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紧紧抿着唇,语气陡然加重了:“元康的眼睛可能与秦王妃有关。她曾听到秦王妃梦魇时说了一句‘不是我害得你的眼睛’”
展岳:“你怎么能确定她说得是真的?”
嘉善古怪地看他一眼:“因为我看得出,她对你,还是很喜欢的。应当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蒙骗我。”
“哦?”展岳扬起眉,轻轻地揉了一下嘉善的耳垂,他嗓音低哑,“如果真喜欢我,不是更会说谎话骗你吗?”
嘉善淡笑一声,平静道:“我感觉她不是那样的人。”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嘉善的脑海里,浮现出今天下午,冯婉华提起展岳时的曾有过的神情,她道,“或许就是她的想法吧。”
展岳望着嘉善,道了句:“你倒是懂她。”
嘉善歪头,随意地靠在他肩上,低声说:“她和我一样,都懂得欣赏你的优秀,也舍不得让你冒险。”
“不过很可惜,”嘉善顿了顿,伸出双臂去牢牢环住了展岳坚实的胸膛,她扑在离他心跳最近的位置上,弯唇说道,“你只能属于我,不会属于她。”
展岳的喉结动动,指尖在嘉善的下巴和脖颈处来回轻柔地摩挲着。
他心想:“你就会说好听的话唬我。”
“唬得我为你生为你死。”
展岳的眼睫颤了颤,低头描绘起嘉善水嫩的朱唇。他的手指修长,线条干净分明。
轻轻地在嘉善唇上一点后,展岳说:“关于秦王妃的事儿,也许可以听听汝阳舅母的意见。”
“她毕竟比我们接触秦王妃的时间都要长。”展岳为她出谋划策。
汝阳长公主虽然已遁入空门,但是从前总与秦王妃打过交道,或许知道一些他们不曾听说的旧事儿。
嘉善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
“我之前就答应了姑姑,要去长春观与她一叙,一直没能应诺。正好趁这机会,请她来公主府坐坐。”嘉善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温柔笑笑,“也好把这好消息分享给她。她要是知晓了,一定很高兴。”
展岳的视线转向嘉善的脸,见嘉善正在冲自己笑,便也忍不住弯起眼睛,他在嘉善的发上揉了揉,口中道:“都随你。”
谈笑间,两人熄了灯,很快和衣而眠。
嘉善和冯婉华在京郊遇流寇的事情,并没能瞒得住章和帝。当夜,九门提督与顺天府尹就被传唤进了宫。
见到这两人,章和帝的脸色很是不好看。
他一掀眼皮,语气是慢条斯理地,听起来却有股不怒自威的威仪:“太平盛世,天子脚下,竟有人敢打劫公主车架。谁来告诉朕,究竟怎么回事儿。”
嘉善虽然是把人送到了九门提督那里,可顺天府尹与提督衙门共同管理京城治安,因此在这事上,顺天府也没能置身事外。
听到章和帝问话,九门提督卫子谦与顺天府尹陈再祥相互看了看。最终,还是卫子谦弯了身,恭敬答道:“禀陛下,臣已查清楚了。”
章和帝抬头看他。
卫子谦的年龄将近半百,是最早跟随在章和帝身边的人。
在章和五年时,他便在九门提督上任职,至今已有十年光景,这些年,京城治安倒没出过什么大差错。
他头发略有些花白,身板依旧还是很硬朗,连带着声音也中气十足:“经臣审问,那伙流寇已招认,是刚从豫州流窜过来的。”
“豫州今年年初,就因收成不足而起过祸乱。豫州的官府兵力不足,养成了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性子,到了京郊还不知收敛。”卫子谦将审问结果一一道来,“他们见公主的车架显赫,以为是哪位富贵人家出行。想绑了公主,以此来换点银钱。不料这次撞到了老虎嘴里,被公主身边的护卫所擒。”
章和帝目不转睛地看他,沉声问:“就这么简单?”
“是,”卫子谦面不改色地答,“经臣调查,确实如此。”
“陈再祥,”章和帝又点了顺天府尹的名字,他的目光微微垂下,“你怎么说?”
不比卫子谦老成持重,陈再祥是个还未到不惑之年的“年轻人”。他出身仕林,整个人瞧着带点书生文气。
陈再祥的语气镇定自若:“臣也见了那两个流寇,臣与卫大人的审问结果基本吻合。另外,臣已派人连夜去豫州调查。”
“豫州,”章和帝冷冷哼了声,他面上一寒,“豫州官府是做什么吃的。区区几个山匪流寇,几个月了居然还未剿清!”
“卫子谦,”章和帝的长眸半眯,不紧不慢地说,“你去兵部领令,明日出发去豫州督军。”
卫子谦愣了愣,继而才道:“是。”
见完他们二人,章和帝又传令陈功,让展岳明日护送完嘉善回府以后,即刻来面圣。
陈功领命而去。
翌日一早,展岳还未在公主府正式歇下脚,就被陈功派来的小黄门召走了。猜到是嘉善昨天遇刺的事情惊动了章和帝,展岳赶忙换下一身衣服,匆忙进宫去了。
此时,章和帝还不知道嘉善已有身孕的消息,只当她是受了惊吓,才在田庄与展岳耽搁了一夜。
章和帝先例行问候了嘉善的身体,听到展岳回答“一切无碍”时,他的语气方和善了些。
“朕已令卫子谦出发去豫州。”章和帝边说话,目光边转向展岳。
展岳正身着从三品官服,头颅虽然微微低下,可腰板依然挺得笔直,好像一棵雪地里的青松,挺拔又巍然。
章和帝透过日光看着他,慢慢说道:“他不在京里的日子,朕属意你代九门提督一职。”
饶是展岳一向冷静,此时也不免怔楞了片刻。
九门提督和金吾卫都指挥使一个掌京城内治安,一个管宫内禁卫,自然都算是帝王的心腹。
只是指挥使官居从三品,而九门提督则是正二品官职,相比起来,大概还是九门提督要更胜一筹。
展岳原本就打算找个好时机离开金吾卫,一心在五军都督府任职。不想帝王竟然厚爱至此,愿将整个京城都托付给他。
是什么让父皇定了这样的主意?
展岳一时间无法想到那么深,只能本能地道了声:“是。”
他半抬起头,缓慢地对上了章和帝那张已略有些苍老的脸,低声说:“还有一事,需得禀告父皇。”
章和帝:“何事?”
提到这,展岳嗓音里的温柔就多得快要溢了出来:“公主有孕了。臣进宫以前,已派人请龚院判去了公主府,此时,约莫该看诊完了。”
“怎么没人来告诉朕,”章和帝喜不自禁,不由得拊掌笑说,“好,好啊。”
章和帝的眼皮上笑出了两道深深的褶子,他不禁又看了展岳一眼,舒出口气道:“把你手头上金吾卫的事儿交给吕思贤,去提督府走马上任完,早些回去陪她罢。”
展岳躬身:“是。”
“传龚必行进宫来。”章和帝又吩咐身边的陈功道,“嘉善的胎,朕可就交给他了。”
陈功的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马上笑吟吟地道了声:“是。”
嘉善有孕一事儿很快传遍了宫里,自然是有人欣慰有人愁。
因为传了龚必行来问候,所以嘉善见红的事情也没能瞒过章和帝。章和帝当天特地从宫里拨了血燕与许多稀奇的药材下去,活比他自己要添儿子还高兴。
庄妃也得了消息,静妃早她之前就随着帝王的脚步送了东西去公主府。她和静妃共掌后宫,与嘉善在明面上总是要过得去的。
不过背地里到底愤愤难平,庄妃咬着牙,冷冷道:“我倒要看看,她能生出个什么东西,这样金贵。”
赵佑成今天刚好来请安,正在庄妃的承乾宫歇着。
闻言,赵佑成有些阴郁地垂下眼角,道:“父皇是不是太过疼惜她了。”
“四弟从前看不见,父皇心疼她也就罢了,”赵佑成说到这就压不住火,语气陡然变得更尖利了一些,“如今再这样,岂不是――”
岂不是成心抬举她,岂不是不给我们半点面子,岂不是表示我们没机会了?
这话赵佑成没说,料定庄妃也听得出来。
庄妃脸色一寒,眉宇间充满郁色。
她今天恰恰穿了件墨绿色的上襦,更衬得她面色冷白,不负朝气。庄妃眼角上扬,冷冷问赵佑成道:“赵佑泽而今如何?听说他最近在上书房与你们一起读书,他的功课习得怎么样?”
“他,”赵佑成双眼半眯,略一顿道,“他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第087章
庄妃没想到赵佑成对赵佑泽会是这样一个评价。在她的印象里, 赵佑泽不过是个躲在嘉善庇佑下的鹌鹑,还是个瞎了的鹌鹑,远远不如嘉善的战斗力强悍。
即便他现在复明了,也只能算是个呆头呆脑的小子。除了元嫡的名头闪亮点外, 其余的地方, 哪里能与她悉心教养十几年的儿子相提并论。
庄妃遂目光凌厉, 皱着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想到昨日发生的事情,赵佑成的神情便不大好看,活像一头四处喷火的牛。他闷闷道:“昨天父皇来上书房考校我们功课, 他回答地很好。”
听到只是考校功课这样的小事, 庄妃不以为意地笑笑,宽慰儿子道:“我当是甚么了不得的, 不过是答个功课罢了。兴许只是陛下念他初初读书,问的问题比较简单。这又有何好担忧的。”
“你自小得名师教导, 你父皇对你期望有多深, 你该明白,”庄妃道,“不要妄自菲薄。”
赵佑成抿了抿唇, 有些话他不好与庄妃说太多。可章和帝问得实非一般的功课。
昨日未至午时,章和帝忽然兴起, 来到诸皇子读书的上书房, 问了一个让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朕今早刚收到西北发来的紧急军情,驻守西北的安定侯回报说,突厥的叶利可汗如今正蠢蠢欲动,有再犯边境的意图。”章和帝扫了一眼或坐或立的人, “自太|祖皇帝起,西北突厥便一直是我朝心腹大患。你们以为, 朕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叶利可汗?”
诸皇子,从赵佑成起,最大的而今不过也十五岁,还远不到能上朝理事的年纪。
虽然从小就有翰林侍讲在旁指点,各个都受到过非凡的教育,但是章和帝还是头回拿军国大事来和他们讨论,是以一时间都有些愣怔。
章和帝点名道:“佑成,你居长,你先说。”
赵佑成在所有人里还算冷静地,道声“是”后,便缓缓开言了。
“儿臣以为,突厥为祸多年,好如当年百足不僵的匈奴。父皇该效仿汉武的手段,强攻之。”赵佑成铿锵有力地说,“西汉自高祖皇帝起,一直奉行和亲政策,隐忍多年。直至汉武以雷霆手腕远征匈奴,方才吐气扬眉。大司马卫青七征匈奴,与骠骑将军经漠北一役,歼击匈奴九万人马,导致漠南无王庭。此后数年,西汉再无边患灾祸。”
“我朝如今兵力雄厚,安定侯又是多年老将,与突厥打过许多交道。何不趁此机会,一举歼灭。”赵佑成躬身道,“若成,父皇便是我大梁百年英主。”
章和帝笑了笑,并未对赵佑成的说法表达意见。他眼眸掠过站在一旁似乎在发呆的赵佑泽,语气微沉,继续点名:“元康,你如何看?”
赵佑泽才来书房没几个月,又是才复明,谁都没想到章和帝会叫到赵佑泽。好在赵佑泽愣了几秒后,迅速反应了过来。
他落落大方地笑了下,规矩答道:“儿臣觉得,大皇兄说得有道理。”
章和帝的脸色不辨喜怒。
倒是赵佑成,胸无城府地扬起了眉,觉得赵佑泽只是个拾人牙慧的蠢货。然而,还不等他沾沾自喜完,赵佑泽却又继续说道:“只是,只说对了一半。”
这回,轮到赵佑成的脸色不辨喜怒,章和帝挑起了眉。只不过,他是好奇地挑眉。
赵佑泽的声音不大,却说得字正腔圆,他一字一句道:“大皇兄说,西汉直到武帝一朝方才吐气扬眉,这话诚然没错。”
“可汉武之所以能立不世之功,成为有名的开疆拓土的君主。是因为文景二帝奉行黄老之道,行休养生息之国策,这才使武帝攒了足够的远征匈奴的资本。即便如此,自武帝以后,昭宣中兴数年,都在极力恢复发展,安定民生。”
“儿臣读《孙子兵法》,曾见孙子有言‘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
“可见动辄动武,对国家损耗之大,对万千黎民损害之深。”
“如果没有强大的经济实力作为支撑,随意开战,不过是劳民伤财。”赵佑泽道,“大皇兄适才说,‘若成,父皇当为大梁百年英主。’大皇兄约莫是不敢说,实则还有下一句,若败,父皇则可能沦为炀帝之流,江山基业或许都要付诸一炬了。”
赵佑泽说完,书房里上至诸位皇子,下至翰林侍讲,皆是脸色一变,齐齐地去看章和帝的反应。
赵佑成着急忙慌地争辩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唯独章和帝的面孔依旧沉静,他自上而下地看了赵佑泽一眼,语气倒变得更温和了:“继续说。”
赵佑泽的肌肤皓白如雪,恢复光明以后,他的眼睛也变得有如他长姐一般,光彩四射,活灵活现。
他不惊不遑,泰然自若道:“大皇兄无须惊慌。元康并不是说你的法子不对,我们与突厥僵持多年,双方必有一战,只是不可贸然开战,否则就是陷黎民于水火。”
“叶利可汗年轻气盛,安定侯虽老成持重,但到底是廉颇老矣。眼下若是真打了起来,谁胜谁负,实难预料。”
赵佑泽讲完以后,见章和帝只是直直盯着自己,只好加了句:“父皇,儿臣说完了。”
章和帝高深莫测地“嗯”了声,他的目光始终不离赵佑泽。
阳光下,赵佑泽眉目嫣然,比章和帝膝下所有皇子都要生得俊俏。他不似嘉善的柔中带刚,也不像自己的英气勃勃,五官上,反而是带着更多的裴皇后的影子。
但其睿智果敢,又似乎是裴皇后都不曾具有的。
章和帝慢吞吞收回视线,他发现自己可能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
直到上书房的对话结束时,章和帝也未对赵佑成和赵佑泽的发言表示过任何喜怒。只是离开书房以后,他令陈功送了赵佑成一支纯狼小楷,送了赵佑泽一个麒麟镇纸。
都是礼物,也都不算甚贵重。可赵佑成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将两个礼物做了比较。
麒麟镇纸,麒麟!
麒麟乃是远古灵兽,在传说中,麒麟更是黄帝祖神应龙的血脉。父皇这是什么意思?暗指赵佑泽有麒麟之才,未来可入住东宫吗?
想到这儿,赵佑成的脸色不禁又下沉了几分。
他极力使自己不去深想,扭过脸道:“不说这个了。淑娴的婚事就定在下月。她的脾气品性,最近有改善没?”
“窦嬷嬷每日都在教导她,昨日她来请安的时候,已经很有模有样了。”庄妃并不知道儿子的心理过程,还能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