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善放下药碗,先颇有兴致地瞧了眼他,而后忽然顽劣笑道:“从前都没发现你这样嗦。”
展岳却没心情说笑,他扶住嘉善的肩膀,一副预备亲手检查的架势:“让我看看。”
这下,连一旁的丹翠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见公主还预备逗驸马,丹翠于是笑吟吟地说:“您别担心,殿下哪哪儿都好。”
展岳蹙着眉,目光直接转移到了药碗上。那意思很明显――既然哪哪儿都好,这又是什么东西?
嘉善先是笑着挥手,示意屋子里伺候的人退下。
直至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嘉善方慢悠悠地拉起展岳的手掌,穿过衣裳,放在了她柔软的肚子上。
展岳的手掌坚硬,掌心纹路粗厚而清晰,与嘉善丰腻的肌肤截然不同,更显得他掌心下的温度炙\热真实。
他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嘉善的暗示。
展岳的心跳擂动,他艰涩地开口问:“有了?”
“是呢。”嘉善餍足地依偎在展岳肩头上,仔细与他说,“这个月的葵水迟了十余天,下午才请龚必行来过。”
“砚清,你这次说对了,明年u哥儿就要有妹妹了。”嘉善的两根食指轻轻戳上他的脸,咧嘴问他道,“开心吗?”
展岳环她入怀里,柔声说:“当然。”
得到的回答并不算激动,远远不及上次嘉善有喜时。
嘉善在他怀中抬起头来,见展岳神色间并无异样,她轻声问:“可是今日有什么烦心事吗?”
展岳在朝中之事一向都不会瞒她的。只要嘉善主动问起,展岳向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回答。
这次也一样。
展岳缓了片刻,方才说:“也算不上烦心事,还是西北那边的问题。”
“是小舅有消息了?”嘉善马上问。
展岳道:“还没有。”
“只是,西北的局势依旧不好,父皇打算从京城派兵增援。”展岳道,“今日下了朝,父皇私下里与我谈话,”
展岳顿了顿,说:“他属意我去。”
嘉善愣了下,随即明白过来展岳的为难之处,也想起了从前冯婉华说过的话。她的驸马,原该是个在边疆的战场上拯救黎民于水火的英雄。
嘉善的脑海里转瞬便浮现出展岳在秋狩时,上马拉弓的场景。
是那样英武不凡,所向披靡啊。
嘉善的心里怔怔在跳动,再看向展岳时,她的眼神已发生了变化。
她唇畔翕动,轻声地与他说:“既然父皇属意你去,你便去吧。”
“我这不是第一胎,u哥儿如今也大了,我们都会照护好自己。”嘉善笑一笑,一手轻抚上他的脸,缓缓说,“男儿该建功立业,你一身的本事,不该为了我们困于京城。”
展岳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嘉善一时也揣摩不到他的心思了,只得问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还记得我曾说过什么吗?”展岳低头望她,珍而重之地将她抱在了自己的膝上坐好。
他以臂力圈着她,闻着她近在咫尺的馨香,哑声道:“你怀u哥儿的时候,我就说过,你和孩子是我最重要的家国大事。”
“如今是多事之秋,我本也不放心离开京城,何况,你又有孕在身。”展岳凝视着嘉善,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吻上她鸦羽般的青丝,“我从不打算,在这种时候,离开你身边。”
“我会回绝父皇。”
嘉善沉默片刻,忽地静声道:“可我不想做你功名路上的绊脚石。”
“什么绊脚石?”展岳的目光盯住她,声音下沉了些许。
嘉善埋首在他怀中,并不言语。
展岳薄唇微抿,一向柔软的目光此刻显露出点坚硬来,他抬起嘉善的下巴:“谁说你是绊脚石?”
他盯着她,一字不错道:“你是我心头牵挂,是我毕生温暖,是我最终归处。”
嘉善心中触动,与展岳相望之时,分明地感受到心脏在一寸寸地清晰收缩。
“如若没有你在身边,我的拼杀又有什么意义?”展岳平静地看着她,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牢牢捏在掌心中。
“公主以后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可就要施以惩罚了。”
展岳掀开她的衣裳,作势就要在她的娇臀上狠狠拍一下。
嘉善忙又惊又羞地拦住他,连声讨饶道:“别……快停手……”
“那你说,错了没有?”展岳却没有这样快地放过她,他捏住嘉善的下巴,低眸望着她。
嘉善很明白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眼中含情地道:“错了,我不敢了,绝不再说那样的话。”
展岳轻哼一声,低头在她脸蛋上轻咬了一口,方才作罢。
嘉善红着脸给自己理了理衣裳,低声地呢喃道:“其实,我也舍不得你。”
两人自打成婚后,分开最长的时间也不足十天,远去边疆路途遥远,非一年半载不得回,她又怎么舍得呢?
展岳道:“既舍不得,还说出那些话来诛我的心。”
“我不过是看你适才一副为难的意思,以为你心里想去。”嘉善解释道。
说到底,展岳的态度其实才是害她误会了的根本原因。
聊到此处,展岳便收了玩笑,握住她的肩膀,说:“我不是为难,只是觉得小舅迟迟没有消息,京城这边的局势也不安宁。我是在担心,内忧外患之下,这一胎,会不好养。”
嘉善默了默,没有反驳。
眼下确实是多事之秋没错,傅骁那边还未解决,赵佑泽和赵佑成两两争锋,形势也未曾明朗。还另外有秦王、安国公那边的许多杂乱事。
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既然来了,她就决不许他出差错。
嘉善呼出口郁气,低声说:“虽说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我会尽全力护他周全的。”
展岳见她倏地挺起胸膛,一副老母鸡护小鸡仔的样子,不由觉得温暖又好笑。
他凑到她耳根前,轻轻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说。”
嘉善抬眸看他,
展岳张嘴,说出口的话字句清晰:“父皇今日,与我交了底。他已决定立元康为储,待元康大婚后,旨意便会下来。”
嘉善一时欣喜地难以自胜,忙问:“真的吗?”
“是。”展岳肯定道。
嘉善瞬时眉飞色舞:“如是真的,那便苦尽甘来了!哪还来的内忧外患呢?”
赵佑泽的婚事早就定了下来,只是他是嫡皇子,身份显赫,所以礼节繁冗,礼部一直在为此筹备。但是日子大婚的已选好,定在了下月初九。
距今不足二十天,也不远了。
展岳的面容挺俊,他低声提醒道:“赵佑成已入朝理事三年,暗中也扶持了自己的势力。再有平阳侯、安定侯与他站在一路。而且……”
展岳顿了顿,才说:“这几个月来,元康正在推行吏政改革,多少触及到了世家的利益。”
“我怕,”展岳的声音低低地,“这些人得到消息后,会和赵佑成一同,沆瀣一气。”
嘉善不敢置信地摇头说:“你多心了罢,父皇还健在,他们哪来的胆子!”
展岳却不再在此事上与她深聊,只是抚着嘉善的额发,眸光流动:“我只是怕。”
“如他们没有这种心思,是最好的。”
嘉善的双眉紧锁。
比起展岳,其实她应该更了解庄妃和赵佑成才对。若换地处之,是她和元康站在他们今时今日的地位上……
不,上一辈子不就是曾经的他们站在这个位置上吗?
嘉善仔细回忆着上一世时,自己的心境。
那个时候,万念俱灰,何尝不明白等赵佑成即位,自己和元康讨不到好去。只是手上没有任何可以翻盘的资本。
那,假使当时的她有资本,有机会呢……
会不会拼死一搏,为自己和元康挣个出路?
嘉善手指捏紧,不敢再往下想了。
过得一刻,她才沉声说道:“他有。”
“他虽是庶出,却是被当作储君培养的,他忍不下这口气。”嘉善说。
展岳“嗯”了声,说:“是。”
展岳拥着嘉善在怀中,摸着她的肚子,语气柔和:“所以,我很担心。”
嘉善默然,静静倚靠在展岳怀中。
两人一同望向窗外的天空。
晚霞升起,夕阳已近沉没,只剩一点血红的余晖在空中怒放,鲜艳而又短暂。
第126章
嘉善有了喜事, 自然不会瞒着宫里章和帝那边。展岳第二日回辞去西北的请求时,便捎带着将这事儿禀告了。
章和帝照例赐了封赏下来,并没怪罪于他,另指派了吕思贤去西北。
相比起上一胎, 这一回嘉善怀得要轻松许多。
怀u哥儿的时候, 正好是夏天, 一整日下来也常常吃不了多少。这次却不然,既没有害喜的反应,吃喝正常不说, 还格外地贪觉。
裴夫人和顾B仪来探望嘉善的时候, 瞧见她这个样子,便笑道:“两胎这样不一样, 多半是个疼人的丫头。”
嘉善和展岳心里都是想要女孩儿的,听了这话, 嘉善格外开怀地笑说:“若是丫头就好了, 正巧能凑个龙凤呈祥。”
与嘉善不一样,u哥儿却更想要个弟弟。
于是他微微闷闷不乐地道:“才不是呢,阿娘肚子里是弟弟。”
裴夫人瞧见他这个模样, 便打趣地问说:“u哥儿不喜欢妹妹吗?”
u哥儿年纪小,性子单纯, 还不太能接受‘不喜欢’三个字, 觉得分量太重了。
所以u哥儿犹豫着开口说:“不是不喜欢……只是……”
u哥儿还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道:“阿爹给我做的那些东西,妹妹都玩不了,还有祝融, 如果是妹妹的话,妹妹可能骑不了祝融。但是要是弟弟, 我可以带着弟弟一起骑。”
“妹妹太娇弱了,会受伤的。”不知想到了哪儿,u哥儿又额外补充了一句。
裴夫人和顾B仪两个听了顿时抚掌大笑。
嘉善也笑着解释道:“上回父皇召见,他骑着他的小红马入宫,正好怀庆也在,他小孩子心性,便想带着怀庆一起骑。不想庄贵妃吓个半死,忙让宫人把怀庆抱下来,说那是男儿玩的,哪有那么小的姑娘学拉弓骑马。”
“大概就是那一次,给u哥儿留下了女儿家娇弱的印象吧。”
顾B仪边笑着边摇头,缓缓走到了u哥儿旁边去,蹲下帮他擦了擦汗。她说:“u哥儿见过春天里的百花齐放吗?”
u哥儿点头,答说:“当然见过,很漂亮呢!”
顾B仪道:“既然花都有百种样子,何况女儿家。鲁王家的怀庆妹妹娇弱,舅母家的阿昭妹妹却很喜欢马。”
“要是阿娘给u哥儿生了妹妹,u哥儿也可以教妹妹骑马。她既是u哥儿的妹妹,我想,你喜欢的东西,妹妹也会喜欢的。”
u哥儿懵懵懂懂地问了句:“真的吗?”
顾B仪点头:“真的。”
u哥儿也越想越觉得顾B仪的话有道理。
是啊,那是他的妹妹,他喜欢的东西,妹妹也一定会喜欢!
于是,u哥儿走到嘉善跟前去,兴奋地说:“如果像舅母说得,那弟弟妹妹我都想要,阿娘要是能生两个就好了。”
说完这话,u哥儿又苦恼地道:“不过,阿娘要是生了两个,那祝融怎么办?它载不了三个人呢……”
裴夫人和顾B仪立即忍俊不禁起来。
就连嘉善也捂嘴而笑,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道一句“鬼灵精”。
公主府里其乐融融的场面,一直保持到了展岳下衙。展岳这些日子很忙,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用晚膳,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提督衙门勉强将就一顿。
但是每当他回了府,嘉善还是会令人上膳,自己则陪着他再少用一些。衙门的饭菜是水煮盐拌的,毕竟比不过家里。
两人用膳的时候,嘉善已经先一步将u哥儿哄睡了。
许是连续几日都未歇息好的原因,展岳面上有显而易见的疲态,他只草草用了几口。
见展岳这个样子,嘉善不由开始心疼,遂把下午时u哥儿说的话玩笑着讲与他听了。
展岳果然笑了笑,道:“这位顾表嫂委实不一般,与普通的书香世家教导出来的女子相比,她确有过人之处。”
即便庄妃已经贵为贵妃了,也还是会被《女则》那样的“圣贤书”所累,只打算循规蹈矩地教养怀庆。
顾B仪幼承庭训,却还能说出“百花齐放”的话来。
可见并不是凡夫俗子。
也难怪能与裴元棠处到一路。
嘉善笑着点头,说:“是啊。u哥儿本来不大想要妹妹,听了顾表嫂一番话,如今已经来者不拒了。”
“算是为我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怀了二胎以后,嘉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u哥儿的反应。他素来在府里横行霸的,只怕多添个弟弟妹妹后,u哥儿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兄长的风度来。
今日见u哥儿如此懂事,嘉善终于也能乐得开怀。
展岳见她双颊粉红,这样笑逐颜开,情不自禁地便拥着她的香肩,在她脸上亲了一亲。
他的吻不同于以往的云淡风轻,隐隐显露出一股深深的眷恋和温柔。
嘉善便奇怪地抬首去望他。
展岳的下颔瘦削,正不由分说地再次吻了下来。
这次单刀直入地吻在了嘉善的唇上。
男人侵略性的气息瞬时覆盖住了嘉善全身,他好像越亲越舍不得离开,像是云中逐月,蛇尖紧紧地追着她的唇舌,相濡以沫,步步紧逼。
直到要将嘉善亲得喘不过气来,展岳才放弃了攻势。
嘉善发出轻微的喘息声,她一手拉住他的衣袖,一手摸了摸自己已经略微红肿的嘴唇,半是脸红地说:“这是怎么了?”
她还从没体会过他这样不要命的亲法。
展岳低头,凝视着她初雪般的容颜,轻声说:“我送你们去长春观住些时日,好不好?”
嘉善:“长春观?”
那是汝阳长公主修行的道观。嘉善头回找借口带元康离宫的时候,便是去的长春观,当时还是展岳为他们保驾护送。
嘉善是何等聪慧敏感的人,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她眼眸里波光流转,低声问:“是京城要出变故了吗?”
展岳垂眸:“山雨欲来。”
四个字已经道尽了不可言明的一切。
嘉善心里了解了,偏过头去,看了看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答道:“好,我听从你的安排。”
展岳心里百感交集,他的公主,他的妻子,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信任他。
展岳将下巴轻轻放在了嘉善的肩头,还是慢吞吞地说:“公主府太过显眼,你又怀着身孕。未免徒增变数,去长春观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