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不好,李端厚不敢多言语,带着太监宫女们都出去,把这偌大的房间留给了谢闻一人。
太监宫女听得懂人话,可小猫听不懂人话,还傻乎乎地呆在榻上。因为天气渐凉了,身上毛发旺盛起来,越发像是个蓬松的棉花团儿。
谢闻气冲冲的把猫抱起来,狠狠揉了一把脑袋,数落道:“你有什么用?连阿浮都心都留不住,真没用透了。她都已经有别的小猫了,你还天天在这里,吃饱了睡,睡足了吃!”
小猫听不懂,也不懂反抗,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谢闻心中一酸,他和这猫一样没用,一样笨,之前的美好时光绝对不是假的,可偏偏只持续了那么一会儿?
他不由怀疑起来,阿浮是被谁勾引走了,是上次无意间撞到的探花郎张清徐吗?
不对啊,自己明明特意调查过,张清徐并非玉京城人士,那天也是和阿浮一次相见,事后问他,也说是一时情急胡言乱语,和阿浮并无其他关联。
之后两人也无联系。
那到底是谁呢?
窗户未关,一片半黄的树叶打着旋儿乘着风进来,谢闻抱着猫,盯着这片落叶发呆。
辞柯落叶最知秋。
此刻他的心情,和这片落叶简直完美重叠了。
他细细回想起来过往,越想越不对劲,在满芳楼那一次,阿浮气急之下拍了他的手,还有傍晚假山那一次,阿浮直接打了他一耳光。
所以,难不成真是他仗势欺人,调戏良家娘子?
他慌乱起来,床头的手帕还好好的放着,上面的口脂痕迹已被清洗干净,只留下亭亭玉立的荷花。
是了,他送的玉梳,她也不要,如果她真喜欢他,怎么会不接受他的礼物?
谢闻久居人上,脾气还是有的,在姜府乍听欺瞒的真相,愤怒和难过交织,他费尽心思为她们的未来周旋,可阿浮却一点儿都不领情,还口口声声,往日之事,都是强逼她的。
怎么能不生气?她怎么敢,怎么能这么对他!
可现在,似乎是猫太过乖巧,皮毛柔顺,摸了一会儿,也逐渐冷静下来。
谢闻后悔起来,刚才她好像是有别的话要说的?但是自己打断了,还说要一刀两断。
此刻想起来,应该听她说完的,说不定真的有什么隐情呢?
但如果,她并非是要解释,而是要真的老死不相往来呢?
谢闻不敢再想,自己坐到了天黑,等李端厚进来,陪笑问要不要传晚膳的时候,他才冷着一张脸道:“以后东宫,不准再提起她。”
无论如何,这次绝不可能是他的错,谁做错了,谁当然要认错。他绝不会先服软了。
李端厚还愣了一下,没头没尾的,这是谁呢?幸好他飞速反应过来,苦笑着应了一声“是”。
估计是和姜娘子闹矛盾了。
谢闻只吃了几筷子,就停下了。吃完饭后也不苦读话本子了,就在那抱着猫发呆。
连招宁都察觉到了不对,揪着李端厚问发生了什么。
李端厚苦着脸:“还能怎么着?跟姜娘子吵架了呗。”
招宁吐了吐舌头:“好好的为什么要吵架?殿下怎么回事,本来说好的明年就能有太子妃,现在也没有了。居然又和姜娘子吵架,要是姜娘子真的一气之下嫁给了旁人,那可如何是好?”
李端厚跟着长吁短叹一番,才警告招宁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殿下这回可真是动了气,你和你那些小姐妹都说清楚,可别和以往一样,继续在殿下面前提姜娘子。”
招宁点点头:“放心吧,我可是最机灵的。”她又不傻,以前在殿下面前一直提姜娘子,是因为能讨他欢心,得赏,现在她们吵架了,当然不会提了。
谢闻本来是不怎么逗猫的,但今天,他格外愿意跟它呆在一起。或许因为它是个畜生,还呆呆笨笨的,他才愿意在它面前,展示自己格外脆弱的一面。
他一直在想,今天他说了一刀两断的话,阿浮会不会真的伤心了,以为他是真的要断。那可万万不行,得想个法子,让姜渐暗示她一下,自己只是在生气……不对,这件事,得让雪簇来办。
他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姜渐根本不是站在他这边儿的。
心里默默盘算起来,阿浮会什么时候来认错呢?等她求见的时候,又要摆出怎样的表情呢?
她真次真的好过分,只说两句软话,就想让他原谅,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最起码,最起码,也要三次吧。
可是,阿浮是女孩子,脸皮薄得很,恐怕来一次就不会再来了。
算了,那就一次吧。
谢闻想,只要她认错求和,我就原谅她。
第65章 辩驳
秋惊落叶, 飘零似心。
姜浮抱着猫儿看着外面发呆,妙嫣来劝:“天气渐渐冷了,娘子别一直坐在风口处, 小心着凉。”
姜浮应了, 慢吞吞的挪回来。阿锦可不干了, 它要晒太阳, 屋里面没有太阳,趁着姜浮走动的时候, 一下子从膝盖上跳了下来,跑得老远。
“好不听话的猫。”没有了毛茸茸在手,姜浮很不开心。
妙嫣笑道:“娘子自己心里有气, 偏说阿锦不好。”
妙嫣和姜浮一起长大, 两人相处的时间比姜渐姜渔还要长些,自然是情谊非常。
姜浮心里想的事情,身边人自然能猜得七七八八。
妙嫣道:“娘子近两日心情不好,是因为太子吗?吵架了?”
姜浮脸垮下来:“别胡说, 我跟他才没有什么关系。”
妙嫣笑了笑, 手里的活计一刻也没有听, 五色绣线在她手里不断翻飞:“是吗?奴不像娘子,读书识字, 知道那些大道理,只知道惜取眼前人的小道理。人这一辈子, 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 还要有一多半的时间花在睡觉吃饭这些事情上, 能属于自己的时间太少太少,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可千万不要做后悔的事情。”
姜浮惆怅道:“你不晓得, 他是太子,是陈的储君,是将来的皇帝,要是百姓的天。如果我和他在一起,那我就不只是我了。”
妙嫣道:“娘子在担心,太子会有其他人吗?前朝皇帝,也有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谈。”
姜浮道:“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我若是嫁给别人,遇到什么事情,阿兄肯定会帮我摆平。可他是太子,谁又敢说他的不是呢?更何况,皇宫里规矩那么多,我并不喜欢。”
妙嫣咬断了线:“无论如何,娘子自己不后悔就好了,妙嫣始终是站在娘子这边的。”
姜浮“嗯”了一声,心里总觉得闷闷得。后悔吗?
把一切都挑明,谢闻不治她的罪,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一国太子,被她这么耍着玩。
但若真说不后悔吧……
如果,她是说如果,谢闻再来找她一次,那些其他原因,她都可以暂时抛诸脑后。
八成是不可能了。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妙嫣,你家里是不是已经给你订下婚事了?”
妙嫣本来就比她大两岁,出去嫁人也就这两年的事情。
妙嫣的脸上染上红晕:“阿娘已经给我定好了,是街上杨掌柜的独子,听说已经是个秀才了。”
会读书的人金贵,对妙嫣来说,这是很好的婚事。她自幼丧父,阿娘是姜府的绣娘,两人并不是一直在姜府呆得。
这次出去嫁人,阿娘当了一辈子的绣娘,眼睛也不行了,她们俩就不来姜f府了。
姜浮知晓此后再难相见了,还是笑道:“真好,你一嫁过去,就是秀才娘子了,再过两年,等姐夫中了举,当了官,姐姐就成官夫人了。”
妙嫣低头道:“担不起娘子这一句姐姐。我这一辈子,只求一个平平安安。不瞒娘子,本来杨掌柜的家里又有钱,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家中只有寡母,再无其他依靠,这门婚事本来是轮不到我的,不过是那杨秀才家里,还未娶妻,已经有了一房妾室,原本是青楼里的人。这么一来,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嫁女儿到他家去了。”
姜浮讶然,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话,忙道:“杨秀才这种德行,怎么能配得上姐姐,若是以后又生事端,可如何了得。”
妙嫣道:“这天底下的男子,大多都是如此,我嫁进去之前,便先看透了他,也是好事,之后不会太过伤心。”
姜浮道:“你…你就不再等等他吗?”
妙嫣是有个远房表兄的,几年前跟着三叔父去阳州讨生活了。
姜浮知道,妙嫣虽然不说,但心里是有情谊的。六亲皆失,能算得上亲人的,除了阿娘就只这么一个表兄,自然是放在心里。
妙嫣眼睛一红,泪水几乎要出来:“还提他做什么,君既无情我便休,他但凡对我有意,就不会一去几年连一句准话也无。他如果要我等,等自然是愿意等他的,可偏偏他又没让我等。杨秀才家资殷实,他爷娘都是极好重家世声的人,提前跟我说了,只要我嫁过去,就是管家娘子,绝不会让妾室越过我去。过了这个村,怕是再也没有这样好的婚事了。”
她意已决,姜浮只能道:“好,等你成亲,我给你添妆。”
妙嫣又道:“所以我才劝娘子,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世间极难得的事情,莫要意气用事,生生错过了。”
姜浮还没来得及说话,盈枝急匆匆地掀开了帘子跑进来,妙嫣忍着泪责怪道:“这这么大了,还是这样毛手毛脚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了,不得笑话咱们姜家没规矩?”
盈枝跺脚道:“还用得别人笑话,这规矩就是天底下最没用的死物。娘子快去看看吧,大娘子那又闹起来了,宁国公世子又来了,要带人走呢。”
姜浮吃了一惊:“光天化日的,他还敢抢人不成?”
盈枝撇嘴道:“什么抢人呐,阿郎还未下朝,大娘子的父母可都看着呢,他们做了主,说是要夫妻双双把家还。”
姜浮道:“这还了得,阿兄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盈枝答道:“早着呢,离六郎君下朝,还有一个多时辰。”
姜浮提起裙子小跑起来:“我先去看看。”
到姜浣住处的时候,正在吵闹不休。
楚君怀相貌堂堂,宁国公虽是武将出身,但到了楚君怀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代,身上的兵痞气已经消磨得差不多,看起来就像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哥。
姜浣坐在椅子上垂泪,他蹲在前面,柔声道:“阿浣,表妹的事情,俱是我的过错。你走之后,我才知道,她在穆州那些年,是早已经嫁过人的,她那个随从,就是在她在穆州的丈夫。可恨她花言巧语,欺骗我,让我们夫妻二人离了心。阿浣,从今以后,我都改了,你就原谅我吧。”
许氏在一旁唉声叹气不止,闻言忙帮腔道:“浣娘,姑爷的确是知错了,那小贱人既然已经被发落了,你就随他回去吧。”
二叔父也开口劝道:“出嫁从夫,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没有长久呆在娘家,闹脾气的道理。”
姜浣垂泪不止:“我倒不知,原来她一个乡野村妇,竟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整个国公府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楚君怀,我问你,她已经被发落了,那你呢?你母亲呢?欺我辱我的明明是你们,你们又有什么惩罚呢?”
楚君怀先是吃了一惊,又柔声道:“只要你随我回去,想怎么罚我,还不是阿浣你一句话的事情?可我阿娘,她年纪大了,又只有张氏一个外甥女,难免偏信则暗,你就原谅她吧?”
二叔父道:“唉,这说得什么话?婆母就算做错了,哪有要小辈原谅的道理?”
姜浣低眉冷笑道:“父亲说得是,说得真好。我又怎么敢罚你,怎么敢追究国公夫人?只可恨我是个女子,只能在你们手底下讨生活,但凡我要是个男人,又何必要受你们的磋磨。罢罢罢,到底是生养之恩,你们便把我卖给宁国公府吧,只到了那里,或三尺白绫,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就当是我尽了孝,全了你们的好名声。”
许氏泣泪不止,正好看到姜清和姜浮两姐妹,一边用手帕擦眼泪,一边哽咽道:“浣儿你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是寒了我们的心。就算不心疼我们,也该为你这几个妹妹考虑考虑才是。阿渔我们是管不了了,一门心思往男人堆里扎,要是你再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让她们说亲找婆家啊!这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该为她们考虑才是。”
姜浮刚想说话,许氏还要拖她们下水,姜清就跪倒在两人面前。
她一向冷清,刚才也不发一言,只脸色煞白,并未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