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喧嚣的声响中,他就这样将错就错俯身地抱住了她,让两颗狂跳的心脏紧紧贴在一起。
片刻之后,荀秋将手抵在他的胸膛,两只眼睛笑成月亮,她说,“李霄野,你好像心律失常了。”
当天晚上他在社交平台隐晦地po了门票和荀秋的背影照片,三分钟后严知的越洋电话就打过来了,李霄野酸溜溜地想,妈的,就一个背影也认得出来?
粗略地听完严知对他全家真切的问候,李霄野开车把荀秋带回了龙湖公园,满意地在小沙发窝了一晚上。
第二天下午,荀秋发现了薛均的微博。
从前他的百度博客突然停更,荀秋就有猜测过他是否更换了账号或者平台,她在新浪搜索Invoker Xue未果,又尝试一些组合,比如英文名+生日、姓氏+生日、或者Jay+Xue,他的Q号+年月等等。
网络海洋宽广,要捞出一个蓄意隐藏的人多难啊。
荀秋隐约想起了那次在多媒体教室会考的事儿,他听见了那个女生的话,知道她的频繁拜访,于是毫不犹豫地封闭了这扇通道。
不久前一个难眠的秋夜,她曾为此事疑惑不解,为什么无声的喜欢会成为一种打扰,想得多了,难免自怨自艾,恨自己唱不完这场独角戏,辗转中泪湿了枕头。
荀秋的论文已经初具架构,有几个新建模的来源问题需要在网上查资料,自己的笔记本还在跑代码,她倚靠在沙发上,打开了李霄野的电脑。
在登录谷歌浏览器账号的时候,她发现下拉界面里有两个旧账户,除却李霄野默认登录的账号之外,还有一个用户名为Kerinvo+邮箱后缀的账号。
她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在一瞬间就想到了薛均。
事情做完之后,她在新浪微博搜索了这串颠倒的英文+他的生日,没有结果。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执着还是在执拗,在尝试了各种组合都无果之后,她的心情莫名其妙降到了冰点。
“你究竟想做什么呢?”她问自己。
鬼使神差,另一个她平静地在搜索栏中输入了“Kerinvo2019”,圆形的蓝色头像弹出来,该用户存在。
2019,看起来像是一个年份,但也是荀秋1029生日的乱拼不是吗?颠倒的Invoker,打乱顺序的生日,这个账号会是薛均么?
这一刻她的心脏停止了摆动,她放大了那个些许眼熟的蓝色头像,试图在记忆中搜寻它的踪迹。
距离她和薛均的和平共处已经过去了太多年,但是很遗憾,和他的记忆却像印在脑中随时可以翻看的相册,那些不能写进《心情日记》的事情,她一件件镌刻于心。
不出两分钟,她就认出了这张头像——白色的雪人,红色的围巾,蓝色的背景——必定来自于多年前她送给薛均的那张圣诞节贺卡。
薛均曾为它与其他贺卡发过博客,祝愿朋友们前程似锦。
她的手在发抖,仍然执行了点进他主页的动作。
这是一个完全私人的微博,没有关注,没有粉丝,更没有转评赞,薛均大概只用它来记录心情和感想。
他的简介是一句歌词,【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
最近一条微博发在9月28日,也就是他外婆去世的那一天。
他这样写道,【他们说得对,这的确像是一种解脱,可她终究是离开了。也许此刻我会将她遗忘,又或者下一秒永远铭记。】
扑面而来的潮湿伤感几乎让荀秋立即想象到了他垂首敛眉的样子,她开始后悔那天的口不择言,如果知道他有了这样的变故,她肯定不会给他雪上加霜的。
她下拉界面,想要继续读他下一条微博。
钥匙开门的“哐啷”声响起让她始料未及,几乎在下一秒,李霄野和薛均就出现在了门口,李霄野看见荀秋仍然在并不意外,很自然地问道,“荀秋,做完没有?先出去吃个饭吗?”
而其他两人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女孩儿就连眼角的泪水都来不及擦拭,愣怔地望着仿佛从天而降的他。
“怎么在哭啊?”李霄野忙把钥匙搁在鞋柜上,走过来给她递纸巾。
“没有。”荀秋否认,“就是打了个哈欠。”
“哦,那就好,我们下去吃饭吧。”
而薛均呢,几乎有一瞬间脸色变化莫测。
loft公寓不算太大,门口鞋柜距离沙发茶几不过三五步的距离,笔记本电脑上显示的东西他实在太过熟悉。
女孩儿踏着粉色拖鞋,松弛的打扮和穿着,无一不显示她昨晚就歇在这里。
他慢慢攥紧了手指。
李霄野没得到回应,目光地在这两个脸色难看的人之间巡了几遍,终于忍不住打破了诡异的沉默,“干嘛都不说话?还去不去吃饭了?”
看得出来薛均笑得有点勉强,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不知道荀秋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们?”
李霄野有点羞赧,摇头,“怎么会,本来也该请你吃饭啊。”
“这样。”
薛均没有再看荀秋,不紧不慢地拿出了手机,垂眸开始操作。
李霄野起身,随手从冰箱里取了两瓶水走过来,一样招呼荀秋,“模型做得怎么样,我看看?”
荀秋面无表情地把正在跑代码的电脑转过来给他,又一眼不落地看着薛均,后者收起了手机,缓缓慢慢地靠近,骨指分明的手按在李霄野的笔电上。
他嘴角带着笑意,可声音有点冷,垂着眼睛问荀秋,“借用一下。”
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他俯身下来,按了一下F5,页面刷新,不出任何意外,这个微博号已经注销,屏幕上空白一片。
荀秋手脚冰凉。
数年前是这样,数年后也不例外,他对她的抗拒再明显不过了,而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极限,她陷入了窥屏被当面逮捕的窘境。
如果2019真是打乱顺序的1029,他会这样的反应吗?可那个头ⓨⓗ像又怎么解释?
她想问问他,可是脑袋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自己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后两人会怎么样,可她思前想后,却觉得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了。
他们现在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么?
他们一起到了餐厅,荀秋非要喝隔壁的金桔柠檬,哄得李霄野晕头转向要出去给她买,包厢里只剩他们,以及沉默。
“为什么炸号?”
“你看了多少?”
突如其来的同时开口简直让荀秋当场笑出声来,她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现在说话就像谍战片,你试探我,我试探你,永远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没错,她需要的就是答案。
难道他们两个都没有长嘴巴么,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
“2019是什么意思?”她问。
薛均看着她,神色有些淡漠,也有些无奈。
“‘缓缓飘落的枫叶’是什么意思?”她问。
他还是不说话,这种缄默让她失去了羞赧而变得愤怒,接下来她开始撒谎,“1280条微博我都看完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薛均短促地笑了一声,说不出是自嘲还是什么,只是眉眼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说道,“荀秋,你知道吗,每次你说谎的时候,音调都会不自觉地提高一个度,简直像是在前面加上了一句‘听好了,我接下来是在乱讲’。”
“……”荀秋的耳根慢慢地烧起来,她有点恼羞成怒,咬着牙,“薛均!你别转移话题。”
“重要吗?”他说。
“当然重要。”
薛均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不起,但我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答案。”
荀秋几乎气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答案?为什么你总是这么自以为——”
“哗——”椅子拖动开,尖锐的声响打断了她,薛均倏然站了起来,挺拔的身高挡住了窗户外的光,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眸色暗得森然,看起来又冷淡又陌生。
“那你会为了没有可能的假设,和李霄野分手吗?”
第四十六章
“什么…?”
荀秋愕然当场, 只以为自己听错了,薛均怎么会有这种冷淡又讽刺的语调?又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高大的身影倏然靠近,一向温和清隽的眼睛也张开锐利的棱角, 此时的薛均已经褪去了少年时期的清瘦, 半挽着的衣袖下肌肉紧窄,手背上青色经络凸现, 他垂着眸子, 漆黑的瞳仁里,女孩儿的倒影慢慢变得清晰。
荀秋真的了解薛均吗?
她记忆中的薛均的确温柔。少年背脊挺直, 垂眉握笔书写,长长的鸦睫铺成阴影, 侧过来看她的时候, 眸色润泽如月光。
这份轻柔到不可触碰的美好, 她放进内心深处。
可是人都是多面的, 单单凭借他喜欢的杂志、歌手、作家…这些浮于表面的认知,就可以说她完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是否她在求而不得的梦中将他塑造过于完美, 进一步在想象中完整了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
他的家庭、经历、交际情况…她一无所知,或许她都没有李霄野那么了解他。
薛均在哪里都一样是风云人物, 学城很多人都知道他, 贴吧他的照片满天飞, 欣赏他、喜欢他的人能坐满整个大课教室。
而荀秋呢, 长久在岁月中失约, 他们彼此避嫌, 她只靠别人的只言片语了解他的生活, 她曾经以为曲梦梦或者崔思盈那样优秀的女孩子会得到他的青睐, 可惜没有。
这么多年,他始终一个人。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打乱成错序的密码,封闭所有能让她向他靠近的通道,一句“重要吗”就堵死她所有的疑问。
重要吗?他连一句“一切与你无关,我喜欢的女孩不是你”都不敢说出口,又怎么敢自以为是地笃定她需要他的喜欢,又怎么敢大言不惭地问她会不会和李霄野分手?
这样傲慢无礼的人真的是薛均吗?
可眼前人陌生危险的气势却丝毫不做伪装,荀秋不自觉地后仰,她缓和着呼吸,攥紧了椅圈,绝不允许自己在这场博弈中落荒而逃。
荀秋斗志昂扬,可惜薛均却在下一秒就偃旗息鼓,他快速地眨了眨眼,敛下了眉眼中的冷漠,再抬首的时候,就只剩朗月的清润。
他退回了自己的座位,盯着眼前的碗碟,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他顿住,片刻之后像是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又继续道歉,“对不起,我今天情绪有点不对,不是故意针对你。”
不是不知道李霄野对她穷追不舍,不是不知道严知对她难忘旧情,只是这场猝不及防的相遇让他彻底失了稳重。
嫉妒是人类最卑劣也是最扭曲的情绪,它的确很难消化,所以他每次都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来平缓它。
直面他们交握的双手和亲昵的私语,加重了喉咙里炙烧的痛感,所以不受控制地说出一些让人为难的话。
她早就知道了他的微博,一样答应了李霄野的追求,不是吗?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绝望的窒息,比上一次她赌气说让他别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的锐痛感更甚。
荀秋莫名其妙,冷笑问道,“你在给筷子道歉吗?”
薛均浓黑的长睫颤了颤,抬眸看过来,“对不起,荀秋,我不该说那些话。”
其实在视线相遇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经软下来,更别提他接下来直抿着唇,柔泽的声调向她请求,“可以原谅我吗?”
语调软和,ⓨⓗ简直像在撒娇,荀秋不自在地侧过了脸,揉了揉自己的不争气红起来的耳朵。
大概薛均也和那些差劲的男生一样,明明知道她的喜欢,既不直接拒绝,还要做一些暧昧不明的举动,撩拨得她为他彻夜难安,而等她鼓足勇气上前一步,他却只会逃避。
荀秋好恨啊,她再也不想喜欢薛均了,等今天回去,她一定要把那枚落叶书签丢进明德湖。
门扉轻响,李霄野两只手都提着东西,他用肩膀撞开了门,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包厢里奇异的气氛,把给薛均买的鲜柠檬水推过去,又在荀秋旁边落座,拿着纸制吸管问道,“要现在喝吗,我给你戳开?”
“嗯。”荀秋把住了李霄野的手臂,按了按,软着语气,说了一句,“谢谢学长。”
她的声音怎么突然这样娇气的啊?李霄野脸一下就红了,这肯定是男朋友专有待遇吧,他抿住上扬的唇角,只恨不能把薛均的耳朵捂上。
“啊,还没点菜吗?”李霄野看到没动过的菜单,有点莫名其妙,他拿起来,询问另外两个人,“你们都有选择困难症吗?怎么不先点菜啊?”
“等你一起啊。”薛均笑了声。
李霄野没法子,看见荀秋凑过来看,又把菜单往她那边移了些,低语,“想吃什么啊?”
这顿饭就算吃成了李霄野请客介绍女朋友和兄弟认识,接下来他又照例请了荀秋的室友和朋友吃饭,周五智科和日语都没有课,所以他们选择周四晚上在学城后街吃火锅。
郑以穗从前曾瞎眼看上过李霄野一两天,虽然早已翻页,不过不妨碍她现在嘲笑他们。
“哟哟哟。”她阴阳怪气地举杯,对李霄野冷笑道,“听说你恐女啊,怎么现在还找上女朋友了?”
李霄野不敢得罪,忙双手合十求她放过,“抱歉抱歉,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
“谁是你泰山。”郑以穗占个便宜,笑了声,又喊了一筐啤酒过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看好了,今天不喝完这些,就别想着回去。”
“这么多啊!”荀秋吃惊,抬头,“会不会太多了…”
“胳膊肘往哪里拐,嗯?”室友们拉住了她,大笑着问李霄野,“不喝完,这个荀秋就被我们没收了,你可别再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