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州刺史是个极其讲究排场的人,若是被他知道了,肯定又要大肆操办,身份肯定会暴露。
进入凛州,这里又是另一番繁华景象。这里地处中原,交通枢纽,连接南北。不光有做生意的陈人,甚至还有许多不同面貌的异族人,赵登临这样灰眼睛黑头发的倒不那么显眼了,还有很多黄头发蓝眼睛的。
大胆的异族舞姬身上仅有几片薄薄布料,露出雪白的脖颈和平坦的小腹,四肢纤长,舞动地快速热烈。
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像是章台院的舞姬,浑身裹得严实,但跳起舞来总让人觉得怪异。异族舞姬穿得少,能露的都露出来了,却让姜浮生不起其他心思,只觉得爽朗活泼。
但很显然男人们不这么想,谢闻赵登临都低下了头,姜渐斥道,“伤风败俗,世风日下,礼崩乐坏。”
如果不是赶着回去处理密州刺史的事情,姜浮真想多在这里待几日,凛州来来往往鱼龙混杂,江南的丝绸商人、茶叶商人,扶月的马商,西北的煤商,还有各地的米商、油商,大家都要路径过此,路边做的某个平平无奇的路人,说不定就是名甲天下的富商。
出了凛州,官道上络绎不绝都是人,几人都穿上了在昨日买的成衣,这儿的东西也比别的地方便宜,在玉京三分之一的价格,就可以买到相同质量甚至更好的绸缎,连产地江南都拿不到这个价格。
姜浮选了身鹅黄色的襦裙,虽然已经是晚春,但这颜色很得她喜欢,另外还买了一身嫩绿的。
谢闻暗戳戳选了相同布料的,其余几人也都或多或少买了几件。
赵登临平日一直穿得不是黑色就是灰色,这次却挑了件大红的,和他的深邃长相倒是很相配。这样艳丽的颜色,就要配高鼻深目的长相。
滕光意依旧延续了他的花孔雀风格,花里胡哨得很,衣边的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像极了招摇过市的二世祖。
再走了几里,官道上的人逐渐少了起来,没有那么热闹了,周围只剩下马蹄的声音,前面的商队已经离了好远。
姜渐对喜笑颜开的滕光意很不满:“你能不能别在我眼前晃,我眼睛都快瞎了。”
他那身衣服,实在是太闪了。
滕光意轻哼道:“你本来眼睛就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姜渐道:“你!”
他只说出一个字,后续的话都随风化到风里。不可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一支箭乘风而来,直直穿入滕光意的胸膛。
“滕光意!”
一声重响,滕光意从马背上跌落,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苏嫦!快出来!”
任谁也没有想到,官道上居然有人敢下杀手。
胸膛上的衣服被晕染出一大片红色,和闪闪发光的金线交织在一起。最爱美的滕光意,此刻嘴角鲜血流出,脸色青黑的不像样子。
他是幼子,家中有大兄尽孝承业,倒不如何担心,直到生命尽头,想到的居然是姜渔嬉笑怒骂的脸。
他艰难笑了笑,之前一直以为,什么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都是骗人的话,姜渔于他而言,得到是锦上添花,得不到也无所谓。
没成想,不知不觉间,她在自己心中已经占了这么大的分量。
后面商队被惊动,发生骚乱,驻守的府兵立马赶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苏嫦跳下马车,走到滕光意面前的时候,他已经是进气小出气多了。
低下身查看了一下伤口,她惋惜摇摇头,“伤了肺部,箭上还涂了毒药,没救了。”
官兵已经到了前面,把几人团团围住。
滕光意的眼睛合上了,他没能死在玉京,也没死在江南。
苏嫦把箭矢拔了出来,献血不断涌出,谢闻结果来,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虎狼纹理,眸子低垂,沉默不语。
这箭矢,他认识,也常常见。
姜浮被吓到了,朝夕相处的人,顷刻之间就没了性命,她看向低头拿着箭的谢闻,对方还在看着手中的物件,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苏嫦叹口气,用手帕将手上的鲜血擦干净,估计是冲着谢闻来的,方向偏了才死了滕光意。
现在官兵都来了,她们安全了。
第135章 箭矢
本来以为只是一次旅行, 没想到居然折了人命。
续州刺史识得谢闻,得知太子在这里出了差错,当即吓得不行, 拨了一支军队护送, 又保证一定会将凶手缉拿。
只是他虽然保证, 但此地四通八达, 想抓住凶手绝非易事,恐怕早已经混进人群桃之夭夭了。
几人回玉京的时候, 多带了一副棺材。
见过皇帝后,谢闻匆匆换了衣服,离开东宫, 去了晋王府。
晋王不久前新婚, 傅相家的大娘子不见踪影,二娘子补上空缺,成了晋王。
谢闻在江南,并未观礼, 晋王府的还残留着喜意, 门口的红灯笼, 墙上的红色贴纸。
晋王进厅的时候,一脸笑容, 步履轻快,整个人洋溢着和他本人极其不相符的爽朗。
“阿闻, 你怎么来了?前段日子你去了哪里, 居然连阿兄成亲都不能赶回来。”
谢闻深吸一口气:“我在哪里, 三兄真的不知道吗?”
晋王愣了一下, 谢闻语气里的冷淡太过明显,这让他摸不着头脑, “什么?”
谢闻挑了个最近的位置坐下,扶额道,“滕光意死了。”
晋王挑眉,在他旁边坐下,“滕国公的幼子?怎么死的?你们究竟去了哪里?”
谢闻抬起头,兄弟俩目光对视,妖艳的芍药和静丽的莲花或许本来就不该在一起开放。
谢闻眸如寒星,“我只问你一次,滕光意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晋王先是惊讶,然后无奈冷笑,“你是怀疑我想杀他,还是怀疑我想杀你?”
他发起怒来,将几案上摆的瓷杯挥落在地上,上好的茶叶随着水四散开来,光洁的地面一片狼藉,屋外守着的女使侍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要进来查看却又碍于命令,只能原地跪下。
谢闻的衣角也被茶水打湿,对于晋王的大发雷霆,他早已经习惯。他这个三兄总是这样,上一课还阳光烂漫,下一刻就乌云密布,整日黑着脸,人人都说随了阿耶,阿耶年轻时也是这个脾气。
他无奈道:“我就是问问你,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
晋王冷笑道:“是,全都是我干的行了吧?我不光要滕光意死,还要你死,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已经给我定下了罪名,来找我不过就是兴师问罪而已。你多了不起,太子,储君,我算个屁,你上不得台面的一个兄长而已。光是这样的兄长,你还有两个。更别说姓姜的、姓滕的、姓霍的、姓应的、姓顾的……我知道的都这么多,别说我不知道的了。哦对了我还忘了,还有个最重要的,姓姜的一对兄妹把你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有我这个亲兄长的位置呢……”
他发起疯来颠三倒四,谢闻听得头疼,他提高声音,“够了,别说了。”
把一只箭矢扔到他手边,“这不是晋王最爱用的花纹吗?”
晋王俯身捡起,仔细看了看,冷笑道,“的确是我晋王府的东西,但如果真是我做的,我会特意用晋王府的东西吗?原来在你心理,我不仅是坏,还蠢得要死!”
这的确也是谢闻怀疑的,如同上次商明鹤的事情一样,谁会把证据留在现场。
他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来问晋王。
滕光意虽然不像姜渐一样,和他一起长大,但自从他十八岁入东宫十率府,已有六年。
足足六年,就算是养在院子里的花草,六年也该有感情了。
就算他心里认为,这件事不是晋王做得,但嫌隙还是长出来了,幕后之人的计谋已经得逞了大半。
谢闻沉声道:“就当我今日没有来过。”
他转身要走,后面哐当一声,应该是晋王又摔了一个瓷杯。
箭矢的事情,他并未告诉阿耶,如果被阿耶知道了,又会生出许多波澜。阿耶和晋王更像是亲父子,都这么暴躁易怒。
当年贤妃的事情谢闻虽然没有见到,但一个世族连根拔起,可想而知流了多少血,无论是有罪还是无辜,九族都要被牵连,谁劝也不能止住君王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不是说说而已。
玉京城中没有了一个滕光意,好像树林里没有了一棵树,除了周围的那些树,谁也不会记得,曾经有一颗树生长在这里,爱炫耀,油腔滑调,穿得像个花孔雀,有许多贵族子弟的毛病,也有许多少年人的好处。
等到再过几年,周围的树也会把他忘掉,再过几十年,周围的树会换成新的树,到那时候,没有人会记得滕光意了。
人生大抵如此,王侯将相也罢,平民百姓也好,都是如此,不过沧海一粟罢了。
魏国在边境聚集了许多军队,云陵、阳州有危,岳大将军奉命调任往云陵,作为岳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岳为轻的地位又被拔高。
皇帝又起了赐婚的心思,旁边的太监总管叹道:“如果太子殿下没有婚约,和岳姑娘倒是一对好婚事。”
皇帝冷笑一声,太监总管一惊,慌忙低下头去。
好亲事?他怎么可能让岳回风的女儿成为太子妃,那可是太子的结发妻,日后的一国之母。岳家已经煊赫到了这个地步,若再出了个皇后,那这天下,到底是谢家的天下,还是岳家的天下?
太子不行,其余亲王更不行,何况都娶妻了。
宋贵妃已经招岳夫人进宫问过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岳家娘子中意太子那个伴读。
他咳嗽一声,姜渐自说有短袖之癖,他一时也不能分辨真假。多好的一门亲事,岳家会成为太子的助力,却又不会拥有太多的荣耀。
怎么就……怎么就……
越想越激动,他重重咳嗽几下,恍惚间想起,他只是个亲王世子的那段时光,就像谢闻和姜渐一样,岳回风也是和他一同长大的。
现如今,物是人非,皇宫依旧富丽堂皇,他却要时刻防备着,岳家有不臣之心。
这些年来,他已经尽力扶持应遥抗衡,可岳家几代人的积累,又有从龙之功,应家到底没有底蕴,出了一个皇后便没有什么了。
之前的平燕收南的战役,都是岳回风亲手指挥,应遥为人太过仁厚平和,就少了一股狠劲,没有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决心。
他那个侄子倒是不错,只可惜今年才十七岁,太年轻了,皇帝又重重咳嗽了几下,心想,来不及了,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太监总管忙上前,给皇帝倒了一盏热茶,皇帝喝下去,咳嗽稍微被压下去,这是老毛病了,每次一到换季之时,便咳嗽不止。
太监担忧劝道:“哎呦,应该再找太医来看看。老奴说句多余的,陛下就是操劳太过,现如今太子也能主事了,就放手交给太子去做,陛下也好养养身子。”
皇帝又喝了一口茶水:“太子的个性你还不了解吗?我必须把所有事情都料理好,才能放心地交给他。”
他目光越过宫门,朝远方看去,似乎在那天涯海角不知名的某座山里,妻子还在那里等着他。
深深叹口气,这辈子是他对不住妻子,绝不能再对不住唯一的儿子。
他高估自己了,以为自己还可以活很多年,把路完全铺好,把谢闻完全养成了他所希望的模样,国家需要贤明的帝王,百姓需要仁慈的君主。他这一生,杀伐太重,他不能完成的,就让谢闻替他去做吧。
滕国公的小儿子死得不明不白,皇帝冷笑一声,心里已有计较。现任凛州刺史,是诸位皇子开蒙的老师,但只有晋王不同,他是晋王的母族。
之前他一直推晋王出来,想把心怀不轨之人连根拔起,但到了现在,他等不及了,这个被他选中做磨刀石的儿子,就提前结束他的使命吧。
正好已经被查出来监守自盗、劫掠官银的密州刺史,和晋王来往密切,每年都有大量银子流入晋王府,治他一个罪名,也不算冤枉了他。
思及此,他当即道:“去召翰林学士来,草拟一封诏书。晋王谢转,结党营私,身为亲王,不以身作则,反而肆意妄为,大行受贿之事,此风断不可助。今,贬其为庶人,宗室出名,幽禁于王府内,无召不得外出。”
大太监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陛下,这是不是太过严重了……晋王殿下,到底还年轻,犯错也是正常……”
皇帝冷冷扫他一眼:“今日你的话格外的多。”
大太监立马跪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是老奴放肆了。 ”
伴君如伴虎,幸好皇帝并未再说什么,只是平淡地让起来。
圣旨很快拟好,从皇帝递出去,晋王府内,一脸惨白的晋王,活泼的晋王妃失去了往日的生动,惶惶不可终日,面对表情可怖的丈夫,哭都不敢哭。
晋王跪下,牙齿咬紧,张宁威的银子,他哪里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谁能猜到,这个看起来一脸忠厚的寒门学子,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如果今日卷进这种事情的,是谢闻,阿耶一定不会这么做,一定不会。
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他跪下来的动作利落干净,看起来还是很体面,“儿子领旨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