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妖低下头,一抽一抽地哭泣着,隐在黑暗里的嘴角却悄悄勾了起来。
自责吧,愧疚吧,只要她开始心软……
“哦。”
???
她一个“哦”是什么意思?
骨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冷漠又敷衍的回答,它止住哭声,有点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姜屿见他不哭了,立刻态度真诚地给它道了个歉。
“我不知道你没有娘亲,我以为每个人都有的,不好意思。”
骨妖又一次沉默了。
它甚至感觉自己膝盖莫名中了一箭。
有那么一瞬间,骨妖甚至怀疑她是故意的。
但当它盯着姜屿的脸看了一秒,又瞬间转变了想法。
像她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故意说出这种伤人的话?一定是它想得太多了。
“没关系的姐姐。”骨妖挤出一个笑容,通过言语让她心软行不通,那它只好转变策略。
“我好像受伤了,走不动路,姐姐可以过来扶我一下吗?”
骨妖再次狠下心,指甲掐进大腿,抓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本想通过卖惨的方式勾起她的同情心,但现实又给了它一记耳光。
“不可以。”姜屿说,“我也很柔弱的。”
这句骨妖倒是没有反驳,毕竟它就是觉得她看起来柔弱好欺负才选中的她。
“那你只是扶我起来一下呢?”
姜屿看着他腿上的伤,还是摇头:“你伤得这么厉害,最好在原地休息,不要随便走动。”
“那你能扶着我换个姿势吗?我腿麻了,动不了。”
“不可以,因为男女授受不亲。”
“……”骨妖咬着牙齿提醒她:“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小男孩。”
姜屿:“我娘亲从小就告诉我女孩子要学会矜持,不可以和异性走得太近,要学会适当保持距离。”
“够了!”
骨妖一声怒喝打断她,它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难搞定的人类,它忍无可忍,决定主动出击。
“本来不想伤了你这身皮囊的,这都是你逼我的!”
骨妖化出原形,不断涨大的骨架一点点撑破了小男孩的皮肤。
“你不肯主动让我寄生,那我只好亲手将你这身皮给扒下来了。”
它毫无留恋地舍弃了这副肉身,空荡荡的骨架上只剩挂着几片鲜血淋漓的血肉。
姜屿心知时间已经拖到极限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将一早准备好的符纸全数往白骨身上砸去,符纸飞到空中化为了一团团小火球,砸断了好几根肋骨。
骨妖刚往前迈出一步,那身骨架却不堪重负似的,“轰”地一声倒塌散架,零零碎碎的骨头掉了一地。
“我果然没看错,像你这种长相的小姑娘都是柔弱挂的,就凭这点程度可是杀不死我的。”
姜屿本就没想过能彻底杀了它,趁着它重新拼组身体的时间,她抓住机会转身拔腿就跑。
但骨妖毕竟是只大妖,即便整个身体都散了架,恢复的时间也快出了她的预料。
身后追逐的脚步声渐近,姜屿心里估算着时间,边跑边拔出剑,做好了奋力一击的准备。
“少以貌取人,我刚才那么说只是和你客套一下,你难道没听出来吗!”
姜屿屏气凝神,正要转身挥剑,洞穴独特的潮湿气味中突然闯入一点清冽的冷梅香。
她放慢了步子,停在原地不再继续往前。
骨妖的笑声逐渐张狂:“怎么不跑了,是不是害怕――”
话音戛然而止,一把木剑裹着凌冽剑气划破黑暗,从姜屿头顶飞过,正中骨妖,将它的脑袋牢牢钉在地上。
静谧的黑暗中有脚步声响起,但这次却莫名令人心安。
姜屿长舒一口气,正要出声提醒他自己的位置,脚步声却精准在她面前停下。
“……谢知予?”
喊了一声没有回应,但下一秒,谢知予直直倒进了她怀里。
姜屿这时才发觉他竟然在发抖。
……难道是受伤了?
可她也没闻到血腥味啊。
姜屿心觉奇怪,抬起手抱住他,温声问:“你怎么了?”
她的拥抱似乎给了他很大安慰,他立刻贴紧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了过来。
姜屿稳稳接住他,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她看着四周的黑暗,忽然想到什么,试探着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怕黑?”
第70章 踏雪行(四)
洞穴一路直通到雪山底下, 幽暗寂静,深不见光,漫无边际的黑暗弥漫在整个视野。
最初触碰到谢知予的锁链时, 她见到的便是这般浓重的黑,尽管只有短暂的几秒时间,但她仍能回忆起当时的恐惧和绝望。
姜屿很肯定这恐惧感并非来源于她自身, 而是由锁链传达给她的属于谢知予的情绪。
但当时情况实在危急, 她转眼便将此抛到了脑后,直到这会才记起细想。
除了谢知予在害怕那样无尽的黑暗,姜屿想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不过这也只是她的猜测罢了。
“你是不是怕黑?”姜屿温声问他。
等了片刻, 问出去的话仍没有等到回答。
姜屿轻叹了声, 腾出一只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打算先扶他坐下休息。
她只稍微将他松开了些, 下一刻,便有湿热的气息追过来洒在她颈侧,麻麻痒痒。
谢知予张口咬在她的脖子上,力度很轻很轻, 几近含似的, 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姜屿:“……”
姜屿重新抱住他,手在他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我没打算松手, 只是想扶着你靠墙坐下来。
谢知予松了口,但依旧没有回话, 只埋头靠在她肩上。
……
看来她方才的猜测并没有错。
“你等我一下,我先松开一会。”
姜屿边和他说着话, 再次腾出手摸索半天, 找到符纸向上一抛。符纸定在半空中,明黄色的火焰自底部燃起, 光亮瞬间撑起了这片浓郁的黑暗。
这种照明的办法既浪费符纸,又很烧灵力,她自己都舍不得用,这会儿倒是大方起来了。
虽然符纸燃烧发出的亮光很微弱,但至少比满眼漆黑要好些。
做完这些,姜屿拍拍他的肩膀。
“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
谢知予闻声抬头,火光映亮眉眼,他的神色看着有点不太自然,低垂下眼睫,偏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
他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姜屿凑过去,颇为新奇地看着他,不免有些好笑道:“其实你害怕可以直说的,我又不会笑话你。”
没想到像谢知予这样的少年剑道天才,旁人眼中的高岭之花,实际充满了恶趣味又不怕死的人,居然会怕黑。
姜屿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怕黑又有夜盲症,也不知道他这一路是怎样才走过来找到她的……
姜屿莫名有点触动,心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似的,又甜又酸涩,乱七八糟的情绪混在一团。
她先前还以为谢知予说喜欢她只是一时上头罢了,可现在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
如果只是图一时的新鲜有趣,他完全没必要跟着跳下来,甚至轻易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弱点。
姜屿突然有点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难不成是她误打误撞把他的好感度刷爆了?
……
用来照明的符纸快要燃尽,亮光黯淡许多,姜屿停下内心的思绪,正要再续一张。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声,姜屿动作顿了一下,忙回头望去。
只见身体被打散了架的骨妖又重新拼合起来,木剑穿过眼眶将它的脑袋死死钉在地上,其他部位的骨头却没有受到影响,一块连着一块,组成了一条粗长的骨鞭。
“别出声。”
谢知予抬手熄灭符纸,握住姜屿手腕,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转身调换了两人的位置。
光亮骤然消失,姜屿还没适应眼前的黑暗,只听见鞭子抽动空气发出的响亮气流声,呼呼作响。
“躲什么,以为这样我就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了吗?”
骨妖脑袋还在地上,明明身首分离,却仍能操控着骨鞭朝着两人的方向抽打下来。
谢知予抱着姜屿,他看不清周围的地形,便让她背靠着石壁,自己挡在她身前。
骨鞭高高扬起,破空而来,毫不犹豫地抽打在他背上。
谢知予身体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不叫?我倒要看你们能忍到几时。”
骨妖仿佛看不见也没有触觉似的,对着两人的方向胡乱挥鞭,连着好几鞭都打在了谢知予身上。
耳边的抽打声愈发响亮,鞭子都由谢知予受了,姜屿不敢发出声音,心里急得不行,只好用手去轻轻推他。
不要管她,她能自己躲开的!
但谢知予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低头靠在她耳畔,几乎是用气音在说:“别怕。”
这声音很轻,又被挥鞭的声音遮盖住,但骨妖还是捕捉到了。
“找到了,原来你们藏在这里!”
骨鞭又一次扬起,蓄满了力度朝着两人抽来。
谢知予松开姜屿,将她往前一推,而后转过身,骨鞭向着他的肩膀扫下来,在落下一瞬间“唰”地一下竟然展开了如弯钩一般的骨刺,深深扎进肉里。
似乎是受不住这疼痛,谢知予的身体不住颤抖起来。
“这也不叫?你倒是挺能忍的。”
骨妖略感意外,用力将骨鞭下压,弯钩扎得更深后才往后扯动收回。
姜屿在后面竭力克制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脑袋飞速转动着,心急如焚。
黑暗的环境对谢知予不利,她得想个办法,至少能让他知道骨妖在哪。
“虽然我最中意的还是那个小姑娘,但你的皮看起来也挺不错,我就勉强收下了。”
为了不误伤到谢知予的脸,骨妖特意收拢了骨刺,再次挥鞭向他甩来。
姜屿扯下手上的红绳,等待时机掷出。
骨鞭朝前一甩,挥得虎虎生风,即将打在谢知予身上的一刹那却停了下来。
他的肩上被倒钩伤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骨妖以为他颤抖是因为这伤痛,可直到这会儿鞭子靠近了才发现他原来只是在笑。
“……你笑什么?”
谢知予站直,眼前只有浓郁的黑,他索性闭上了眼,勾着嘴角,像受到夸奖的小孩般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师姐在看我。”
“……”
尽管太黑看不见,骨妖也没有脸做不出表情,但姜屿还是从这短短几秒的沉默里感受到了它的无语。
“如此正好,那就让她睁大眼睛好好看着你是怎么被我扒皮抽骨。”
骨妖嗤笑一声,挥动骨鞭,又一次向他甩来。
谢知予一动未动,生生受了这一鞭,疼痛让他发抖的身体慢慢平复下来,可他仍觉得不够,甚至主动向前一步,骨鞭前端刺进了肩上裂开的伤口里。
无边黑暗兜头笼罩下来,他闭着眼睛,唯有疼痛能让他保持清醒。
骨鞭刺得越深,他脸上的笑意也越扩越大,身体上的兴奋感陡然暴涨,几乎快要压抑不住,颊边显出了几片小小的鳞片,忽隐忽现。
少倾,带着低沉笑意的声音响起,仿佛讥讽:“你也配吸引走她的注意?”
谢知予空手握住骨鞭,往自己的方向一扯,骨妖和他争抢着鞭子的控制权,却没能抢过他。
“谢知予,在这里!”
趁着一人一妖说话的间隙,姜屿隐住气息,悄悄跑到了那颗骷髅头旁边。
“打它的脑袋!”
形势转瞬之间倒转,骨妖已是穷途末路,无能狂怒。
“两个对付我一个,你们卑鄙无耻,不讲武德!”
姜屿把红绳挂在木剑上,顺便踢了一脚它的天灵盖。
“闭嘴吧你。”
无需过多解释,谢知予立刻便懂了她的意思,握着骨鞭往红绳的位置甩去。
姜屿侧身避开,骨鞭抽在骷颅头上,“砰”的一声,顷刻间散了一地。
骨妖脑门上被抽出一条裂缝,它奋力挣脱木剑,卷起一阵狂风,将地上的碎骨头卷在一起,咬牙切齿,恨恨道。
“你们给我等着!”
话音落下,狂风从两人头顶上方吹过,往洞穴深处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屿捡起地上的红绳和木剑,一刻不停地跑回谢知予身边,将剩余不多的符纸全部点燃。
“你怎么样,痛不痛?”她看着谢知予肩上的伤,深可见骨,在火光下显得犹为狰狞可怖。
“我虽然打不过,但是我有腿知道逃跑,大不了就受点伤,真的不用你这样保护我,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心疼和不解一齐涌上心头,姜屿看着他,一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除了肩上,谢知予背上也被抽出了好几道深深的血痕,只是他穿的黑衣,伤口看起来并不显眼。
他松了身体,整个人靠在姜屿身上,闷声笑了一下。
“痛。”
他的声音听上去非常虚弱,轻得像羽,体温也比正常时低很多,他低下头,埋首在她颈窝,薄唇呼出热气,喃喃道。
“所以师姐,多看看我好吗?不要总是去关心别人。”
……他到底是为什么这么执著地在吃宁秋二人的醋。
姜屿踢开脚下的碎石子,扶着他背靠着石壁坐下。
“你怎么总和他们比?你们是不一样的。”
谢知予像是不太能理解她的意思,茫然地眨了下眼。
“哪里不一样?”
“他们只是我的朋友,但是我喜欢你啊。”
她之前总担心谢知予分不清什么是喜欢,现在看来他的理解果然有偏差。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完全没必要拿自己和别人比较。因为在我眼里你本身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谢知予似乎懂了,代入他的视角,姜屿在他眼里也是这样特别的。
他默然片刻,忽又开口问她。
“只有我一个人特别吗?”
“只有你一个人特别。”
谢知予这才安下心来,垂下的眼眸笑了笑。
身上的伤仍不断往外冒血,体温也在下降,他的意识渐渐有点昏沉,脑袋后仰靠在石壁上,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