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浮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如秋水的眼睛来,柳先苒示意一旁的女使不要出声,放轻脚步走到人面前,故意猛拍一下她后背,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姜浮只是无奈地回过头,丝毫不见被惊吓的模样:“表姐,你回来了。”
柳先苒觉得没趣,怎么每次都是这样,根本吓不到姜浮。她跟女使吩咐:“你先下去吧,我跟你们家娘子有话要说。”
女使应了是,腿却不动,眼珠子直盯着姜浮,姜浮朝她点了点头,女使才缓缓退下,带上了房门。
柳先苒冷着脸道:“你先别说话,我要审你。”
姜浮放下了手中的剪刀,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修剪枝叶上。奇怪地看着柳先苒:“我犯了什么罪,表姐要审我呢?”
她言笑晏晏,显然是只当做又在开玩笑。
柳先苒道:“别嬉皮笑脸的,我问你,你那个小情郎,就是上次我撞见那个,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姜浮脸微微泛红,歪过头去:“怎么又说到他了?他并非是我的……情郎。”
柳先苒一副不信的表情:“你跟我还装什么,我又不会到姑父面前告你的状。我今天要问你的是,你知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姜浮忍羞点头道:“知道。”
柳先苒道:“知道?你居然知道?你也不提前告诉我,我今天一见他,真是吓了好大一跳。不过你放心,我已经给你出气了,别说是太子,就算是皇帝,敢欺负我的表妹,我也要狠狠教训他一番。今天相见,我把他骂得狗血淋头,无地自容呢!”
姜浮沉默了一下:“他……并未欺负我,而且他到底是太子,身份尊贵,表姐你未免太鲁莽了。”
柳先苒已经被自己洗脑成功了,不断在脑海里脑补着自己大骂谢闻的场景,热血沸腾。乍一听到姜浮的话,她不赞同得很:“阿浮表妹,三条腿的瘌□□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啊。他既然负了你,你怎么还能替他说话?应该把他踹一边去,再也不给他一个正眼才是。”
姜浮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解开面纱,给她看自己的脸。
柳先苒吃了一惊,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别说是疹子了,就连一个红点都没有,她有些结巴:“你…你…你的脸这么快就好啦?”
姜浮又把面纱覆上,跟她解释道:“表姐,是我…是我不想去选太子妃,我不喜欢皇宫。”
柳先苒皱眉思索了片刻,眉开眼笑道:“好,不愧是我柳先苒的表妹,皇宫本来就不是个好地方,我们才不稀罕呢。所以是你甩了太子,而不是太子欺负了你,哈哈哈,阿浮你可真厉害。”
姜浮郝然。犹豫之后,才解开面纱给柳先苒看,她不是没有考虑过,柳先苒快言快语,藏不住事情,但柳先苒若真因为给她出气,得罪了谢闻,她真会觉得是自己的罪过。
复又嘱咐道:“此事万万不可同别人说起,以后你再见到太子,别同他起争执,绕开就是了。”
柳先苒笑着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他没欺负你,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非要去找他的不自在。”
表姐妹说明真相,兄妹不同命,另一边的姜渐,处境就没有这么好了。
谢闻道:“太好了,阿耶已经答应了,最少三年之内,不会催我娶妻之事。阿浮的病,三年也总该好了吧?”
他一脸兴奋地和姜渐分享这个好消息,对方却一脸一言难尽。
“重明,你怎么这个表情。今日能不能带我去见见阿浮,我要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万一她误会了我,想不开可如何是好?”
他跟李端厚说了,那本《不识师兄是女郎》的恋爱方式,阿浮一点儿也不喜欢。李端厚是个小太监,不知道如何和女子相处,只能跟他乱出主意,一本不对,那就多看几本。
是以,谢闻白日处理公务,晚上带灯苦读,只为学习如何征服美貌少女。市面上所有的流行话本子,这些天来他看了个遍。
恋爱方式没学到多少,但毫无例外的是,话本子里的主角,一旦因为误会分开,女孩子都会因为伤心茶饭不思,有的想不开,会投湖自缢。阿浮这么喜欢他,说不定也会这么做。他绝不会让这种悲剧发生。
姜渐噎了一下,嘟囔道:“你想不开,她都不会想不开。”
谢闻没听清楚,又问了一句:“什么?”
姜渐:“没什么。只是,阿浮是脸上起了疹子,郎中说了,就算好了,也会留下痕迹。殿下是储君,殿下的妻子,是未来的一国之母,怎能是个面目丑陋之人呢?”
谢闻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姜渐被看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子。
“重明,你怎么能如此肤浅!阿浮可是你亲妹妹,别人也就算了,你怎么能如此贬低她?”
他心念一转,又联想起来话本子的内容:“重明,你是不是在故意考验我,你放心,无论阿浮变成什么模样,我都非她不娶。你应该相信我,我绝对会负责的。”
姜渐本来是嗤笑的,但听到“负责”两个字,不由狐疑起来:“负责?你做什么了,要负责?”
谢闻的脸一下子热起来,他不光抱了,还亲了阿浮,虽然只是额头。姜渐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危险,他决定避重就轻:“我抱了她,男女授受不亲,肯定是要负责的。”
姜渐开始磨牙:“抱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光抱了,还不止一次,谢闻眼神闪烁:“就那次,春天的时候,在东市,她被人挤到了,我就扶了她一下。”
姜渐脸色不太好:“真的?在我心里,殿下可是皎若明月的。”
谢闻嘴硬道:“我有什么好骗你的?你快安排,我今天要去见阿浮。”
姜渐推脱道:“女儿家脸上起了疹子,正是羞于见人的时候,殿下何必强人所难。”
谢闻坚持道:“不行,我必须和她说清楚,万一她真的想不开怎么看?重明,阿浮可是你亲妹妹,你不能看着她为情所困啊!”
姜渐无奈道:“阿浮在家里,一顿饭都没有少吃,我是真没看出来有点儿伤心的影子。”
谢闻叹道:“那才更糟糕,她一定是故作坚强,其实心都要碎了。重明,你没有心上人,自然是不懂的。”
姜渐无言以对,也不知道,谢闻的脑子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一门心思认定,姜浮对他情根深种。
“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就晚上翻墙去了,无论如何,今晚我是肯定要见阿浮的。”
姜渐道:“可别。”一国储君,翻墙私会像是什么话,要是真被人看到了,风言风语会传到魏国去。
他已经服软,忽然又想到什么:“殿下之前不会翻墙进来过吧?”
谢闻面不改色撒谎:“当然没有,有正门不走,我何必翻墙。今天你不准先让侍卫通报,我悄悄过去,给阿浮个惊喜好不好?”
姜渐面色复杂,多半是惊吓。不如今天,直接快刀斩乱麻吧。
他问道:“殿下,如果有朝一日,阿浮做了错事,殿下会如何处置她呢?”
谢闻道:“夫妻之间,偶有吵闹不是正常事吗?”
他在话本子都看到了,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叫情趣,姜渐果然是个榆木脑袋。
姜渐握紧了拳头:“你们又不是夫妻,殿下说话还是放尊重些。”
谢闻:“哦。”
姜渐继续问道:“殿下会如何处置呢?”
谢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能如何处置?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我绝不会伤害阿浮,你就放心吧。”
打老婆那可是最无礼之徒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他才不会动阿浮一根头发。
姜渐坚定起来:“好,希望殿下永远记得今日之誓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谢闻只以为他是在担心来日,他毕竟是阿浮的亲阿兄,自己又身份特殊,他为阿浮多想,也是在所难免。
所以,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劝慰道:“你放心,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刚才的愤怒过后,姜渐心中被苦涩填满。他现在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谢闻。
那就让一切事情,今晚就做个了断吧,本来就是错的开始。阿浮不喜欢他,是自己乱点鸳鸯谱胡说八道,谢闻要如何罚,他都认了。就算是要砍脑袋,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做足了心里建设,才缓缓道:“好,殿下同我一起回姜府吧。你们俩的事情,今晚也该说个明白了。”
他算是看清楚了,再拖下去,只会让两个人都受伤,长痛不如短痛,就今晚了。
第64章 说明
姜浮正在逗阿锦玩, 猫性好动,面纱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小猫便觉得这是个活东西, 爪子伸出去就勾了下来, 还仔细闻了闻。
妙嫣作为贴身侍女, 自然是知道这件事的, 雪簇却不知道,看到瞪圆了眼睛, 这也是姜浮有意瞒着她。
妙嫣开箱子去取新的面纱,雪簇还愣在原地,姜浮心里暗道不妙, 试探问道:“雪簇, 你会把这件事告诉殿下吗?”
雪簇一脸茫然,她只是奉命来保护姜浮,太子并未要她汇报所有事情。但如果,太子要是问起来, 她也是要说的, 毕竟她是东宫十率府的人, 听命于太子。
可姜娘子好像不希望她把这件事告诉殿下,到底该怎么做呢?她陷入两难。
姜浮叹了口气:“刚才的事情, 你就当没看见好不好?要是殿下问起来,你就装作不知道?”
雪簇一脸为难, 姜娘子对她是很好很好的, 可太子和应副率, 对她也很好, 她不想骗人。
姜浮正要接着忽悠小丫头,没想到忽然看到了谢闻。
现在正是黄昏, 她抱着猫,在凉亭中逗它玩,四面并无墙壁遮挡。
所以谢闻直接看到了她的脸,和雪簇是如出一辙的惊讶,“阿浮,你不是……”
惊讶过后,他反应过来,垂下眼眸,眼神飞快黯淡下来:“太子妃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你若是不想那么早成婚,直接同我说就是。”
他心中满满都是委屈,阿浮为什么要骗他?是不想嫁给他吗?不对,她明明,明明送给自己定情信物,上次要亲她,她也没有躲开,她明明是心悦自己的。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出错。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重新燃起希冀:“是不是你阿耶不同意你嫁给我,没关系,我去同他说。”
姜祭酒对于姜渐老是和自己混在一起,都不大乐意,更不可能愿意,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没关系,这种事,肯定是要他出面的,他会劝服姜祭酒,会对阿浮一辈子好。
雪簇又瞪圆了眼睛,太子妃?成婚?姜娘子居然跟太子是那种关系?她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姜浮心中一凛,不远处,姜渐的身影正隐匿在楼阁栏杆处。心里还有什么不明了的,肯定是他故意让谢闻来的,还怕出什么问题,特意老远看着。
事到如今,也必须说个明白了。
她先轻声和雪簇道:“你先退下吧,我和你们殿下有话要说。”
雪簇呆头呆脑地“哦”了一声,连下去的时候都有些同手同脚的。太子殿下和姜娘子既然是那种关系,肯定要说悄悄话了,非礼勿言,非礼勿视,她还是赶紧走吧。
有秋风吹来,阿锦乍见生人有些害怕,使劲往姜浮怀里钻。
谢闻盯着玳瑁猫,心中酸涩更深。东宫还有一只小猫呢,那可是他特意为姜浮留的,现在看来,她也是全忘了。她已经有别的猫了,还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那他呢?是不是也被她抛之脑后了?她是不是又喜欢上别人了?
姜浮安抚地摸了摸阿锦,没敢抬头看谢闻:“殿下好奇怪,我从来没有说过,要进宫。”
谢闻哑然,脑中记忆搜罗,好像的确如此,每次一提起太子妃大选的事情,她总是敷衍着躲开话题,从未给他准确答复。他以前以为,那是在生他的气……
他声音发涩,不似以前珠玉清朗,“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要亲你,抱你,你也都没有拒绝,你心里明明也是有我的,不嫁给我,难道是有了别人?”
姜浮不敢去看他的脸:“你是太子,身份尊贵,殿下要做什么,我一个小女子,又怎么敢拒绝呢?”
谢闻脸色青白起来,不可置信道:“难道往日种种,都是我以势逼人,轻薄你吗?你…你…分明不是那样!”
“殿下……”
姜浮想说什么,他也已经听不下去了,打断道:“好,你既然不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喜欢你了。以前都是我孟浪了,轻薄了姜五娘子,从今以为,桥归桥,路归路,孤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
他做足了一刀两断的架势,拂袖而去。
姜浮张了张嘴,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等他出了姜府,隐在暗处的姜渐才走出来。他离得远,两人又没有大吵大闹,没听清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不过看这架势,猜也猜出来了。
谢闻知道了,气走了。
他慢悠悠地站出来,姜浮不免埋怨他:“你故意的!”
姜渐淡淡道:“哦。”他就是故意的,延续一个谎言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谎言,就到此为止吧。
谢闻连和姜渐招呼都没打,径直出了姜府。回到东宫,李端厚心里诧异,怎么高高兴兴地出去,搞成这样回来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怎么眼圈儿都红了?”
谢闻气道:“今日风太大,进了沙子。你们都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