理他了。他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她倒想看看,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将他降服。
再之后,嘉善下嫁去安国公府,与展少瑛在婚后尚还甜蜜了一段日子。舅舅裴子敬却也在为裴元棠的婚事左右忙活。
听说是又相中了长兴伯家的女儿,却不料,裴元棠一样不喜欢。后来,他似乎一直未娶妻,反倒是在室外养起了女人。
舅舅嫌他败坏家风,藤条都打断了几十根,倒是裴元棠一直我行我素,不仅如此,作为裴家最年轻的后辈,他极有出息,官位反而还在步步高升。
最终,还是裴家妥协了。
裴家的老太爷,亲自出面调停了父子二人之间的矛盾,并且告诉裴元棠,实在喜欢上了哪个女人,只要能生下儿子,裴家愿意纳她为正室。
有了老太爷的话做金牌令箭,嘉善本以为表哥马上就能娶妻了。没想,直到她抱憾而终的那天,裴元棠的那些外室们,也始终没能生下一子半女。
不知道他上辈子,有没有可能是孤独终老的。
想到这儿,嘉善微微叹了口气。
赵佑泽正坐在嘉善身边,听她发出叹息声,忙落下笔问:“阿姐怎么了?”
“没事,一时触景伤神。”嘉善见赵佑泽笑意灿烂,心里不觉也暖和了些。
她揉了揉他的头顶,笑道:“元康愿意进屋去抄经书吗?阿姐有些事,想和表哥单独说。”去・
赵佑泽乖觉地点了点头,理解道:“是悄悄话,我明白。”
嘉善忍俊不禁。
赵佑泽跳下椅凳,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从自己拿来的经书里取了一张画好的小画出来,慢吞吞走到了裴元棠跟前去。
裴元棠正半眯着眼晒太阳,见他来了,忍不住捏了捏赵佑泽的小脸:“怎么了,元康有事找表哥?”
“是的。”赵佑泽点头,他一本正经地把手上的画送了出去,“听闻表哥中了榜眼,我送表哥一幅画。望表哥既能在官场里高风亮节、宁折不弯,也能像青竹般节节高升。”
他声音稚嫩,还带着奶音,嘉善听了后莞尔一笑,裴元棠也被逗乐了,他道:“元康真会说话啊。”
赵佑泽还记得嘉善教他,让他不能锋芒太露的话,于是客气了下:“是阿姐教我的。”
裴元棠于是又转目去看嘉善。
嘉善对着自家弟弟时,模样总是温柔的。她面如白玉,圆滚滚的杏眼灿若星辰,连嘴角都带着轻柔的笑意。
裴元棠看了一眼,不由扬声说:“那就多谢你阿姐了。”
赵佑泽继续道:“表哥,我是小孩子。我送了你礼物,你不回一个礼吗?”
“小机灵鬼。”裴元棠的心情仿佛十分惬意,即使是被赵佑泽这样打秋风,也和善笑道,“想要我,送你什么回礼呀?”
“我闻到表哥身上很香,”赵佑泽耸着鼻尖说,“我想知道是什么。”
听他这样讲,裴元棠更是好笑道:“小小年纪,就开始学会讲究了。元康像我们裴家的人。”
赵佑泽不语。
逗了逗赵佑泽后,裴元棠方道:“这是最近京里新出的头油,我还额外加混了花露油和鸡卵。是不是很好闻?”
赵佑泽“嗯”了一声。
“下次来的时候,我给你装一小罐。”裴元棠自来是最会享受的,他靠着躺椅说,“就当是回礼了。”
赵佑泽道好,他说:“表哥和阿姐说悄悄话吧,我进屋里去抄书。”
裴元棠笑眯眯地见素玉牵他进了屋。
赵佑泽抄书时坐得笔直,走起路来模样也很端正。裴元棠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微微摇了摇头,感慨道:“元康这孩子,倒是做什么都有模有样的。”
他顿了顿,喉咙里哽了下半句话,又及时咽了下去――要是他能看见该多好啊。
这话不能说,说了只怕要惹嘉善伤心或生气。
然而,嘉善却还是从他那意犹未尽的语调里,听出了深意。她眸光一凛,走到裴元棠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赵佑泽既走了,嘉善干脆地单刀直入道:“我让你帮我找的孔神医,怎么样了?”
裴元棠看向她:“我正想问你,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个神医的消息?”
嘉善自然不能和他说真话,只好搪塞道:“听静妃娘娘提起的。我想,静妃总不会在这事儿上骗我。”
她见裴元棠脸色不佳,忙追问说:“有什么问题吗?”
静妃的娘家是金陵人士。不过比起根基深重的裴家,静妃的家世实在不值一提罢了。
听到是静妃说的,裴元棠静了静,他缓缓道:“倒不是有问题。我昨日收到了五叔的来信。五叔说,江南一带确实有个姓孔的世代悬壶之家,但是名声并不算如雷贯耳。而且,这一世的孔家家主,喜欢游历四方,没有长居江南,也没听说他在治眼疾上特别得心应手。”
“他特意嘱咐我问你,消息来源准不准确。”裴元棠平静道,“如果是道听途说的,就别白白浪费了人手。”
要在四海之内寻一个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连皇帝都不敢说容易。若真是道听途说,嘉善也不必如此执着了。
可前世她亲眼所见,心里早已顿悟,这孔氏,是关乎赵佑泽眼睛的唯一希望。
嘉善看了裴元棠一眼,狠狠点了下头:“那你帮我回信小舅,请他不遗余力,一定要找到这位孔神医。”
裴元棠素来相信她,也一贯地愿意帮她。见她说得这样认真,便也道:“行吧,我回去以后再给五叔回信。”
“只是,”裴元棠停顿道,“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恐怕不会那么快找到人。”
嘉善颔首:“我知道。”
她一边应承了,心里面却同时也在心乱如麻。要是这一世,孔神医还是出现在赵佑成被立为太子之后怎么办?
不,立为太子也还能有挽救的方法。若是赵佑成那个时候又已经登了基,难道让她放任一切继续重蹈覆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