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笃定的,方觉廷是难以置信的,乜一眼迟遇。
何慕向繁洲也嗅出空气中的不同寻常,接连也将眼光投过去。
迟遇耸耸肩,眼神疯狂躲避。
“我可真是看错你了,迟遇。”何慕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瞪他一眼。
向繁洲的目光却平静许多,仿佛并不惊异,只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方觉廷翻着手机,从相册的收藏里找到,递过去。
播放键未点开,缩略图看上去像素并不高,但是依然可以看到右侧边方觉廷的脸,以及左下角小小的她。
两人都稚气未脱,不似此时。
“投那上面吧。”温虞下巴指的是客厅的巨大幕布。
只迟疑了半秒钟,方觉廷便行动了。
“你们说,她到底喝多没,”何慕忍不住身子后仰着,跟向繁洲迟遇说,“她明天早上会不会疯掉?”
“我没醉,何慕。”本人直接回复她。
何慕闭麦了。
幕布缓缓下落,几近将正面墙铺满,足有300寸。
何慕觉得温虞这姐真的是勇士,用这么大的屏幕播放黑历史不啻于当街裸奔。
不过,她逡巡了一圈,这观众阵容确实还不够强大。
但远处,有其他群众悄悄凑过来。
方觉廷半天没搞明白怎么投屏,后排的Neil都急了,结果是迟遇帮忙给投成功了。
播放键点开,视频突然开始播放,带着风噪的声音传来。
男声是飘的:“你看镜头啊。”
女孩“嗯”一声起身,摇摇晃晃,脸上漾着红晕出现在镜头里。
比了半天“v”,却始终没有听到咔嚓,男生也没发觉点的是录像,反而说:“相机是不是坏了,怎么不‘咔嚓’……”
下一秒,镜头带着噪音和男生惊叫声黑屏了。
“你慢点!”男孩说。
继而,横屏变成了竖屏,屏幕里露出一只耳朵,然后是半张脸,脸的主人是男孩。
然后,画面更全了点,露出男孩整张脸,他的肩膀上露出温虞的半张脸。
何慕猜测,刚才的黑屏时刻,她站在凳子上跳到了他背上。
“看镜头!”女孩的声音拖长,是命令的语气。
男孩的头转过来,看一眼镜头,眼睛却是迷蒙的。
“方觉廷,是不是下初雪了?”女孩的手揽着男孩的脖颈,眼睛胡乱寻找着。
“没有吧,没有雪。”
“怎么办,不下雪,嗯……我喜欢下雪,下雪多漂亮啊,”又黑屏了,男生又“哎呦”一声,女声继续,“拿着。”
画面中,变成了俯拍女生,只有女生,镜头始终跟着她。
“方觉廷,我将来一定要在初雪那天结婚。”女孩仰着头,也不知道在看星星,还是看那莫须有的雪,亦或者其他。
然后,沉醉地笑着,晃悠悠地往后栽,镜头愈发近了,但是女孩稳住了,有人撑住了她。
她就冲着镜头一个劲笑。
“那我就在初雪那天娶你做我的新娘。”
女孩的眼皮已经沉得闭上了,却“嗯”了一声。
“咚——”天台的门被暴力打开。
画面瞬间晃动着,又黑了,声音却仍在继续。
“好啊,你这臭小子果然在这呢!”浑厚的男低音骤然响彻。
略显尖锐的中年女声担忧地说:“阿虞啊,这到底是怎么了!”
……
“这俩人是偷了我的一瓶茅台……”
“她这是喝多了?真的没事吗?”
“臭小子,你给我过来,你还敢跑,站住!”
“叫谁臭小子呢,没大没小,叫爷爷,叫、叫声爷爷听听……”
……
别墅中登时发出地震般地笑声,重重叠叠,但始终没停。
“到这就行了吧,”方觉廷面上已然挂不住,甚至想起了后续的剧情,“别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向繁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方觉廷,你小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能玩不起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何慕突然笑得被空气呛一口,脸都憋红了,却努力说,“我可太期待看后面了。”
迟遇:“我也想看!”
“继续放呗……”
“放都放了,看完吧!”
……
方觉廷这才意识到这里多了人,生生把几个厨师赶回去了:“你们今天的薪资不要了?现在你们下班了,爱去哪去哪,都走吧。”
回来的时候,大屏又继续发出声音了,但仍是黑屏。
温虞点的继续。
“啪”“啪”“啪”
“让我叫你什么?”
“嘿,叫爷爷不行,那叫声爸爸听听也行……”
接连又是木棍或是木板之类的与皮肉骨头对抗发出的声音。
会客厅的笑声再次推到高潮,各个人仰马翻,连方觉廷本人憋了半天都没能憋住,笑了声最响最突出的,这笑声惊得几位又发出了一轮爆笑。
“他喝多了,你跟小孩较什么劲,你把他打坏了怎么办?”
视频还没结束。
但是这次,方觉廷给关了,没人阻止,因为他们都说不出话来了,甚至一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坐到了地毯上,滚成一团。
“嘭——嘭——嘭——”
窗外突然响起爆破声,是烟花炸开的声音。
几人憋着气,都往窗外看。
方觉廷:“我给大家准备的烟花,去看烟花,不准再笑了。”
烟花安排的零点放出,新年的钟声在不知不觉中敲响了。
院中,仰头可见远处不断升空的烟花,如诗如画。
亦有爆破音从更遥远的地方传来,像是回声,今浦乃至全国上空都绽放着烟花,铺满单调的无星的夜空,光怪陆离,余晖却又像闪烁的繁星。
地上的人皆仰头,看到星空,看到梦境,看到过往,看到自己,亦看到未来。
“温虞,谢谢你还没有放弃自己,新的一年也要做自己的风,自己的光,永远只做自己想做的一切,永永远远!”温虞在爆破声中朝着天空大喊。
方觉廷默默看她一眼,她此刻终于恢复了他心目中的形象。
温虞问:“你们不要许愿吗?”
“好傻!”何慕说。
“春天的时候要相见,夏天的时候也相见,秋天的时候亦要想见,最重要的是冬天也要相见!”迟遇突然喊道。
“一定会的!”何慕看他一眼,也跟着喊,“愿你我的生活永远如诗如梦,愿春风常伴左右,愿爱的人永在身侧,愿我们永远不要失去爱与被爱的勇气!”
向繁洲被她用手肘撞了几次,他都没回应,好久才说:“我真的不行。”
“傻也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怕什么?”何慕看他。
温虞又嚎一嗓子:“愿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海晏河清!”
何慕也来:“世间少灾少祸少病少恶,世界和平!”
迟遇:“文艺不死,灵魂不死!”
向繁洲看了一圈,终于说:“愿科技不断突破,愿人类世界无限进步!”
烟花仍流星般升空,燃烧着生命,绽放无限光辉。
“让他们的愿望都实现吧!”方觉廷说。
第80章
向繁洲记着何慕提起的礼物, 心中藏着期待,以为自己某一个下班的晚上就会收到,却没有再听到任何的动态, 简直怀疑何慕在诓骗他。
但何慕却并不是这样的个性, 只是会偶尔兴起时言语戏弄他一番, 不能践行的断不会承诺,想她大抵是工作太忙忘记了。
这天,他正准备打电话给何慕,李璟先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外面一片吵嚷声。
“外面吵什么?”他问。
李璟:“您自己去看吧。”
向繁洲眉头皱了一刻:“你找我什么事?”
“楼下有快件要您亲自去查收。”李璟说。
他静默了一秒,反应过来这大抵是一件事,隐约猜到是何慕提到的礼物, 合上手中的文件出去了。
电梯里, 何慕的电话拨过来。
“在忙吗, 不忙的话快去收礼物。”她的语气是兴奋的。
向繁洲都在想她弯弯的眉眼了, 骤然品味出话里的其他意蕴, 迈出电梯的步伐慢下来:“哪儿有送礼物, 本人不到场的?”
“我也不想,”何慕坐在网约车里, 困意未消,她赶早班机回来本就是想赶回来和她的礼物同时出场, 甚至都没提前跟向繁洲说,怕他要来接她, 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它比我预期中晚到了几天,刚好碰到我出差, 如果晚到一点,我也回到今浦了。不过还好, 你比我先回来,能第一时间签收。”
向繁洲不回复她,继续往外走,看到了公司楼下停着一辆流线完美的白色超跑。
他一眼认出来了,是柯尼塞格的最新款,这个品牌退出中国市场了,从国外运进来确实不容易,有时间差正常。
这品牌国内都没几台,公司里的人凑热闹围观也合理。但他下来之后,人基本都散了,只有楼上趴在窗口的人还在俯视。
“你该不会生气了吧?”何慕说。
“没,在看你送的礼物,”向繁洲说,“以及在想你去出差怎么没跟我说?”
“我出来的时候想着你也出差不在家,没什么好交代的,就没说。”何慕终于到了向繁洲公司,拎着行李箱快走两步,“听你语气不怎么高涨嘛,我挑的礼物不喜欢还是颜色不喜欢?”
她远远已经能看到向繁洲的身影,怕自己拎着行李箱目标太大,先把行李箱寄存在了安保室,只身靠近。
向繁洲:“喜欢,你挑的我当然喜欢。”
何慕悄悄从背后走近向繁洲,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现在说谎话面不改色,我听你话里倒挺有点失望的意思。”
他骤然回头,没想到何慕会突然现身,却看到她的笑眼时,补上了刚刚那份失意,嘴角染着笑:“你不是去出差,怎么回来了?”
“因为要回来见你啊。”她上前一步,抱住向繁洲。
“哇!”
“啊啊啊!好甜!”
“呜呜呜!”
……
尖叫声接连从头顶落下。
两人皆抬头,继而一片关窗户的声音,身影都消失了。
何慕这才发现他们在被围观,却没管了,她早知道出现在他公司定然不会平静。
“去我办公室坐会儿,还是送你回去休息?”向繁洲问。
她摇头:“我自己回去吧。”
“你没睡觉赶早班飞机回来的?”向繁洲隐隐从她的脸上和语气中读出一丝疲惫,又把她抱在怀中。
“嗯,”何慕拖长音量,埋着脸把力量往他身上倒,“所以看在我如此心诚的份上,能原谅我了吗,向总?”
向繁洲:“我都没生气,原谅你什么?”
“那你是真的不喜欢这个礼物?”何慕反而担忧了,抱着他的腰,仰着头看他。
“我喜欢,只是以为你会和它一起出现,刚才有点……失落罢了。”他像是不想承认。
何慕笑:“现在呢?”
“现在,心情还不错,”向繁洲帮她将侧边的发往耳后掖,“是不是没吃早饭?”
“实在太饿,所以飞机上吃了一点。”她说得颇委屈。
“虽然你出现我会更开心,但是我更不希望你这么累,下次别这样熬了,你工作本来就总熬夜,身体不要了?”向繁洲说。
“我想早一点见到你嘛。”
他心里是高兴的,却说:“量力而行。”
何慕心中柔软。
这世界比她想象中更眷顾她,爱她的人尊重她,理解她,甚至考虑她的感受愿意忍受思念的苦痛,晚一点再见她。
甚至不止一位。
她想,上辈子可能做了不少好事,积了不少功德,这辈子才能如此顺遂。
向繁洲如约带何慕去了洛园的三楼。
拾级而上,映入眼帘便是客厅中巨大的太空舱形状的鱼缸,里面的鱼正自由地游弋。
何慕被吸引,惊喜地往前去看:“你这鱼缸挺别致,我还真不知道你还在家里养鱼。”
灯光穿过鱼缸,反射在何慕脸上,光亮随着水漾动而晃动,竟有点像来自宇宙的神秘光束。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向繁洲脱口而出,说完意识到这话可能会引得何慕想起伤心事儿,便想改口。
“不必如此小心,”何慕看他,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反而单刀直入,“我决定去接受治疗的时候,确实很想要很快记起曾经的一切,而且我确实没什么耐心,所以治疗没有明显的效果后,情绪就有些不好。”
“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就算没有受过创伤的人,有些记忆也会随着年岁增长而逐渐模糊,我能记起一些或者记不起一些其实都算幸运。我记起的部分像被搜集到的拼图碎片,斑斓美妙,记不起的部分,听你们讲起时,又觉得在和一个陌生时空的我相知,也挺奇妙的。”
她仍说:“所以我现在能很坦然地面对这件事,你们都不必有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