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红潮渐渐淡去,姜屿涣散的眼神聚焦在他脸上,怕他看出端倪,垂眼躲着脸。
“……我吃。”
正如他所说,吃饱饭才有力气反抗,和谁过不去也别和自己过不去。
谢知予微微笑了一下,弯腰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却没有让她去吃饭。
他坐在床侧,抱她在怀中,就像抱着自己的所有物,脸贴着脸蹭了蹭,心满意足地喟叹。
“师姐,我好喜欢你。”
“……别撒娇。”姜屿推开他的脑袋,板着脸,说:“这招不管用了,就算你说再多好话,我也不会消气的。”
“不是在说好话,是真心话。”
薄光穿透窗户,映在两人的侧面。薄薄的月光从他鼻梁一侧滑过去,他的眼神被这月光染亮,轻柔如纱,落在她脸上。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唇边勾着一抹笑,眸中也蕴着温柔的笑意。
“我从前认为‘爱’都是骗人的,它只会让人感受到痛苦,但我现在已经不那么想了。”
与说出这句话时的语气平静不同,姜屿感受到他的心脏正在狂乱跳动着,甚至因为她的触碰而变得愈发兴奋。
“和师姐在一起时,我感受到的只有快乐。”他痴痴地注视她的双眼,眼底涌起柔软的蜜意,“这种感觉只有你能带给我,我的心是为你而跳的。”
他的神情极为认真,说这话说时,眼睛也一直在看她。
身体本能的反应做不了假,姜屿知道他喜欢自己,可像这么直白的接受他的爱意还是头一回。尤其对上他投过来的眼神,被其中甜腻柔软的情意包裹,说不感动是假的,可与此同时,她心中的忧虑却也更深了。
【宿主,回到过去的时间节点后现在的一切将不复存在,谢知予不会因为你的离开伤心难过,他甚至不会记得你。】
【当前任务进程已经过半了,是否需要立刻回档?】
从任务开始的那一刻,姜屿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只有回家。
她始终都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可此刻听系统这么一说,好像变得更纠结了。
如果重来后谢知予会忘记她,那他们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她不想忘记他,也不想被他忘记。
“……再等等吧。”
姜屿没办法立即做出选择,只能暂时选择逃避。
谢知予听不见她和系统的对话,他靠在她肩上,微微歪着头,抬起手去碰格窗照进来的月光。
“师姐,你看。”他轻声说,柔着眉眼,面上罕见地流露出孩童般纯真的神情,“月光照在我身上。”
姜屿试着理解了一下他的意思,想了想,说:“外面的月光更亮,要出去看吗?我可以陪你。”
谢知予收回手,弯唇笑起来:“师姐,你很聪明,但是不用试探我,我不会解开锁链的。”
姜屿:“……”
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他看穿了吗。
“耽误了这么久,师姐该饿了,先吃饭吧。”
谢知予亲了亲她的脸颊,松开她,起身时又强调了一句。
“我给师姐端过来。”
倒也不用这么担心她会跑……
谢知予回到桌边先点了灯,烛火通明,盈满室内。
他随手拖了张凳子放在床前,将饭菜放在凳子上,又给她拿来了碗筷。
姜屿看着他忙前忙后,自己则坐在床上,只用等着饭来张口。
她接过他递过来的碗筷,一时竟不知是该为过上了理想中的生活感到开心,还是该为小黑屋感到忧愁。
*
天衍宗。
大殿内,谢无咎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自那日问完谢知予话后,沈清风与他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沈清风带着弟子回了扬州,一路上将谢知予入魔的消息四处散播,高价发了悬赏令,派人追杀他。
入魔一事千真万确,谢无咎明面上不好出手保住他,只能暗地里发纸鹤提醒他注意安全。
但谢知予已完全切断了和他的联系,他根本联系不上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姜屿。
“谢伯伯,纸鹤已经全部发出去了。”宁秋替他发完纸鹤,顺手合上了殿门。
见她进来,谢无咎急声问:“如何?前几日发出的纸鹤可有收到回信?”
宁秋摇了摇头:“尚未。”
不说回信,连纸鹤的去向都仿佛石沉大海,探知不到存在。
谢无咎早料到如此,揉了揉眉心,沉声道:“继续发,收到回信之前都不要停。”
这几日为了谢知予的事他一刻也没合过眼,宁秋见他眼下乌青,面容憔悴,忍不住开口劝道:
“谢伯伯,你先去休息一会吧,要是有消息了我再来找你。”
“纸鹤一日未收到回信,我便一日无法安心休息。”谢无咎闭上眼,略显疲惫地说,“多年相处,我了解沈清风的为人,他此番回扬州定是为了收集罪证,好向仙盟揭露一桩陈年旧事。”
“我与他这么多年来往密切,有如同乘一船,如今他自己跳了船又掀起风浪,我怕是也不能幸免。若仙盟查上门来,我恐怕需要和他们走一趟,到时便没有精力,也没有办法再顾及其他的事了。”
宁秋在过去镜中亲眼见过当年庄园之事,可她毕竟和谢无咎有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要当面向他询问清楚,说不准其中另有隐情。
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一颗心骤然坠入谷底,宁秋心中唯余失望,她眼下能做的只有尽力补救,至少要保住谢知予。
不止是谢知予,姜屿被带走后也同样下落不明,若他们二人正在一处,恐怕会被视为同党,照杀不误。
“宁秋,你若相信谢伯伯便即刻启程去南诏,谢知予说不准会在哪里。”
谢无咎手掌一翻,将两块拼合在一起的过去镜碎片交到她手中。
“近日仙盟观测到魔渊附近常有异动,初代魔尊留下的封印已近乎形同虚设,人间恐有大祸将至。带上这个,若你能找到谢知予,将过去镜交给他,告诉他‘时机已到’,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宁秋收好过去镜,她不知谢无咎要做什么,也不知他要让谢知予去做什么。
心思飞转间,她还是没将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片的事情说出口,只道:“我知道了。”
无论谢无咎目的是什么,这一趟南诏她都必须要去。
宁秋将过去镜和池疏送她的那块玉佩放在一处,这段时日池疏也一直没有联系过自己,也不知道逍遥宗的事情处理完了没有……
宁秋正打算给他发个纸鹤问问,刚转过身却一阵头晕目眩,身已斜滑,差点栽倒。
“小心。”谢无咎扶稳她,“这几日你也累坏了,总在劝我休息,自己倒是不注意身体。”
他两指搭在她的脉搏上,用灵力为她检查了一番,面色忽的一沉。
“怎会这样……”
宁秋慢慢缓了过来:“谢伯伯,怎么了?”
“无事,你只是太累了。”谢无咎将灵力凝在指尖,悄无声息地在她背后点了几个穴位,“这儿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他不提睡觉还好,一提宁秋便觉得真有些困了。睡意汹涌地袭来,她实是抵挡不住,没有多留,快步离开了大殿。
第81章 两心同(三)
下过一场雨, 街边花树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被阳光晒得发亮。花枝迎风招展,空气中涌动着芳馨馥郁。
谢知予从糕点铺子出来, 手里提了两盒鲜花饼。
宅子昨日才买下来,除了日常生活中必须用到的,屋里还有很多东西要添置。比如装饰用的小摆件, 又比如挂在床帐四角的铃铛。
姜屿出不了门, 只好给他手写了一张清单。谢知予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对他来说,自己住的地方只要不被其他人打扰, 能好好休息就足够了。
不过既然她喜欢, 那便随她去罢。
谢知予单手张开清单看了一眼,上面写的东西都他都按照她的要求一一买全了, 收在芥子袋里。
街市喧闹,人头攒动,商铺鳞次栉比。
路过一家首饰店,谢知予忽然停下步子, 侧身朝店里望去。
南诏人喜爱蝴蝶和银饰, 店内卖的首饰也多以银制为主,其上又雕刻着蝴蝶。
姜屿总梳双螺髻, 像一对尖尖的狐狸耳朵,灵动又活泼。发上也只用丝带绕着, 倒是不曾见她戴过什么发簪。
“公子要不要走进来瞧瞧看?”
首饰店的老板是个长相偏老实的中年女子,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许多年, 练就了一身会说话的好本事。
见谢知予在店外站着, 老板脸上立刻挂起揽客时的职业微笑。
“我们是全南诏最好的一家首饰店了,其他店里的首饰花样可都没有我们家的精细好看。你就算不买, 也可以进来看看嘛。”
谢知予在宅子四周都设下了结界,任何活动的物体靠近,甚至一阵风吹过也能感知得到,他并不担心会有人趁他不在联络上姜屿。
“有没有会动的蝴蝶发钗?”
上回在扬州夜市,谢知予便觉得她送宁秋的那支发钗其实也很适合她。虽然有些夸张,像小女孩才会喜欢的样式,不过看着倒是挺可爱,和她很相衬。
“会动的蝴蝶钗么……有的有的!”老板笑眯了眼,侧着身子让出一条过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领着谢知予往店里走,喊来伙计从底下找出一个红木的小盒。
“公子,你瞧。”老板打开木盒,里面装的正是一支纯银打造的蝴蝶钗。
发钗用了花丝镶嵌的工艺,做工极为精细繁复,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老板小心将发钗拿在手里,模拟走路时的状态轻轻晃了两下,钗头蝴蝶身体和两条细细的触角也跟着摇晃。
“这支发钗是我们店里资历最老的师傅做的,光打样都用了小半月,整只钗做下来耗费的精力可不少。”
老板是个聪明人,没将话说得太明白,顿了一瞬,又指着店里几款摆出来展示的蝴蝶钗,笑着道:“若客人您不喜欢这个样式,店里还有其他的可以选择。”
“不必,就这支。麻烦替我装起来。”
老板给他报了个数,哪知谢知予半点也没犹豫,爽快地付了银钱。
老板面上当即乐开了花,生怕他反悔,亲自捧着发钗,换了个新的红木小盒装起来。
“公子请容我多问一句,这支发钗可是要送给心上人的?”
谢知予一向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谈论自己的事,可听老板问起时,他却没显出半分不耐,弯起眉眼认真答了。
“是。”
“那公子不妨再买一只耳坠吧?”老板满面笑容地取来一只小巧的圆耳环,纯银制,底端还挂着一颗小银铃,“和这个一并送出去,公子的心上人定能明白你的心意。”
南诏有个较为奇怪的习俗,若男子赠送女子耳坠,从来都只是送一只,没有送一对的说法。
送出的耳坠女子要戴在左耳,意味着愿意与男子共度一生,一生一世一双人。除此之外,也有男子在女子身上打下记号,将她视为所有物,旁人不可觊觎的意思。
谢知予自然明白老板的意思,他看着那只耳坠犹豫了一瞬,随后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
离开首饰店,谢知予手里拿着耳坠,面上少见的有些忧愁。
姜屿没有耳洞,她又很怕疼,他要怎么让她戴上?
谢知予指尖拨动底端的银铃,听着铃声心思飞转。
才走了没几步,忽然顿住步子。他将耳坠和发钗一并收在怀中,而后又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两名带着剑的男子鬼鬼祟祟地从茶摊后面探出脑袋,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他刚才突然停下来做什么,不会是发现我们了吧?”
“不可能,他又没有回头找我们,停下来应该只是为了整理东西,别大惊小怪的。”
“说的也是,他要走远了,我们快点跟上去。”
两人借着街上攒动的人群做掩护,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谢知予。
直到他走到街道尽头后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他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小巷没有通往别处的暗道,正在两人挠头困惑时,本该走在前方的谢知予却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哒、哒、哒”
脚步声愈近,他身上的银饰也随着走动发出清亮的声响。
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僵在原地,冷汗在一瞬间浸湿的后背。
谢知予不急不慢地朝两人走来,像是在刻意逗弄猎物一般,每一步都踏出清晰的脚步声,敲在两人心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他在两人身后站定,十分礼貌地开口询问。
“请问,你们刚才是在找我?”
谢知予即使入了魔,他也仍然是当年的仙盟大比第一,少有对手。更不用说他如今受魔的影响,已然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两人双腿有些发软,不自觉咽了口唾沫,缓缓转过身。
“是又怎么样!我、我们是奉了命令,来为修道界铲除你这个祸害的!”
“这样啊。”谢知予眉梢挑起,嘴角噙着一丝淡然的笑,好似在嘲弄他们的不自量力。
“你别嚣张!”两人话音发抖,一齐拔出剑壮胆,“我们一定要为月娘报仇,杀了你这个怪物!”
“你们是无剑山庄的弟子?”
未待二人回答,谢知予又道:“我这人心善,最见不得别人受苦。”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二人因害怕而控制不住发抖的姿态,轻笑出声:“我下手会很快的,你们不用这么害怕。”
话音刚落,两人手挽剑花向他攻来。
可还没有靠近,只见一道雪白的剑气从眼前划过,“当啷”一声,长剑掉落在地,两人面上的表情还停留在生前最后一刻,趴倒在地上,身下流出的鲜血很快淌了一地。
谢知予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神情漠然,似是在安静地思考着什么。
他当然不会因为杀了两个人而自责内疚,他们既知道月娘,便定然是无剑山庄的人。
沈清风不会轻易放过他。
谢知予倒是无所谓,从前或许还会觉得这很有趣,可以耐下心来陪他玩一玩。
但现在他不想要任何人来打扰他和姜屿,还是要想个办法尽快解决了这事才好。
*
趴在窗台,姜屿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握着剪子,百无聊赖地修剪着两盆茉莉花的花枝。
好在谢知予还算有点良心,锁链留出了一些长度,能让她小范围走动,不至于真的整日待在床上哪也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