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便侧身靠近宣峋与,用眼神示意其中一个青衣男子,道:“剑南铁骑,应是昭武副尉晁白,”眼神转向另一个男子,说:“左定山军,来的约莫是御侮校尉顾平,”她又看向其中唯一一个女子,继续说道:“女子是河西军宣节校尉沈望秋,剩下的就是镇国公主的宣武卫,那是翊麾校尉钟北尧。”宣峋与点点头,似乎已经习惯了,但身边的郑集安听完后极其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宣峋与颇有些自得的说:“灼灼认人很厉害。”
也不是,游照仪在心里说,只是裴毓芙会让她接触这些。
等人到齐后武课老师闻序便安排众人站队,覃衔青也没有和大家介绍那三位陌生人,只让学子们一个个上前抽签。
他们几个排在一处,游照仪前方是焦十安,她刚一抽出来,便讷讷的回头对游照仪说:“是世子啊。”
游照仪难得有些想笑,安慰道:“没事的,他不一定打得过你。”
她的安慰不起任何作用,闻序已经示意面如死灰的焦十安占到一边,拿起她的纸条报名——宣峋与。
宣峋与便依言站到了焦十安的身边。
游照仪便上前一步伸手,摸出一张字条展开一看,是一个没怎么见过的名字,叫做池柳笛。
她将字条递给闻序,闻序唱名后,人群中便有一个小个子走了出来,那人确实不高,有些怯怯的低着头,可是却十分漂亮,与游照仪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站在了她身旁,她有些诧异,长这么漂亮,没道理她没印象,又扭头看了好几眼。
直到耳边响起宣峋与阴恻恻的声音:“游照仪。”
她立刻收回视线,不再看了。
赫明山书院他们这届共一百五十六名学子,正好能两两凑对,演武场已经划分出了十个小型的演武台,十名赫明山的侍卫立在一旁,为他们判胜负。
很快闻序就唱完了名字,宣游焦三人第二批上台,便站在一旁看郑集安等人的表现。
郑集安抽中的正是狄却非芳心暗许的对象郭泊灵,只是此刻狄却非也在台上,无暇自顾,更别说去关注他们了。
那郭泊灵是剑南铁骑怀化将军郭南羽的次子,也是自小练武,二人开打后竟也没对小郡王手下留情,你来我往好不激烈。
游照仪从他们眼花缭乱的招式里抽身出来,去看覃衔青身边的几个人,他们也对郑郭二人的打斗最感兴趣,一直盯着这边。
除了把对手打到认输,将其踢下演武台也是获胜的一种方式,故而为了不伤同窗情谊,大多人都会选择这种较为温和的方式,只是没过多久,狄却非就被对手一掌拍下了台,她拍拍灰尘站起来,有些讪讪的朝台上的人抱拳行礼,灰溜溜的回来了,那边便唱道:“狄却非、阚敏——阚敏胜!”
狄却非极其丢人的躲在游照仪身后,说:“今日剑南铁骑来的人还是我爹的同僚,丢死人了,他肯定回去要和我爹说。”
游照仪看了眼那边的晁白,果然见他一脸笑意的和沈望秋说着什么。
狄却非敢为人先,陆续的胜负结果已出,郑集安险胜了郭泊灵,笑嘻嘻的走下台来,狄却非便高兴的说:“你赢啦!”
郑集安却大咧咧的说:“他放水放了一个雀潭江,我都没兴趣打了,只好赢了他下来了,否则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这话声音不大,只这几人听见了,狄却非便小声嘟囔:“我就知道郭泊灵很强的。”
这话惹到了郑集安,二人又在一边插科打诨去了。
很快就到了宣游焦三人,游照仪站到演武台上,并不敢对对手小觑,等铜锣一敲,游照仪便首先发起了进攻。
她的武功基础是徐襄理教的,很是扎实,但她不知道他的实力,虽然进攻,也只是作为试探。
池柳笛见状退了几步,身姿极为灵活的绕到她身后出掌,游照仪则立刻旋身,足尖轻点凌空而退,对方追击而来,趁她落地攻她下盘,见他矮身扫腿,游照仪便一拍地面,再次凌空而起,一个漂亮的空翻落到他身后,一掌朝他袭去,池柳笛随即起身与她对了一掌。
几息之间二人便你来我往了数招,皆是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晁白目露欣赏,与沈望秋说:“今年赫与山倒是出了不少好苗子。”
沈望秋也点头,说:“这女孩个子不低,身量细韧,动作却杀伐果断,有点军中的意思。”
晁白说:“这少年也不错,很灵活嘛,好几下我都以为他躲不过去。”
二人言语间游、池二人又过了数招,游照仪大致摸清了他的招式,他虽然身姿灵活,可以躲避攻击,但下盘不稳,于是游照仪便当机立断,故意露出破绽,见他一掌袭来后便侧身抓住他的手腕往前一送,伸直双腿狠扫他的下盘,果然他身体立刻软下去,被她摁倒在地。
池笛柳便伸手向侍卫示意自己认输,侍卫随即唱道:“游照仪、池柳笛——游照仪胜!”
晁白连连点头,说:“这女娃我剑南铁骑要了,你们俩可别和我抢啊。”
沈钟二人嗤之以鼻,道:“且不说这女孩是不是要参加正考,就算她投军,也不一定是你剑南铁骑的军啊,我们宣武卫和河西军也不差。”
倒是顾平,见游照仪还未下台便看着宣世子那边,心想:这颗好苗子估计是要落入剑南铁骑了。
不一会儿宣、焦二人便分出了胜负,焦十安胆大包天,把广邑王世子赢了,赢了之后连忙道歉,宣峋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丢人,下了台之后依偎到游照仪身边不说话了,焦十安心里惴惴,以眼神询问游照仪,游照仪难得笑,无声说:“没事的。”
她便放了心,去看宁康朝的比赛了。
宁康朝在第三批上场,对战的宣武卫镇军将军周写的嫡次子周星潭,自然输的可怜,没打几下便连忙告饶,惹得周星潭以为自己下了多重的手。
等一轮结束后,赢了的七十八人便会再次抽签对战,知道最后决出一至三十名的学子,游照仪便于焦、郑二人再上去抽签。
这回游照仪抽到的人是个叫做卓云嵩的学子,这人她也知道,是左定山军云麾将军卓璞玉的嫡次子。这厢正琢磨着该如何取胜,焦十安又哭丧着脸给她看了她的字条,上面赫然写着张长鸣。
便是之前对着焦十安红着脸跑开的学子,情绪稳定如游照仪,此时都忍不住笑意了。
待众人抽签完毕,便又重上演武台。
卓云嵩身量很高,面目刚毅,见自己的对手是个身量纤纤的女子,先是行了个抱拳礼,道:“小心。”
游照仪点点头,二人静等锣响。
“铛!”几声锣响重叠在一起,立刻驱使游照仪动了起来,她依旧用相同战术,先出拳试探,谁知卓云嵩用大手包裹住了她的拳头,将她整个人扬了起来,她立刻提气,身子凌空转了一圈,挣脱了他的手掌,又旋身抬脚,向他胸口踢去,但又被卓云嵩抓住脚腕,向后一拉。游照仪便知他力大,靠力气决计敌不过,只能先用尽力气旋身挣脱,翻身落地,不再轻易进攻。二人又你来我往了几十招,都有些力竭,对峙着休息。
过了一会儿,游照仪依旧处于防守状态,可卓云嵩却想趁此刻进攻,一掌袭来,游照仪侧身躲过,一手攀到他背上,趁其还没反应过来借力一撑,细韧的双腿如剪刀般盘上他的脖颈,用尽全力将身体一扭。她随着卓云嵩一起倒下,落地的一息便收紧双腿,将其禁锢。
卓云嵩挣扎了几息,伸手认输。
游照仪连忙把他扶起来,行抱拳礼,道:“承让。”
卓云嵩倒是没有什么不高兴,点点头说:“你很厉害。”
游照仪又赢一局,狄却非激动的大叫,等她下来宣峋与依旧和之前那样无声的依偎在她身旁,只是这次挽住了她的手。
游照仪正与狄却非说话,感觉到了之后便反握回去。
郑集安这次对战的是周星潭,周星潭没放水,他自然很快就输了,可也是笑呵呵的下来,没说什么。倒是焦十安,那张长鸣一看对阵的是她,直接红着脸不敢看她,勉力招架了几下便被焦十安一掌拍下了演武台。
到此为止,剩下的人便只三十有九,这时覃衔青才将各个校尉将军介绍了一番,说道:“接下来依旧是两两对决,由各军将军为大家酌情排名,选至三十人。”
游、焦二人又认命的上去抽签。
这次游照仪抽到了周星潭,而焦十安则抽到了阚敏。
第7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
(2)
游照仪之前并没有看到周星潭和郑集安打的那一场,于是便问郑集安此人如何,郑集安说:“毫无破绽。”
游照仪有点不信,狐疑的看了他两眼,郑集安便恼怒的说:“你等一下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宣峋与听了,便说:“输了也没事的,灼灼。”
游照仪点点头,说:“跌不出三十名便可。”
但不知是宣峋与讲话太灵还是周星潭真的毫无破绽,游照仪还真输了,他出招速度快的惊人,二人连过了几十招,游照仪毫无喘息之机,被周星潭一掌打出擂台,她站定后二人互相行了抱拳礼,心有戚戚的回到宣峋与身旁。
宣峋与怕她难过,说:“没事的。”郑集安说:“我就说吧,根本打不过。”
游照仪却并没有觉得难过,颇有些欣赏的看了几眼周星潭,被宣峋与扯紧手腕,语气又有些不对劲了:“不要看他。”
她只好收回视线。
但宣峋与的情绪还是低落了下去,等到武试结束,覃衔青公布了排名,第一名正是周星潭,游照仪列二,焦十安列七,都是个很不错的好成绩,一行人都很高兴,除了宣峋与。
到了晚上吃完饭,二人才独处片刻,依旧是游照仪将他送回学宿,他情绪不高,说:“我可能点不了兵了。”
这是傻话,广邑王府就是他家,若是他想去,区区赫明山的考试根本阻不了他。
游照仪说:“你要是想去当然可以。”
宣峋与摇摇头,说:“父亲不会同意的,我也不会这样。”广邑王府确实想让他上战场,但并不会直接将他送入军中给个官职。
还没等游照仪说话,宣峋与便说:“你觉得周星潭厉害吗?”
游照仪说不上来话了,她讷讷的说:“挺厉害的吧……”牵着的手被甩开,游照仪连忙抓住,说:“但你也很厉害,我只会陪着你,和你在一起。”
宣峋与抿抿唇,点点头,像是知晓二人必定分开的结局了,突然嘴巴一扁又哭了:“我不想和你分开。”
游照仪不再说话了,只抱着他让他在她怀里哭。
归根结底,他只有十四岁。
从幼年起无止境的等待到有了游照仪的陪伴,他一直像个孩子一样生活着,可他怕到最后,他依旧孤身一人坐在广邑王府的门槛上,外面大雪纷飞,寂寥无人。
昨日宣峋与哭累了游照仪便送他回去了,有些事情他们都没得选,什么安慰也不起作用。
今日考校文课,游照仪等人便提早到学堂温习。
郑集安赶来的时候宣峋与正面色如常的给游照仪讲文言,左右坐着狄却非和焦十安,甚至宁康朝和郭泊灵几人也围在宣峋与周边,表情堪称虔诚。
郑集安连忙也找了个位置,拜拜这尊天骄。
宣峋与武课虽不出众,可对文章策论却过目不忘,甚至算学也能融会贯通,每次书院文考他的名字都高居榜首,故而每次考试前宣峋与就宛若什么吉祥物,一旦在书堂中给游照仪讲题,学子们就会把他团团围住,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史学开头,书法结尾,游照仪写完最后一个字,把蘸饱墨的朱紫湖笔小心的搁在砚台上,总算松了一口气。
天已近黄昏,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外面阳光灿灿,监考的先生是政论老师刘熙卧,年近六十,捋着自己的长髯看着他们。
有人奋笔疾书,有人小心翼翼,此刻大家眼前最大的事就是这最后一张书法考卷,再容不下其他外物。
仔细听,光满前户,窗外只有远山蝉鸣。
到了第二月的月初,众人的考学成绩便出来了,游照仪文科排在中等偏上,宣峋与依旧高居榜首,都尚且她的预料之内,唯一出乎意料的竟是周星潭居然位列第三,仅排在宁康朝之后,但也容不得她多想,各军的点兵帖很快便到了。
赫明山这届学子中只有周星潭、游照仪、阚敏三人拿到了四方军队的点兵帖,游照仪是肯定接剑南铁骑的,焦十安也如愿进了河西军。
到了第二日,众人的名字被贴在演武台门口,游照仪才知道另外几人的选择,大多都在她的意料之内,阚敏也进了河西军,唯一出乎意料的又是周星潭,按理说他父亲周写是宣武卫的,他合该接宣武卫的点兵帖,谁知竟也去了剑南铁骑。
宣峋与见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他现在一心粘着游照仪,盖因点兵之后,游照仪只能最后在书院待半月,便要去剑南铁骑驻京营参训了。
各军点兵,倒也不是说只点前三十名,若是在对战中入得各方青眼,也是可以收到点兵帖的,若实在没有点兵帖,还可以直接投军,但那都是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没有官职,别人或许可以,但广邑王府的世子却不可以。且不说有多少人认识他,是否能把他当成真的兵卒,便说这京中明枪暗箭,他也没法安全。
现而今也只能参加正考,待到日后参政议事,入朝为官,只是那样,二人再想像如今这样日日形影不离,怕是难上加难。
宣峋与粘了她半月,可那也无济于事,等到半月一过,剑南铁骑的便派人来接人,演武堂门口的名帖上除了周星潭,便只有郭泊灵她说过话,今日一看,竟还有池柳笛,他没接到剑南铁骑的点兵帖,是自己来投的军。
剑南铁骑约莫十五六人,只有三四个女孩,来接他们的便是上次见过的晁白,笑呵呵的看着周星潭和游照仪,脸都快笑开花。
五年同窗,大家都聚在一起说话,此时一别,真的不知何时才能聚首,宣峋与一向只在她面前哭,连裴毓芙都少见,此刻都是人,可是也难憋住,眼睛红红的,死死的抓着她的手。
她也有些不舍,拥着他说:“一月一次休沐,我立刻便回家,我还要在京中待三年呢,等下年你正考过后便可授官,若是想我就随时来看我。”
他点头,好歹憋住了眼泪,只是不肯放手。
等到众人告别完毕,便要走了,焦十安和她触拳告别,走进河西军的队伍中,她便往剑南铁骑那边走。
感觉到她松开手,宣峋与下意识的往前抓了抓,成空,心口一片窒息,只能看着游照仪没有再回头的背影,低低喊了一声:“灼灼。”
脑子倏忽想起江寻也讲的那首《相思曲》。
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院试一过,原本这一届的一百五十六人只剩十之二三,没了游照仪,宣峋与便跟失了魂似的,本就寡言的人现在更是难得说上一句,好在一行人中还有相熟的几人陪着他,宁康朝甚是担忧,郑集安倒是不以为意,和宁康朝说:“你别看他在游照仪面前跟个小孩似的,其实拎得比谁都清楚,难过几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