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举杯轻碰,一饮而尽。
几人中唯一年后要走的便是焦十安,喝了几杯酒,也是愁绪满面,靠着狄却非闷闷的说:“昨日归家,父母劝我卸甲,他们说虽然现在还正值壮年,但家中商铺无数,之后还望我支撑,我说我已经升官,今后或有一番别路,他们却说如今女子在官场步履维艰,现而没有战事,我这一去边疆,又不知道要镇守到什么时候。”
她说着说着流出两滴泪,又说:“母亲拉住我的手哭,父亲也唉声叹气,我都不知道我参军到底是为什么了。”
幼年之时,听闻裴毓芙事迹,她心生宏愿,誓要成为裴将军那样的人,可如今明明战胜归来,真的做到了护国安邦,却第一次心生茫然。
狄却非也哭,说:“我也不知道,呜呜呜,这都快四年了,我俸禄还是只有那么一点!”
焦十安被她一逗,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问游照仪:“你呢,你立下大功,还带回帝姬,统领三军都绰绰有余,陛下却让你做了个驻京营统领,你想好,今后要干什么了吗?”
游照仪点头说:“没事的,我一直在做的我想做的事情。”
她点兵就是为了打败叱蛮,护国安邦,守卫国家和广邑王府,如今叱蛮投降,战事已歇,她又可以留在京中,继续陪伴和保护宣峋与,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往前走。
焦十安哭着笑,说:“好,”然后又举杯敬大家,说:“我年后一走,不知何时能与各位相见了……”
众人伸手,她继续说:“还是那句话,前程似锦,护国安邦。”
这是曾经几个半大少年即将分别时,说出的心愿,此刻兜兜转转,再次聚首,众人都已经走向了不同的道路,面对了不同的人生难题。
几人抵杯,酒杯相触,只发出几声错落的脆响。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月上中天,几人才相携出楼,郑集安已经喝醉了,宁康朝和宣峋与扶着他往镇国公主府的马车走,他酒气冲天,宣峋与颇为嫌弃,说:“酒量不好就别喝。”
郑集安凑过来,醉意熏熏的说:“今天高兴嘛……”说完好像发现了什么,凑到他脖颈处看,宣峋与一惊,忙松开他想要遮挡,被这个醉鬼抓住问:“你怎么了?你受伤了?”
宣峋与心虚的说:“没有,狗咬的。”
郑集安喝醉了,竟还有几分逻辑,狐疑的问:“狗能咬到那里?谁家的狗?敢咬世子殿下?”
他一连几个问题,让宣峋与着实招架不住,招呼镇国公主府的小厮,想立刻把他塞上马车,郑集安见他左遮又挡,反应过来,笑着说:“哦,我知道是哪只狗咬的了。”
宣峋与不想理他,正想把马车门关上,对方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用自以为很清醒的眼神看着他,认真的小声说:“成亲记得…记得叫我啊。”
宣峋与无语的拽开他的手,说:“放心罢,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
对方闻言,终于满足的躺倒,马车疾驰而去。
总算松了口气,回头却见一向直愣的宁康朝对他报以同样揶揄的眼神。
他咬牙切齿的低声说:“放心,也不会忘了你。”
对方忙点头,上了马车走了。
游照仪经历了那晚的事后便不太敢喝太多,一直把控着,但焦十安和狄却非却醉的不行,好容易把二人送上家中马车后他才回头去寻宣峋与。
这里离积石巷很近,二人便一起步行回家。
……
后面几天又与军中一起回京受封的战友们聚了一次,游照仪终于闲了下来,好好在府中陪了陪裴毓芙,与徐襄理和宣应亭日常练武,腊月很快就过到了头。
除夕前一晚,宣峋与才彻底休沐,和游照仪一起把广邑王府门前的灯笼换下,这灯笼依旧是那个老虎灯,挂了三四年,没人有心情管它,如今满是灰尘,暗淡无光。
旧的被撤下来,新的被换上去,檐下很快就亮堂堂的。
第二日晚间,众人一起吃了个团圆饭,宣应亭又想带宣、游二人去府中放爆竹。
宣峋与无奈的说:“爹,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宣应亭很显然还觉得他是小孩,硬是拉上二人去庭院里,像小时候一样拿着竹竿,对儿子说:“你拿着!”
宣峋与本想接手,但那东西劈里啪啦的,他还真有点迟疑,见状,宣应亭便哈哈大笑说:“你不是说你长大了?”尔后又把竹竿递给游照仪,对方伸手接过。
宣峋与依旧站在游照仪身后,父母相携站在他们俩身旁,一起看着爆竹声声,除旧迎新。
真好,又是新的一年了。
今年一过,二人就都又长大了一岁。
自上次游照仪和裴毓芙说做只侧妃之后,裴毓芙便说等宣应亭归家后二人商量一下再给答复,却一直拖到了今日还未有消息。
原本宣峋与有些不高兴,但游照仪把此中利弊一说,又亲了他好几口,他便晕陶陶的答应了,还扯着游照仪认真的说:“灼灼,不管我们互为什么名分,我都只有你一个。”
游照仪抱他,说我也是。
宫中除却刚回来的帝姬外,太子殿下早已娶妃,太子妃也已怀身大肚,春日便要临盆。
裴毓芙显然是有了盘算,几人守岁之时当着宣应亭的面直接问:“正月十六怎么样,你不想大办,又要抓住时机,但也不能太过简陋,半个月已经很紧张了。”
宣峋与一下子反应过来母亲在说什么,脸色爆红,下意识的去看游照仪,哪知游照仪也在看他。
他立刻色厉内荏的说:“你看我干什么?”
游照仪便扭回头去,看向裴毓芙,说:“行。”
裴毓芙见她答应,便说:“你要不要搬回去住?”
游照仪闻言说:“世子不让我……”
她话还没说完,被扑上来的宣峋与捂住了嘴,支支吾吾的说:“你、你要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闭嘴!”
她其实是想说,世子不让我与他成亲前住到一起。
结果宣峋与想到之前在军中营帐的那句话,以为她要说什么虎狼之辞,连忙扑上来制止她。但这欲盖弥彰的样子,让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裴毓芙轻咳一声,说:“我是觉得你们都大了……有些东西,咳,没事的,太子都快有嫡长子了,你们俩还是……?”
裴毓芙对着儿子揶揄的说:“要我找个人教教你吗?”
宣峋与立刻羞愤的跑了,游照仪一直追到他院子门口,见他停步,才迟疑的问了一句:“那不然我今晚搬回来?”
宣峋与眼神乱飘,不敢看她,说:“随便你……”
游照仪便让人帮她把东西搬回了宣峋与的院子,但二人依旧分了两个房间,宣峋与也没再提什么要和她一起睡的话。
一想到要和灼灼成亲,他就有点睡不着,若是游照仪睡在身边他肯定又要下意识的粘上去,保不齐灼灼就会把他吞了。
第18章 不负韶华行且知
(1)
正月十五的时候, 广邑王携王妃入宫参加元宵夜宴的时候将这件事禀告今上,皇帝闻言顿了顿,问:“哦?只是侧妃?游照仪可是有才之人, 还救了帝姬。”
广邑王淡淡的说:“本就是徐襄理带回来的一介孤女, 谁知阴差阳错救了帝姬,她与阿峋自小一起长大,阿峋颇有些喜欢,做个侧妃便也罢了。”
说完还佯装恼怒, 道:“早知如此, 当初就不应该让徐襄理带她入府。”
今上见状,说:“若不是徐襄理,如今帝姬还在叱蛮,她是个有功的, 嫁入广邑王府之后不要薄待人家,她还是朕的驻京营统领呢。”
广邑王连忙称是,但夫妻二人的脸色也都不像很高兴, 好像只是因为儿子喜欢,所以不得不来禀告, 又思及上次宜光说的话……
今上便说:“好了,也是添一口人的喜事, 明日便让帝姬也去。”
夫妻二人谢恩, 殿中照旧歌舞升平。
正月十六, 宜嫁娶。
虽然侧妃入府不用大办, 但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少,就这几日时间已经很难为广邑王府并不多的侍从们了, 平姑姑忙得不可开交,连王妃都不大见得到她的人影。
中衢的婚嫁之俗并不繁杂, 盖因其也是从各国割据一方的混战中建立起来的,最初之始的国土只有现如今叫做雍州、谭州、广邑三城,以谭州中央的覃京为都,割据混战持续了近百年,直至先圣显德皇帝登基,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中衢内战,又剑指各国,征战数十年,打下了如今中衢的一半江山,以此为基,一直到先圣宣懿皇帝带领剑南铁骑剿灭南羌,改称容、蜓二州,归入我朝版图,中衢江山才正初定,有了一段繁荣之时。
到了本朝后又与叱蛮打了好几年的战,可以说,中衢自建朝以来几乎每朝都在打仗,导致中衢人生性较为开阔,崇尚及时享乐,对于婚嫁一事也并没有那么看重,大多奉行“行就行,不行就离”的婚嫁原则。
民间婚嫁大多也就是男女互为定情后敬告父母,父母同意后便书写婚书,前往官府登记,婚宴举办也是在哪方家中都可,夫妻二人拜天地、拜父母、敬告祠堂,一起宴宾客,入洞房,这也便算礼成了。婚后,若是女子想要纳侍或是男子纳妾,也得夫妻双方共同同意,至多也只得一个,再多便要缴纳罚金,拿上按下各方指印的文书去往官府,才可再行登记。
皇族婚俗,也没有那么多讲究,除了按照爵位高低,妾妃之数得徇礼而来,官府登记换做玉碟登名,也没什么不同了。
宣峋与是世子,按爵位说可以娶一正妃、二侧妃,妾室通房不计,但其实历来皇族为了维持自己的名声,娶妃纳侍至少明面上来看都不会太多,例如先圣宣懿皇帝,也只是娶了帝君一人,广邑王也只得广邑王妃一人,镇国公主府内也唯驸马爷,就连今上也不过除了皇后之外的纳了两位妃子。
故而宣峋与娶游照仪为侧妃,除了给众人一个广邑王府不重视她之外,对他自己的名声也多少有点折损,但在今上愈发猜忌之下,郑集安都袖手只做纨绔,此举也不失为是个好事。
礼仪一切从简。
中衢男女的婚宴举办原本是不限于在哪方家中的,只是今上登基以来,男女平权体系崩坏,女子愈发轻贱,多被视作附庸,所以近年来民间婚宴多以男子举办,将女子从家中接来,表示以我方为尊。但嫁给世子与男女无关,就算是驸马爷入镇国公主府,也得自己跟着仪仗从家中走去,以示对皇族的臣服。
游照仪则是被安排在了徐襄理的家中,帝姬和狄、焦几人陪着她。
几年来,她除了戎装就是便于训练的常服,如今第一次着广袖,还颇有些不习惯,狄却非见她整装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说:“你好漂亮啊照仪。”
宣芷与也点点头,不同于游照仪身着戎装铠甲的英气,此时此刻红衣婚服,广袖飘飘,更添了一丝婉约,再加之描眉画眼,让原本就不俗的容貌更加大放异彩。
宣芷与让她站起身,看了一圈说:“身量高就是好,婚服都能传出英姿飒爽的意思来。”
游照仪但笑不语,任由她们夸赞。
到了吉时,广邑王府的仪仗前来,游照仪便拜别徐襄理,骑马或坐马车跟着仪仗走便是了。
游照仪选的骑马,乌夜脱了战甲,也绑上了红绸,她摸摸它,翻身上马,除了帝姬得坐马车外,狄却非、焦十安等人便骑马伴她左右。
徐襄理的家离广邑王府不远,大约两条街左右,仪仗也不是很高调,周围百姓也不多,若不是看她进了积石巷,根本猜不到她是要入广邑王府。
广邑王宣应亭和广邑王妃裴毓芙正坐在正堂等他们。
宣峋与则穿着婚服,亭亭立在广邑王府的牌匾之下,见她打马而来。
他今日更是漂亮,饶是游照仪,在看清他的那一刻也被他眉目间的丽色横波晃了神。
她定了定心神,翻身下马,与他牵手并入。
很多年前,她牵着平姑姑,跟着他与王妃走入这个大宅邸的时候,还并不明白今后自己会走向怎么样的一条路,她只每日告诉自己,想要活下去,就得陪伴、保护世子,这就是裴毓芙带她回来的最初目的。
后来她与世子进入赫明山,每月一起坐马车回来,也是牵着手,无数次的出入这个王府,庭院深深,里面的每一株草木都刻在她的记忆中,成了她在边疆岁月中难得的抚慰之一。
习武、参军、护国安邦,这是她自己想做的;陪伴、守护、回应宣峋与的喜欢,这是她不论想不想都不得不做的。
她早就明白这些事情,于是时不时的提醒自己看他、注意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喜欢上他,好在这一天,终于是等到了。
不管这喜欢有多少,她从不在乎过程,只在乎自己想要达成的那个结果。
……
新人躬身,俯拜天地高堂。
随着侍从的一声声唱和,很快礼成,虽然简陋,却好似无人在意。
广邑王和广邑王妃甚至没有请什么知交好友,至多只有驸马郑畔携着小郡王来了,但京中消息传得快,众人思及上次参演王府对待游照仪一事,纷纷私下猜测议论。
但关上门来,广邑王府内还是其乐融融的。
因着只有广邑王、王妃以及驸马和徐襄理四个长辈,几人便坐在宴上叙话,郑畔持着酒杯轻叹:“促一对有情人,还得寻个时机,唱个大戏,真是荒谬。”
裴毓芙说:“谁说不是呢,得装模作样,虚与委蛇,累得慌,昨日我和应亭从宫中出来,还差点没忍住笑。”
闻言众人哄笑,徐襄理说:“刚来还是个孩子,都到了能嫁人的年岁了。”
几人怅然,便看着在另一旁喝酒哄闹的十几人。
焦十安没成想离京前还能参加上二人的婚宴,激动的要把屋顶喊破,几乎喝的不省人事,郑集安、宁康朝几人也高兴,思及上次喝醉酒让他成亲别忘了喊他一事,便笑着和宣峋与调侃说:“我当时说着玩的,没想到你动作还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