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赵姝意眼睛一瞪,“今日不行咱们明日再来就是, 干嘛这么拼?”
明熙摇头:“依我看,若是陈儒不死,这个齐均必定是齐家的重点保护对象,不可能出的来了。”
她指着屋子上头道:“一会儿我进去了,你就从隔壁翻到屋脊上,要是有什么紧急状况你就下来。”
赵姝意还是不同意,她拽着明熙的胳膊:“还不如让我来呢!”
“你傻了?齐均见过你,没事的齐家人世代为商,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你上战场要危险的。”
赵姝意拗不过她,只能听她的安排,她眼睁睁看着明熙披上侍女的外袍,有些心绪复杂:“你在渔阳,都学了些什么啊,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大的?”
明熙笑了笑没说话,捧起掉在地上装满了葡萄的银盘子,混在一队中进了院子。
她低眉垂首,缩着身子,学着千面人的样子一点一点踱着步子往前走。
“快点快点!小少爷今儿个心情不好,惹了他你们一个个都得滚出齐府!”
管事的嬷嬷一直在叫骂,送吃食玉玩的侍女一队又一队的,进了屋又很快出来。
经过嬷嬷身边,许是今夜的人太多,她根本没有觉查出不对劲的地方。
明熙屏息跨进院子,一边往前走一边想着。
齐均的发病果真就是个骗局,没见过哪个病人胃口还这么好的。
虽说是个院子,但里面宽敞精美的布局,都比得上在渔阳的叶府了。
有鱼池有假山,还有一片巨大的花圃,长廊蜿蜒曲折,经过很多房间,大多都是门窗紧闭的。
直直只有最深处的屋子,两个小厮见又有人来,见怪不怪地拉开了房门。
还没进去,就有一股扑面的暖香,熏得人头脑发晕。
屋内极大,齐均应该是在内屋,隔着一道隐隐开着的门传来靡靡乐声。
侍女们将手上的银盘放到门边的桌上便相继离开,明熙站在最后一个,将东西放下后顺势躲到了屏风后面。
外屋的屏风很厚重,与墙壁形成一个隐秘的死角。
明熙沉心等着,开门声不停,放在桌上的盘子不间断地送了进去,门开的时候,明熙能听见更清晰的奏乐声。
还有一个暴躁的少年音。
“究竟要把小爷我闷到什么时候!白天不能出去,晚上还不行,那姓陈的一个废物你们都杀不掉!”
“小少爷耐心些,不过就这两日了,等事情结束,自然……”
门关了,声音又断了。
明熙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齐均一点事儿没有,还能在这纵情享乐。
但是他们在谋划的究竟是什么事……
“喂。”
明熙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忽然一声冷厉的声音将她激醒。
屏风外正站着个姑娘,与她差不多大的年岁,却身量娇小,只到明熙肩头的高度,此刻正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她:“你在这做什么呢?”
明熙心脏狂跳,面上却不显,她将腰间的帕子抽出,低头恭敬道:“奴瞧这屏风有些灰尘,正想着擦一擦呢。”
那姑娘穿着不算好,但却让人无法忽视她,明熙估不准她是个什么身份,只能先这么应付着。
她听了嗤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嘲弄明熙这句谎言的拙劣:“下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明熙总觉得她这句话意有所指,但还是福了福身往外走。
出了院子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侍女的衣服脱下,赵姝意赶来:“怎么样,没受伤吧?”
明熙摇头道:“今日这出,就是齐家刻意陷害陈先生的,听里头人的意思,陈儒不死,齐均是不会出门的了。”
“他们了解陈儒的性子,所以刻意安排齐均在医馆动手。”
赵姝意冷笑一声:“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将我牵扯了进来,算是彻底踢到铁板了。”
明熙问她:“去府衙吧?”
去看看这位倒霉的陈先生,究竟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齐苗从齐均院子出来的时候,暗骂了两声。
一心宠溺幼子不管外事的老太太,和一个张扬跋扈早被养废了的少爷。
这个齐府早就烂透了。
她回到自己僻静的小院子,荒凉的与整个齐家格格不入,齐苗坐在院中道:“将你心上人带出来了,行了吧?”
慕箴从暗处现身,坐在她对面。
齐苗举起手:“扯平了?你也别怪我查慕家,谁让你前段时间先查我们这儿的。”
“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同一个目的吧?”
齐苗夜色中双眼微眯笑了笑:“我只要钱来傍身,这应该是你最不缺的了吧?相对应的,我帮慕家从走私案中脱身,怎么样,要不要合作?”
“您说什么?”
明熙微微睁大了眼睛:“齐家伙同当地官僚盐引造假?”
她二人现在陈儒面前,万万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赵姝意怔愣喃喃:“这不就……私?”
明熙迅速沉下心来:“陈先生有证据吗?”
“我也是偶然撞破,但我想,真账本总会藏在齐家的某个地方吧。”
陈儒被镣铐锁着,笑着摇头:“但有没有证据,又有何用呢?郴州官商勾结,相互庇佑,即便是告官也怕是只会如同我如今的下场。”
“不!”赵姝意激昂道,“可是上天有眼,让我们一家来了,这郴州知州押的下你们,可压不住我爹!”
陈儒淡淡道:“将军身为武职,无权搜查过问知州府,若是要上报汴京,这段时间只怕早就够齐家人销毁证据了。”
听闻他声音里的死志,想到白日陈儒被拖下去时,只怕已经明白了事无转机。
赵姝意红了眼:“既然先生看的如此明白,白日又为何要帮我?以先生才智,不会想不到是陷阱吧?”
陈儒沉默片刻,后又笑笑:“君子立世,若是为了求生抛却良知,那我又与死了有什么不同?”
“倒也不必如此消极,”明熙突然抬头道,“这件事,有人来解决了。”
“什么意思?”
明熙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年季飞绍要来郴州了。
其实她之前就在想,若是要去寻晋修,越早来越好才是,为什么两世都选在这一年。
她现在有理由怀疑,季飞绍奉李阙之命暗查走私一事才是真,来找晋修,根本就是个幌子。
明熙没说话,只是拉着赵姝意离开。
季飞绍会管陈儒的死活吗?据她所知,必然不会。
但陈儒有赵家的人保着,齐家轻易动不了手。
只要这么耗下去,等到季飞绍将齐家和贪官污吏一窝端了,就什么也不用发愁。
明熙舒了口气:“回府吧,如今只要姨夫能将陈先生护好,这走私一案,托不了多久了。”
赵姝意什么都没明白,但只要听明熙这么说,她就愿意相信。
二人忙了一整夜,早就累的不行了,眼下只想着赶快回梅府好好睡一觉。
刹那,一阵极为细弱的声音传来。
赵姝意耳尖敏锐地动了动,随即便神色一冷抽出腰间短刀回身一挡。
咯――
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挲声在黑夜中蔓延。
明熙惊地转过身来,望见赵姝意挡在自己身前,黑衣包裹着的男子手持长剑,正压在赵姝意的短刀之上。
赵姝意临危不惧,手上用力,将人弹飞了出去,见暗处又出来了两三个黑影,转头向明熙吼道:“快回府!”
明熙知道自己只会拖后腿,闻言转头飞快地跑远。
一个黑影见状,提剑就要追上去。
赵姝意鬼魅一般地身影闪至那人面前,面上带着一抹怒笑:“想去找她,问我了没有?”
说即,一刀砍下。
明熙没命地跑。
重生以后,在渔阳的生活太过安逸,以至于她都忘了在前世,自己时常这样被人追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时的感受,是这样不安痛苦的了。
噌――
冷光擦着她的耳畔飞过,划出一道血痕。
明熙短促地叫了一声,捂着流血的耳朵跌坐在地。
一槟长剑插在她面前,明熙转头去看,又是两道黑影追上了自己。
表姐呢?
明熙面色惨白地想,赵姝意还好吗?是齐家派来的人?将军府的人都敢下手吗?
疑问不停歇地在她脑中乱转,直到黑衣人朝着她面门挥剑之时,明熙仓促地叼着颈中挂着的骨哨死命一吹。
不知是没力气还是哨子被堵住了,只发出很低弱的一声闷响。
明熙望着在自己面前砍下的见光,害怕地闭眼在心中埋怨。
殷寻给的这是什么破哨子?!
冷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明熙却并没有感到痛意。
她睁开眼,殷寻挡在她身前,漂亮的手指径直握住了锋利的剑刃。
血液低落下来,汇成一片小小的湖泊。
只见他抬腿,瘦长有力穿着厚重长靴,一脚踏在黑影胸口,将人踹飞了出去。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明熙呆愣愣地想,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第67章 渣滓
在慕箴眼里看来, 她就像是吓坏了一般,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他心里满是后怕的惊悸。
不敢想若是自己晚来一步,将要面对什么样的画面。
他顾不上其他, 越来越多的黑影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慕箴将人搂在怀里,比拿在手里的剑还要稳。
蹲在一处暗角时,慕箴将人按在自己胸口,等待着危险过去。
明熙被死死捂住,连视线都被遮挡, 整个人像被嵌进了他的怀中。
她有些抵触, 心里还挂念着赵姝意, 微微动弹了下悄声道:“我表姐……”
“嘘。”
慕箴将人按的更紧,躲避的紧张让他声音有些哑:“赵姑娘身手不俗, 别担心。”
明熙有些闷热, 脸颊都开始发烫。
心想说殷寻这人什么时候这么自来熟了, 这样抱着人不撒手就连慕箴也……
明熙心里微微顿了顿, 她又想到了方才殷寻踹出的那一脚。
她确实看到过,一模一样的, 就在三年前的青鹿书院,被程兴欺负, 慕箴赶来救她时。
那个时候, 慕箴也是一脚踢中程兴胸膛正中央, 将人踹飞了出去。
明熙心下有点空, 一般来说,侍从会和主子用一模一样的招数吗?
不仅仅是招数, 动作,习惯, 还有殷寻此刻处于危急时下意识的熟稔。
让她有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前世的时候,她其实一直没有见到过慕箴,自始至终与她接触的,都是这个奉了慕箴之命前来汴京护着她带她离开的殷寻。
可以说一开始在她心里,对殷寻都比对慕箴来的熟悉。
安静了好一会儿,黑影们好像已经离开了,明熙被人松开的时候还有着发蒙。
面前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侧着脸不敢朝她的方向看:“抱歉,方才情急,我护送你回梅府吧。”
没有过问为什么大半夜出门,没有质疑为什么会有人追杀她。
忠心,强大,缄默。
这是一个暗卫必须要做到的法则。
明熙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侧颜,金属面具扣住他大半张脸,也不知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那流畅的下颚越看越觉得熟悉。
忽然想到白日,晋修那句语焉不详的话。
【如果有人欺骗你,你会生气吗?】
明熙闭了眼,心乱如麻,将所有思绪抛却脑后。
再睁开眼时,她道:“先带我去找表姐吧。”
情况危急,她实在担心赵姝意的安危。
找到赵姝意的时候,她正眉眼阴沉。
望见明熙来,神情稍稍好转些,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明熙摇头,正准备转头道她有殷寻,却发现人又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神出鬼没的。
赵姝意没在意她是怎么逃脱的,拎着手中的长剑,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熙望见,咦了一声:“这是刺客的剑吗?”
“嗯。”赵姝意眼带阴鸷,声音都有些阴沉沉的,“你来看。”
剑长且直,剑刃闪着极为锋利的高光。
明熙没看出什么门道:“怎么了?”
“这些刺客用的剑,都没有烙印,大政的律法规定,即便是百姓家中的柴刀,也必须刻上印迹,以标明来源。”
明熙想了想:“既是刺客,没有烙印也是正常的吧。”
“可他们的长剑,材料都用的硒钢。”
赵姝意一弹剑刃,发出一声脆响,剑光印在她脸上,照出一片阴郁神色。
“硒钢昂贵且稀有,大都用在行兵用具上,比如我爹军营中,用的就是这样材质的刀剑。”
明熙忽然一阵冷意,与赵姝意对视,听见她说。
“你明白吗明熙,这说明今夜行刺我们的,不可能是齐家的人。”
是知州想要他们闭嘴,还是季飞绍背后的朝廷?
一晚上的奔波,明熙累狠了,她摇头道:“别想了,已经很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等二人回了梅府,安然睡下之后,慕箴也不敢离开。
生怕今夜又跑出去,所以就在梅府屋檐上对付了一夜。
第二日醒来时,明熙被一阵好闻的熏香包裹着。
清冷绵长的香味,让她瞬间清醒了。
她坐起身,见品秋拨弄着香炉,回身见她醒了,说着:“这是老太太方才送来的,说是在姑娘醒前点上。”
明熙嗯了一声:“姨母之前跟我说过,我母亲生前就喜欢闻这味香。”
她洗漱完毕后,跪坐在梳妆台前,明熙睡得是母亲出嫁前的闺房,看得出来二老一直精心打理着。
不仅没有一点儿灰尘,就连处处都充满生活的气息,好像昨日都还有人在这里居住。
明熙翻了下梳妆盒,里面钗环首饰不多,样子也都朴素,她没有动,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又将盒子推了回去。
品秋有些担心她:“姑娘?”
她笑笑:“没事儿。”
重来一遭,她已经收获了很多很多宠爱了。
家人们的,朋友的,还有慕箴的。
她早就已经不是前世只会在被窝里哭着想念母亲的孩子了。
明熙随意收拾了下,问道:“姨母家那边都起了吗?”
“起了,他们说昨夜姑娘忙了大半夜,就没叫你吃早膳了,赵姑娘一早就出门了。”
明熙动作一顿:“去哪了?”
品秋摇头:“没有说,不过我看面色不是很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