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快六点钟,主席才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进大礼堂。
一时间礼堂里所有人都激动起来,雷鸣般的掌声骤然响起。廖杉和江文怡也同样十分激动,只是她俩和其他人的激动不太一样,她们是因为看到了主席身后随行的众人里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珂!是苏珂!她也来了!”廖杉激动的攥着江文怡的手,小声的说着。
跟在随行代表团最后面的苏珂一身深灰色套装裙,板着张脸,看起来很是正经,却在看到坐在第一排中间的廖杉和江文怡时悄悄眨了下眼。
主席站在台上,等激动的学生们稍稍冷静下来,这才开口,“同志们,我向你们问好!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一番话听得学生们热血沸腾,兴奋极了,不少人奋笔疾书,想要把刚刚的话一字不差的抄到笔记本上。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两字,我们最不缺的就是’认真’,所以没有什么事情是能难倒我们的……”
礼堂里掌声经久不息,主席又平易近人的问了问底下几个学生的日常生活和学习有没有困难,在大使馆的人几次催促下停留,和学生们闲聊,直到过了七点钟才离开,他还要去小礼堂接见学生俱乐部的同学。
苏珂得到允许可以特别停留一小会儿,她踩着小高跟鞋飞快的从台上跑下来,和廖杉、江文怡坐到一起,顺便赶走程德霖和王川泽,她们女生们说话,男生勿扰。
“怎么样?你们这几个月在苏联过得怎么样?”苏珂迫不及待的拉着她们的手连连问道,“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快和我讲讲!”
三个女孩叽叽喳喳的交谈起来,聊江文怡现在和程德霖住在夫妻寝室、聊廖杉来这边发现的“宝贝”。
廖杉翻着自己衣服口袋,献宝似的塞给苏珂一盒棉条,嘀嘀咕咕说了一堆使用事项。
苏珂一听也是拒绝的,十分抗拒,“哪能把东西塞进那种地方……”
廖杉叹气,随手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现代的卫生巾图画,“如果有这种就好了,两边小翅膀一粘,比棉条好用多了。”
苏珂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奇怪得很。
廖杉把棉条硬塞给她,“你拿回去试试,不准给我扔了,可贵了这东西!对了,你怎么会跟着代表团来苏联?”
“外交部副部长是我的顶头领导,看我俄语好、待人接物也大方,就让我跟着来打杂了。”苏珂把那棉条塞进口袋里,说得轻描淡写,只字未提自己为了这个机会做了多少努力。
她指了指台上还在和大使馆的人交涉的男人,“看到他没?那我发小,他才是身居要职的大忙人,是代表团的秘书之一,负责联络、文电、分管代表团的各项日常事务。”
苏珂撞了下廖杉,嘿嘿一笑,“怎么样?我之前说过要介绍给你的。”
廖杉这才想起好久之前苏珂确实提起过有个去基层攒履历的发小,她恍然,“你发小从基层历练完了?”
“嗯。”苏珂撇撇嘴,“人一飞冲天了。”
江文怡看了一眼台上的青年人,一副和善的笑模样,长得也是一表人材,她疑惑,“你俩从小一块长大的,怎么没发展出点特别的感情?”
“就因为从小一块长大的,所以我和他根本没有什么性别之分,小时候我俩就经常打架,也没见他因为我是个女的就少打我两圈。”苏珂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排斥,“而且这人越长越不讨喜,去历练几年回来学会装笑面虎了。不行,廖杉你还是再找个好些的,这人配不上你。”
廖杉和江文怡对视一眼,不敢吱声。
苏珂之前处的对象,那个叫徐铭的男生就总是爱笑。
苏珂没能呆多久,没一会儿就跟着代表团们离开了。
一行人跟着主席回到克里姆林宫,又和苏联领导人共进晚餐,推杯换盏间光是聊国家事就聊了三四个小时。只有领导班子的人才能被允许留在宴会厅里,像苏珂这样无关紧要的小喽得以被放出来。
苏珂吃过迟来的晚饭后,站在露台上呼吸着寒冷的空气,看着外面的雪景放空。
程澈走到她旁边,眉眼间多了些疲惫,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他声音微哑,笑着问,“苏小珂,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好像更看我不顺眼了?”
苏珂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对啊。”
说完,她就想要离开。
程澈伸手按在她旁边的栏杆上。
苏珂转身,想要换个方向离开。
程澈也跟着快速转过身子,换了只手又按在栏杆上,挡住她的去路。
“你是更讨厌我了?还是……”他卸下平日里的笑容面具,盯着苏珂的眼睛,“透过我看到某个讨厌的家伙了?”
苏珂一时无言。
他们此刻距离很近,仿佛眼中的一切情绪都会被对方尽收眼底。
苏珂突然伸手,毫不客气的掐住男人的脸颊,翻了个白眼,“你在这里给我耍什么帅啊?我还不知道你,你小时候尿裤子的样子我都见过。”
“哈?”程澈气笑了,也不客气的掐住苏珂的脸,“你还回答我的问题?我又惹你哪儿了,大姐?”
苏珂手下用力,“你再叫我大姐试试!”
程澈不甘示弱,口齿不清的说,“大――姐――”
苏珂要被他气死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属他最能气人!
赵丰年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拉开露台上互掐的两个年轻人,被旁边会计室的吴主任拦住了。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拿着个装了热水的杯子,慢条斯理的抿了一口,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别操心了,掐过、打过了,两人自己就好了,不用我们这些大人管。”
第48章 五分学生
见鬼的天气。
莫斯科冬季的气温十分寒冷, 尤其是十二月到次年二月是莫斯科最冷的时候,这天一大早广播喇叭就在提醒学生们今天寒潮来袭,温度可能降至零下20摄氏度以下, 出门一定要注意保暖。
廖杉从学生公寓楼里走出,就看到笼罩在冰天雪地的这座城市。
莫斯科的雪比沈市要大多了,路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裹着厚皮毛外套的苏联人们正热火朝天的铲着雪,给汽车清理出一条路来。
好在这个作为冬季最寒冷的国家之一,十分重视供暖技术的发展。集中供暖最先开始于1903年,到1931年时苏联已经将冬季供暖提升到了国家发展战略高度, 时至今日,已经普及到整个莫斯科。
“感恩暖气!要不是有暖气,这日子我可怎么过,”廖杉走进食堂, 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瞬间感觉自己像重新活过来了似的,感叹道,“我又不像有的人,晚上还有暖被窝的人。”
江文怡的脸腾地红透了, 低声斥道,“你能不能别戏弄我了!”
廖杉哈哈笑起来。
程德霖不解的看着走在前面笑闹起来的两个女孩,又看向旁边的王川泽, 这俩人聊什么呢?
王川泽是最后撩起棉被似的门帘走进食堂的, 他平静的回视, 你问我?
得, 程德霖放弃。
四人吃过早饭,各自走向各自专业的教室, 今天学校组织了期末考试。
苏联学校的考试和国内不太一样,考试是没有统一考题的,三、四个学生一批进去教室,在老师面前的一堆考题中去抽自己要答的试题,拿到题目自己坐到座位上作答,答好了再交给老师。当场批卷,如果全答对了就是四分,如果能答对接下来老师额外提问的问题,就可以得到五分。
当然这样并不代表着不能作弊了。
有的同学会悄悄通过窗户给等在外面的同学传纸条,教室外的人就会刷刷的快速翻笔记,找到答案后再抄到纸条上,通过窗户再传回去;也有人塞给老师一大捧花,借着鲜花掩饰悄悄把自己的笔记带进考场……
鲍里斯一直盯着那些华国同学,这些留学生们被隔成好几批,但所有人都是既没有搞什么小动作带笔记进教室,考试的时候也十分安静,并没有传纸条给外面的人。
廖杉考完,和其他两个苏联同学一起走出教室,教室外面的同学一窝蜂的围上来。
“你们考的什么题目?”
“都答对了吗?你们考了多少分?”
在得知廖杉也拿到了五分后,鲍里斯的额上不由得冷汗更多了。
除了她,王川泽和胡俊明也是五分,剩下的几个华人留学生也大多是四分,只有一个人是三分,成绩可以说是非常好了。
鲍里斯是下一批考生,他自己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答对全部的题目,拿到四分,更不用说是拿到满分五分了。
他嘴硬的嘀咕,“一时好运抽到简单的题目而已,我就不信你们能一直不作弊、一直考这么好!”
廖杉听到了,只无所谓的耸耸肩。
就让这人过过嘴瘾吧,他也只能过过嘴瘾了。
等到全部学生们都考完,监考的斯蒙诺夫教授从教室里出来,一向严肃的脸上都和缓了很多,对着留学生们说,“做得不错,以后继续努力――”
另一道声音打断他的话。
“三!”
巴浦林诺夫教授步履匆匆走来,笑着问,“考得怎么样?王、何为,你们呢?”
他很是和善的看向留学生们,在得知他们的成绩大多都是满分五分或是四分后,巴浦林洛夫脸上笑容更盛,更加亲切,“好好好,真不错。下周就是我们苏联人的新年了,要不要一起来我家,我妻子做的红菜汤堪称一绝……”
斯蒙诺夫眼睁睁的看着巴浦林诺夫把这些又刻苦努力、优秀的华人学生们拐走,他不由得咬紧了牙。
考完试,学校就给学生们放假了。
苏联的寒假从12月中旬一直放到2月初,12月31日是他们的新年,以及第二天的元旦是整个国家的公休日,现在莫斯科各处就开始举办一些庆祝新年的活动了,像是灯光秀、音乐会、歌舞剧等等。
廖杉和王川泽凑钱买了一瓶香槟,胡俊明带着自己买的罐头,张国光、何为和冯研农三人也是凑钱买的甜品礼包,赵伟则是带了一罐他从国内带来的茶叶,六人敲开了一间公寓的房门。
巴浦林洛夫拉开门,看着学生们格外高兴,私底下的他更加像个普通人,丝毫看不出是个参加过多架轰炸机研发、是莫斯科航空学院教授的样子,他招呼着学生们进屋,“快,快进来!”
一进门客厅里就摆放着一颗装饰得很漂亮的杉树,绿油油的锥形树上挂着颜色鲜艳的彩带和金色、银色的小球。
郑子昂认出了这是杉树,立刻看向廖杉,乐了,开玩笑道,“这不是你吗?”
巴浦林洛夫把他们送的新年礼物放到桌上,疑惑的问,“怎么了?”
郑子昂换成俄文说,“这是杉树吗?我在和廖杉开玩笑,她名字里也有杉树这个词。”
“ель(杉树)?”巴浦林洛夫不解,“Развене ‘три’?(不是’三’吗?)”
廖杉解释道,“在中文里,这两个字读音很像,我家里人都叫我三(три)。”
“真是神奇,我都要对你们的文化产生兴趣了。”巴浦林洛夫说道,他给学生们一人一本自己的著作《飞机工艺学》,这是新年礼物的回礼。
他的太太是个三十多岁高挑美丽的金发女郎,为了招待丈夫的外国学生们,她一大早就扎进了厨房里,很有干劲的准备好好展示一番他们国家的新年大餐。
端上桌的第一道菜就是她的拿手好菜――红菜汤,然后是奥利维尔沙拉。
巴浦林洛夫指着各种蔬菜混着火腿、豌豆的沙拉,热情给学生们推荐着,“对苏联人来说,没吃沙拉就像没吃饭一样,你们尝尝。”
接下来的菜是熏火腿、混入鲱鱼的土豆泥、鱼子酱和腌黄瓜、苹果鸭……
留学生们一时无从下手,苏联新年吃的东西实在是和他们国家吃的太不一样了。
巴浦林洛夫看出了他们的局促,问道,“你们过年不吃这些吗?那你们都是吃什么呢?”
廖杉说,“油炸萝卜丸子。”
王川泽,“水饺。”
胡俊明说,“各种炒菜吧。”
郑子昂默默咽了口口水,换成中文,对其他人说,“别说了,再说就要馋了。”
来苏联大半年了,他们每个人的胃都在叫嚣着想念国内的食物。
巴浦林洛夫听得津津有味,“听上去就感觉是很美味的食物,有机会真想尝尝看。”
夜色渐深,巴浦林洛夫的太太娜塔莉娅也坐在他旁边坐下,所有人一起盯着放在饭桌前的一个方盒子看,这是一个叫电视机的东西。
据教授说,这是种叫做KVN-49型的黑白电视机,外形像个笨重的箱子,巴掌大的屏幕前是一个很大的放大镜,通过下面的旋钮调到正确的频道后,屏幕就会出现画面。
留学生们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而这在国内还没有的电视机现在却是在苏联几乎普及,一般有能力的家庭都会购买这么一台电视机。
廖杉也是第一次见这种电视,她在现代时看的都是几乎和墙那么大的电视了,真是神奇,她在心中感叹着,短短几十年,科技的更迭发展居然会这么神速。
被放大镜发大的电视屏幕上是实时克里姆林宫里的场景,新年庆祝活动大厅里,苏联人们围着一棵高大的枞树载歌载舞,其中就有一个穿着长至脚踝袍子的白胡子老人和一个穿着华丽民族服饰的年轻女孩,这是苏联的传统,每逢新年,严冬老人和他的孙女雪姑娘必不可少。
11点55分,距离新的一年还有五分钟,巴浦林洛夫已经拿着廖杉和王川泽买的香槟在准备了。
零点整,克里姆林宫的钟声从电视机里传出,巴浦林洛夫立刻打开香槟,和妻子娜塔莉娅高呼着“乌拉”。
香槟开启时突然“砰”的一声吓了在场留学生们一大跳,廖杉下意识的捂耳朵,王川泽也是第一反应去捂她的耳朵,两人的手覆到一起,又是被对方吓了一跳。
两只手几乎触碰到时就立刻分开。
巴浦林洛夫哈哈大笑起来,拿着香槟给学生们倒酒,“别害怕,我们的传统。”
微黄晶亮的酒液在酒杯里折射着灯泡的光芒。
他举杯,“我们有一句谚语。”
“怎么过新年,新的一年就会怎么过。”
巴浦林洛夫看着这一张张东方面孔,心头火热,希望这其中大多数人都能选择他作为接下来学习生涯的导师。
“新年快乐――”
一个寒假过去,新一学期飞机设计专业接触到的是更为保密的课程,这类的课程有着非常严格的教学要求。
教室门口会坐着一个学校指派来的苏联老太太监视,一旦学生、老师进入教室开始上课后,她就不允许任何人再随意进出。每个学生的听课笔记本都由班长在上课前统一从第一科室领回来,发给大家,课后再由班长统一收回交还,不允许任何人把笔记本带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