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浦林诺夫对眼前的女学生有些印象, 他有些分不清那些华人男学生,但唯一的女学生他还是能记住的,“劳杉……”
“您叫我三(три)就行。”廖杉说。
巴浦林诺夫从善如流,“三,我在高年级还有一堂《飞机工艺学》的课,如果你有兴趣当然欢迎旁听,时间是每个星期三的上午和星期五的下午……”
留学生们没有人动,都还在奋笔疾书补刚刚课上的笔记。
程德霖从外面进来,坐到王川泽旁边,看了看周围还在埋头奋笔疾书的其他留学生们,他习以为常的问王川泽,“图书馆?”
王川泽补着课上速记只写了几个关键词的笔记,头也不抬,“嗯。”
“老王啊,你之前空气动力学的笔记有吗?我迫切的需要看看母语版……”程德霖正说着,突然一个浅棕色头发的女孩站到他旁边。
她露出一个笑容,用俄语说,“同学,晚上的学生舞会你参加吗?”
程德霖刚想拒绝,就听教室门口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程德霖。”
江文怡站在教室门口,表情淡淡。
程德霖赶紧站起来,“ Извините, пришламояжена. (借过一下,我妻子来了。)”
那苏联女孩只好往旁边走了一步。
程德霖大步朝江文怡走去,纳闷的问,“你怎么突然连名带姓叫我?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站在原地的苏联女孩又看了看旁边的王川泽,只见对方写完最后一行字,利落的收拾好桌上的文具和笔记本,起身对着她一颔首,算作打招呼,很快大步朝着下面的廖杉走去。
然娜泄气的鼓起脸,真是的,这些华国人干嘛结婚这么早啊?
她走到第一排前,打断克拉拉和一个中国男同学的交谈,笑靥如花,“同学,晚上的学生舞会你参加吗?你应该还没结婚吧?”
胡俊明还在抄笔记,一时没反应过来。
克拉拉先不高兴了,语速极快地说,“然娜,这是我先看上的!就算是参加舞会,他也是我的舞伴!”
“呵,这事又不讲求什么先来后到。”然娜直视胡俊明,“同学,你和克拉拉是在交往吗?”
胡俊明这句俄语听懂了,他赶紧摆手,连连说,“нет ,нет !(不是,不是!)”
然娜耸耸肩,朝着克拉拉勾唇,“这么久了你都还没有拿下啊,快放弃算了。”
克拉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
巴浦林诺夫看到王川泽走过来,对着他也很是亲切的笑笑,“如果王也想听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廖杉给他“补课”,“教授在高年级还有一门《飞机工艺学》的课,我想去旁听。”
王川泽点点头,“那我也去。”
巴浦林诺夫恨不得自己的课上学生坐满教室,笑着和两人打过招呼后离开。
王川泽问廖杉,“你想选他做导师?”
廖杉点头,“听说他可以让手下的学生去工厂学习。”
王川泽沉默了,他也心动了。
“廖杉、老王,图书馆,Ура! (冲啊!)”程德霖在教室门口喊他们。
教室里一个苏联男同学看着班上自己国家的两个女同学居然为了个华国男生吵起来,他一直看不上这些苏联女生的殷勤,忍不住讥讽道,“克拉拉,然娜,你们不觉得丢脸吗?为了个只能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学我们的人吵架?明明应该是他们朝着我们摇尾巴才对。”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一时间教室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都顿住了,胡俊明僵着一张脸扭头看过来、张国光翻开笔记本的动作停住、凑在一起抄笔记的郑子昂和赵伟一起抬起了头、何为和冯研农也不约而同的转头看来……
讲台上的廖杉、王川泽,包括教室门口站着的程德霖和江文怡,俱是同时看向说话的人。
被十双同样漆黑的眼眸盯住,鲍里斯不由得心头一怵,强撑着自己的气势,下巴微昂,“怎么,我又没说错,不管是你们,还是你们的国家,都只能算是我们的小弟!不管是你们的思想、还是技术全都是学我们的,只能屈居人下的黄种人们,你们生来就是随从吗?”
说完,他还笑了两声。
可教室里没有人附和他,偌大的房间里一片寂静。
廖杉攥紧拳头,是了,不像六、七十年后已经足够强大的国家,现在这个还在艰难成长的国家依旧是世界众人眼中的“弱者”。
克拉拉皱眉,“鲍里斯,你不要上升高度,你有没有想过女生们不选择你的原因单纯是因为你这个人不行,华国男生善良、体贴、顾家、不酗酒,显然你连第一点都做不到。”
鲍里斯气愤的砸了一下桌子,“你们只看重品格,可他们连课都跟不上,考试说不定都及格不了!”
然娜翻了个白眼,“华国男生也很少生气到砸桌子。”
鲍里斯快被她们气死了,简直是鸡同鸭讲。
“抱歉,打断一下。”王川泽冷声道,“我觉得你似乎太绝对了,我并不觉得我和我的同学们考试会不及格。”
鲍里斯冷笑一声,“呵,如果是靠作弊的话,你们当然不会不及格。”
廖杉忍无可忍,眼神冰冷,却又像是其中酝酿着一团火,“我说啊……”
“适可而止吧,你们又怎么能保证自己永远名列前茅呢?”
她盯着鲍里斯,一字一顿的说,“你等着看吧。”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胡俊明脸色难看,也跟着说,“论认真没人能比得过我们,你小心。”
其他人同样忍耐着心中的怒火,不想和苏联同学发生冲突,但不代表着他们怯弱了,期末考试见分晓!
廖杉冷着一张脸走出教室。
王川泽赶紧跟上。
人争一口气,曾经沈老头瞧不起廖杉都让她发奋图强了好一阵子,更不用说现在被瞧不起的是她的国家了,廖杉感觉自己现在好极了,简直像打了鸡血。
换句话说,妈的,燃起来了!期末考试她要是拿不到满分五分,她就倒着写自己的名字。
太阳从天空的正中逐渐下落,再到消失。
图书馆灯火通明,人不算很多,陆陆续续有学生收拾东西离开,后来江文怡和程德霖也在深夜离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文怡又回到图书馆里,拍了拍廖杉的肩膀,把自己从食堂买来的两个大列巴递给她,压低声音,“你俩垫垫。”
廖杉感激的看着她,“还是你好。”
王川泽也轻声道谢,“多谢。”
江文怡不在意的摇摇头,小声说,“你俩也别熬太晚了啊。”
廖杉点头应下,压根儿没往心里听。
夜色越来越深,周围的同学渐渐离开,图书馆里人越来越少。
莫斯科航空学院鼓励学生们刻苦学习,所以图书馆是会整夜开放的,但除了考试周,平日里还是很少人能真的在图书馆里过夜的。
等过了零点,这里就只剩下少数格外刻苦的学生还坚守着。
廖杉站起来去书架后面找了本书,又坐回来继续看。
时间一分一秒的继续走着。
凌晨两点,她渐渐感觉到困意,眼皮开始发黏,眼前的俄文字母变得模模糊糊。
廖杉晃了晃头,她看了一眼对面看起来仍然很清醒的王川泽,努力让自己抵挡住困意,继续看书。
凌晨两点半,廖杉头越来越低,不知不觉就趴到书上,强撑着记着书上的内容。
“醒醒……廖杉……”
廖杉艰难的睁开眼睛,睡眼惺忪,看着眼前的人问,“几点了?”
“三点了,”王川泽收回轻推她肩膀的手,低声问,“要不要回去睡?”
廖杉困的不行,胡乱的点点头。
王川泽拿起她放在椅子上的衣服,帮她披到身上。
廖杉本能的伸胳膊穿上。
王川泽又把帽子帮她戴上,细心的裹上围巾,帮她收拾了桌上的文具和笔记本,提着她的包,“走吧。”
廖杉像听从指令的机器人似的昏昏沉沉的抬脚往外走。
出了图书馆,被冷风一吹,她的脑子才清醒了些,“我的包给我吧。”
王川泽听话的把包还给她,在心里默默叹气,他就知道她一回过神来就又会泾渭分明的划开界限。
第二天,廖杉特意做好了准备,她背了一天的被子,等到了晚上在图书馆地上一铺,打算学到深夜直接在这里睡。
王川泽默默中途回了一趟寝室,也抱来了一床被子。
今天廖杉坚持的久了一些,凌晨三点多才终于熬不住了,她爬到铺在地上的被子上,拿大衣外套盖在身上,也不管图书馆亮如白昼的灯光,昏睡了过去。
王川泽停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一眼睡在地上的女孩,心里柔软一片。
他又默默学习了一会儿才停下,放下笔、合上书,他把被子铺到桌子另一边的地上,也学着廖杉的样子躺下。
王川泽侧头看向廖杉,他们中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可同样的以地为席,怎么又不算是一种同眠呢?
他闭上眼睛,嘴角上扬,按捺住悸动的心,过了好久才让兴奋的神经消停下来,进入梦乡。
“廖杉……醒醒,不早了……”
廖杉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第一眼先看到了半蹲在旁边的王川泽。
早晨能叫她起床这件事让王川泽感觉自己这一天的心情都会变得好起来,他脸上挂着消散不去的浅淡笑意,“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去食堂吃个早饭再去上课?”
廖杉脑子逐渐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的人,“你在我之后才睡的?”
王川泽点点头。
廖杉一阵无语,睡得比她晚、起得还比她早,不愧是未来大佬。她咬牙,不就是卷吗,她就不信卷不过他,今天晚上谁先睡谁就是小狗!
王川泽不明所以的看着廖杉绷紧的脸色,“你怎么了?”
廖杉自顾自的起身,“没什么,你去吃吧,我先回宿舍洗漱了。”
她叠好被子放到一旁的椅子上,拎起包背到身上就径直离开图书馆了。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王川泽。
第47章 挚友重逢
十一月七日, 这是整个苏联举国同庆的一天。
为了庆祝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红场上举行了非常盛大恢弘的阅兵和群众游行。
学校和汽修店都放了假,廖杉跟着同学们一起来红场凑热闹。
围观的人们实在是太多了, 仿佛整个莫斯科的民众都从家里走出来,聚集到这里,万人空巷, 原本宽敞的大道上挤满了人。十几个留学生被人们挤成一团,程德霖揽着江文怡,抵挡着那些激动的苏联人看到巨幅领导人照片时向前推搡的力气。
胡俊明被人潮挤着,几乎和旁边的苏联女同学紧贴在一起, 他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扯过另一边的郑子昂,几乎是踩着对方的脚,逃似的非要挤过去。
郑子昂莫名, 脚背吃痛, “你干嘛?”
很快他就明白了。
独属于女孩子的柔软身体紧挨着,克拉拉眨了眨明亮的蓝眼睛,对着郑子昂一笑,他也顿时脸红一片。
王川泽小心的站在廖杉身后, 不让别人挤到她身上。
廖杉全部心神都在热闹的游行上了。
无数红色的旗子飘扬在街道两侧的建筑上,身穿黑色军装的士兵们整齐的走着正步,气势如虹, 洪亮的喊着口号;然后是各式硬朗的一列列装甲汽车、坦克、火箭炮、导弹……
廖杉仰头, 看着天空划过组成列队的飞机们。
这个国家毫不吝啬的展示着它的强悍, 这也是无人敢来侵犯的底气。
音乐声变得欢快起来, 举着国旗、扛着领导人们巨幅照片的人们走上来;数百个青春洋溢的年轻姑娘们,她们穿着露出整条胳膊、整条腿的修身连体吊带, 跳着整齐划一的艺术体操,时而组成海浪、时而组成山峦。
华国男同学们哪里见过穿着这么暴露的女生,纷纷避开视线。
拿着向日葵花的男男女女们走在后面,朝着检阅台上的领导人们热情欢呼着,不住得挥舞着自己手上的花朵,检阅台上的领导人们也笑着和他们招手。
一辆辆摩托车驶过,除了最前面开车的人,后面三四个人摆出各种花样组合姿势,廖杉看得忍不住张开了嘴巴,这是杂技啊。
绿皮卡车载着一个大方块缓缓驶来,离得近了廖杉才看清那大方块上原来是个冰面,一男一女穿着冰刀鞋在上面跳着交际舞,没一会儿男人又抓着女人的手和脚腕,让其能腾空旋转着,引起围观的民众一片惊呼。
统一着装的学生们走在后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阳光的笑容,他们松开手,无数气球飞上天空,场面十分壮观。
到后面,游行走完,民众们又自发的跟上,有人拉着手风琴,苏联人们边走边跳着舞,整个红场变成一个狂欢的大舞台。
红场阅兵后第三天,全莫斯科的学生接到了通知,一周后要去莫斯科大学听刘亭同志的报告,主席也有可能会到场,这可是个令所有学生激动的消息,所有人不约而同盼望着时间能快些、再快些,恨不得马上就能到下一周那一天。
刚下过一场雪的莫斯科银装素裹,庄严的校门覆着一层白雪,在明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快,要来不及了!我听说入读国立大学的那些人今天没课,一大早就过去了!”
“我们现在过去肯定只能坐在最后排了……”
几个穿着军绿色衣服的人匆忙走出校门,正是在莫斯科航空学院学习的留学生们,他们都换上了在国内时的军装,廖杉拉住急急忙忙想要徒步跑去莫斯科大学的同学们,“坐地铁,能快些。”
他们面面相觑。
这个1938年开通并投入使用的地铁站在展现社会主义主题的同时兼顾了装饰艺术的美学风格,车站四周的柱子上覆盖着粉红色的菱锰矿和不锈钢,柱子后面的墙壁上则是铺满了白色和灰色的闪长岩。抬头仰望时,能看到天花板上装饰着飞机划过天空的图像。
不过留学生们无暇欣赏,他们满心只有去听演讲。
焦急的心情覆盖了第一次乘坐地铁的感觉,一行人坐地铁到了莫斯科大学,等进了大礼堂,都傻了眼。
礼堂里乌压压许多人,整个莫斯科的华人留学生都已经在了,明明通知的是下午才开会,这才中午就已经座无虚席了。
几人只好站在最后面。
不过过了一会儿,有大使馆的人走过来,让他们这些军事留学生们坐到同学们让出来的前两排座位上去。
礼堂里苏联电工们忙碌着拉着电线,整个礼堂不多时明亮起来,宛若白昼。东方面孔的摄像记者背着他的照相机,在台上台下跑个不停,时而拍几张照片,看起来忙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