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舅出事开始,再到安国公病重,这一桩桩像是一出连环计一般,主要的针对就是他。或者说,针对的是九门提督这个位置。
是什么惹了他们这样迫不及待?
展岳的手指拂过床沿,在思考中沉默不语。
第123章
翌日, 嘉善起了个大早去安国公府。
安国公的院子里头,张氏等人还未来得及去,守在屋子里的乃是昨日向嘉善回话的那位丫鬟侍妾。
她大概也没想到嘉善会这时候来,愣怔了一瞬后, 才匆匆站了起来, 恭敬行了个礼。
嘉善示意起身, 她轻声问说:“怎么就你一个,其余人呢?”
丫鬟斟酌着回道:“昨夜正好轮到奴婢守夜,姐姐们都去睡了。再过半个时辰, 会有人来换我的。”
嘉善打量了她一眼, 眼里带了些了然。
嘉善昨日就瞧着这个丫头眼生,所以特意差人偷偷问了齐氏。原来这丫头是安国公出了孝期以后才买进府里宠幸的, 刚进府不久,心思难免就单纯一些。
单纯何尝不意味着好欺负?
眼下摆明了是另外几个丫鬟嫌守夜辛苦, 这才让她一个人在这儿顶着。
无独有偶, 如今正巧方便了自己。
嘉善的语气变得更加平易近人,她微微一笑道:“你倒是个不怕累的,叫什么名字?”
丫鬟低声回道:“奴婢儿。”
“儿, ”嘉善唤她一声,继而问道, “国公爷今日怎么样?”
儿低着头, 轻声回说:“自公主昨日走后,国公爷断续醒来过几次,但是瞌睡的时间明显比前些时候长了。”
“那天,大夫也说了――”儿稍稍停顿了下, 再回话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颤的哭音, “安国公如果长期以往地困倦下去,只怕……只怕是会越来越不好。”
嘉善仔细端详了眼她的面色,见她面上的伤心不似作伪,便轻轻抓住了儿的一只手。
“你不想国公爷死吧?”嘉善面色如常地道。
嘉善手指上冰冷的护甲若有似无地在儿掌心上轻刮着,儿不由自主地就是一个颤栗。
儿被这句话吓得连忙跪下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当然希望国公爷福寿康健!”
嘉善笑了下,笑容有如风里的云雾那般清淡,她道:“我想也是。你刚进府,福气等于才刚刚开始,国公爷若是一命呜呼了,你的好日子也会到了头。我瞧你不是个蠢的,算盘应当打得明白。”
儿听到这话,脸色瞬时变得惨白,她跪在地上,一副低眉敛目的模样,呐呐不说话。
嘉善见此,便主动开口道:“昨日我走后,世子夫人没少说我坏话吧?”
闻得此言,儿更不敢抬头,只仔细着答道:“世子夫人的性子是刚烈了一些,但是对公主还很尊敬。”
嘉善当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只是笑一笑,道:“她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你进府也有些时候了,有关驸马与世子夫人之间的恩怨,我不晓得你听过多少。我也与你说句实话,我们与世子夫人确实是有旧怨在,但是父皇以‘孝’治国,国公爷到底是驸马的父亲,是我名义上的公爹。”
“我不可能害他,只希望他能痊愈。”嘉善道,“这一点,能明白吗?”
儿道:“是。”
说完这话,儿终于敢抬起头,她轻轻地说:“公主昨日离开以后,奴婢几个也曾向夫人进言过,只是夫人行事武断,没能采取奴婢的建议。其实在奴婢心里,也是愿意相信,公主能够救国公爷!”
“我不是大夫,要想救国公爷的命,当下之急,是再换个医科圣手来。”嘉善道,“曾大夫虽说是京里的名医,但比起御医来,终归有所差距。”
“我已经让人拿了我的名帖去请太医院的院判,你若真想救国公爷,待会儿龚院判来了,记得把这些天里,国公爷的症状仔细讲与他听。”
儿点头,忙应道:“是。”
说完,嘉善又状似无意地问道:“国公爷今早喝过药不曾?”
“还没有,”儿温软地回道,“每日都是世子夫人身边的迎春姑娘亲自煎药,再由夫人喂给国公爷。眼下还没到喝药的时辰,所以迎春姑娘与夫人这才都没来。”
“原是这样,”嘉善似笑非笑地说,“国公爷这一病,我才看出来,世子夫人竟是难得的孝顺之人。”
听出了嘉善话里的深意,儿便没再回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又过得约半个时辰,张氏方才姗姗来迟。此时,房里其余伺候的丫鬟们业已到了,见嘉善竟然到得早,众人皆是一惊,只是张氏脸上的惊骇要来得更加明显。
她目中精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地说:“公主来得真早。”
嘉善:“不及世子夫人。”
第124章
言语往来间, 张氏仔细打量了嘉善几眼,见嘉善乌发上的累金丝钗一如往常,她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张氏强撑起腰板,做出一副与平常一般彪悍的样子:“我们这些粗人, 如何能与公主相比。公主府上事忙, 无法侍奉公婆, 我可没有这等好福气。”
“自国公爷病后,晨昏定省,哪一日不是我派人伺候在床边, ”张氏话语里不无邀功之嫌, 她道,“便是世子, 在此事儿上也不如我周到。”
嘉善淡淡道:“世子夫人的确是辛苦了。”
张氏一愣,显然没料到嘉善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凝视着嘉善的面庞, 目光幽幽地, 想要从中认真看出点儿名堂。
嘉善却不看她,好像也没发现张氏正在端详自己,只是说:“昨日我来府上, 与世子夫人话不投机,本不想再管安国公府的事儿。”
“可惜, 下午进宫的时候, 安国公却被父皇问起,”嘉善抬起眼眸,道,“安国公总不见好, 父皇也很担心他的病情,于是特地赐了太医来。”
嘉善抬起头, 与张氏四目相视。
这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张氏脸上有藏不住的紧张和畏惧,嘉善遂轻快地笑了笑:“父皇更是因此训斥了我,家公生病,岂可完全不闻不问。”
“到底圣名难违。我虽然与世子夫人话不投机,却不得不再来一趟。”嘉善道,“既然世子夫人到了,那我便请院判进来,你看如何?”
张氏咬着牙,手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她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张氏看着嘉善笑靥如花的脸,几乎是瞬时下了这个结论!
她想干什么?揭发自己?
不不,这件事自己做的那么小心,根本不可能让她拿到证据,即便有证据,也不能证明是自己做的!
张氏想,她可以栽赃!这安国公府那么多人,总可以找到替罪羊的!
只要撑过今天,撑过这段时间……只要撑到大殿下登基……她就不会被这个贱胚子拿捏住了!
沉着,冷静,绝不能认,不然也会害了瑛哥儿!
张氏手掌上的肉都几乎被指甲捏变了形,她撩起眼皮,盯着嘉善说:“承蒙陛下赐医,安国公府上下都感念皇恩。”
“请院判大人进来。”张氏说。
嘉善笑了笑,给了个眼神与丹翠,丹翠便即刻去了。
出乎张氏的意料,在对安国公望闻问切以后,吴院判只是很简单地给安国公开了药方,没有再多说什么。
倒是嘉善,断断续续地还问了些许问题。
嘉善:“吴大人,安国公能痊愈吗?”
吴院判:“微臣只能说尽力医治。以国公爷如今的身子,微臣不敢下太猛的药量。不过公主与世子夫人放心,国公爷的情况也不算太糟,至少性命无忧。”
嘉善:“是吗,那怎地还老昏昏欲睡。”
吴院判笑笑,道:“国公爷这个年纪,贪觉总是难免的。”
嘉善于是捂嘴打了个哈欠:“这倒是。”
一时见嘉善和吴院判的反应这么淡然,张氏心里不免又起了疑心。
她到底知不知道?
她和展砚清究竟要做什么?
难不成真是孝心大发,忽然想要给国公爷治病?
张氏觉得自己真是看不清这位公主卖弄的玄虚。
张氏皱眉,嘴上却说:“吴大人辛苦了,药方上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都可与我的婢女说。”
吴院判遥遥称了声“是”。
嘉善笑了笑。
在回公主府的路上,嘉善已经有些无精打采了。自u哥儿长大以后,她的身子便又懒了不少,许久未早起过。
今日为了唱这出戏,特地起了个大早,眼下明显开始力有不逮。
丹翠在旁边替她打着团扇道:“奴婢趁人不注意,把安国公府煎药的炉子换了下来。那个时候,大家的注意都在吴院判那里,药房倒是放松警惕了,殿下放心,没有人发现。”
嘉善平静地“嗯”了声,显然并不担心。
丹翠于是说:“殿下到底想不想让世子夫人知道,奴婢愚笨,真看不明白。”
嘉善抬眸,微微一笑说:“她此刻,就好像你一样,看不明白。”
丹翠狐疑,嘉善执起茶盏,喝了口热茶后,方才道:“看不明白才好。现下是拿不出功夫收拾她,但也不能让她好过。日夜活在这种担惊受怕里,滋味也不会好受。”
丹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安国公府上。
张氏果然发现药房里的药罐子被人换过了,刚刚放下一颗心,如今又出了一身冷汗。
待展少瑛下衙以后,张氏赶忙叫人请他过来了一趟。
母子二人关上房门,说起了真正的体己话。
面对这个已经有了自己主意的儿子,张氏终于表露出心急如焚的样子:“瑛哥儿,大事不好,公主知道了!”
展少瑛抬眼,沉声问:“她怎么会知道,她不是一直不管府上的事儿吗?”
张氏的心情起起伏伏,抿着唇说:“她是不管,这次是你祖父病得太久,才过来看了两眼。”
说着说着,张氏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对,她流着泪道:“瑛哥儿,都是我不好,我早该听你的,将药量下重一点,我真不该妇人之仁……”
“娘。”几年过去,展少瑛的声音已变得稳重沉着,他口吻有力地打断了张氏的话,“不要说这些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们没有可回头的路。”
“你不要管她知不知道,我问你,你有马脚留下来吗?”
张氏仔细想了想,才敢说:“应该没有。”
张氏道:“可是给国公爷煎药的药罐子换了,也不知道他们拿去做什么……”
展少瑛点了下头,面不改色地说:“如此,我们的确是暴露了。”
张氏正惊讶于他的冷静,却听得展少瑛继续道:“暴露了也无妨。”
“娘,这些日子,你侍奉祖父需得再殷勤些。”展少瑛说,“祖父病了几个月,公主不过偶尔来几日,娘却是日日侍疾。这事儿传出去,谁不夸您孝顺?就算公主拿出证据来,只要您不承认,祖父也好,父亲也罢,都不会相信的。”
“因为您没有理由这么做。”展少瑛凝神静气,一字一顿地说,“您明白吗?”
得了儿子这番话,张氏才敢放下心。
只是……
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张氏竟惊觉自己已经不认识他。
其实从那一日瑛哥儿回府,叫她给国公爷下药那一日起,她就生起过这种感觉。
她的孩子,出身名门,又熟读圣贤书,曾经也是忠孝无双的。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身陷漩涡,与恶鬼缠斗,目光不再清亮呢?
张氏忽然又想起那天展少瑛说的话――
“陛下迟迟不立储,朝野已经要动荡了。”
“老实告诉娘,我支持鲁王,只是有一件事,还得娘替我们做。”张氏清楚听到,他用的是“我们”二字。
“只要展砚清在九门提督这个位置一日,鲁王就无法安心。眼下,有一个法子,可以一劳永逸。”
“丁忧。”
“太奶奶过世,他不必丁忧,但若祖父出事,便是陛下也不能夺情。”
“此事只能母亲来做,有劳您了。”
张氏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反复道:“这……可……可是……”她想说,他毕竟是你的祖父啊孩子。
展少瑛却看也不看她:“您要说的我都知道。”
“但我也得和您说,日后若是四殿下即位,嘉善和展砚清的身份只会更加尊贵。安国公的位置由谁来做,可就不是我们说了算。”
“我不甘心,娘。”展少瑛的眼角红了,“夺妻之恨我不甘心,他拥有的一切我都不甘心。”
“您就甘心吗?”展少瑛盯着她。
张氏目光闪烁,最后也不知自己是被哪句话说动的。
成王败寇。
成,就是王!
败,才为寇!
第125章
且说自从将安国公的大夫换成了吴院判后, 安国公的病情竟真的逐渐转好了起来。不到月余时间,人精神了不说,也能够开始下床走动了。
张氏做贼心虚,见安国公有重振雄风的意思, 只敢比原先侍疾地更加用心。她一面让人放出话去, 说原先伺候的那位大夫是个赤脚医生, 派人去了医馆找麻烦,一面又暗地里将人家送出京城,以绝后患。
张氏这边忙得热火朝天, 与之相反, 嘉善却乐得清闲。
吴院判每日都会派人过来,将安国公的病情禀告给她。知晓安国公这一时半会儿咽不了气, 嘉善便也不再关心他,专心忙起自己的事儿来。
她这个月的月事已迟了七天未至。
按照上一胎生u哥儿的经验来看, 很可能是又有了。自上次与展岳有了共识, 想再给u哥儿添个妹妹后,两人敦伦的次数也确实较之以往频繁一些。
嘉善心里欣喜,却还是耐住了心性, 怕是空欢喜一场,遂没有率先知会展岳。又等了七日, 见月事还迟迟未至, 方令人请了龚必行来。
龚必行给号了脉,笑道:“恭喜殿下,殿下确是喜脉。”
嘉善低头摸了摸自己肚子,也高兴地说:“我还怕是我的臆想呢, 有龚院判这话,终于能安心了。”
龚必行边笑着, 边走去书案前给开了一张药方,口中叮嘱道:“殿下的体质偏虚寒,微臣照例给您开张固本保胎的方子,每日要按时煎服。眼下胎相尚不足两月,殿下还是须多卧床休息,小心为上。”
嘉善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加上这又是第二胎了,遂说:“好,有劳龚院判。”
等展岳晚上回府时,嘉善正好在喝安胎药。
展岳的鼻子比狗也差不了多少,远远地就闻见了药味儿。他快步上前,一双漆黑的眸子即刻盯住了嘉善,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我早间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地。太医来过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