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秋点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从前没有这么严阵以待过,也羞耻于为悦己者容,可她想要与他相配,努力要自己做到完美。
薛均站在4栋楼下的橘子树旁边等她,他一向偏于简约清爽的打扮,短袖宽T牛仔裤,运动手表加球鞋,发质蓬松,挺拔清隽,看过来的时候,眸底清浅的星光微微动荡。
“我来吧。”他很自然地上前,伸手为她提包包。
“谢谢。”荀秋压不住脸上的滚烫,绯色的热意攀上来,让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动了,不是没有和男生约过会啊,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无措。
可是他真的很残忍吧,就连从宿舍走到后街那样短短一段路的幻想都不愿意多给她。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她对薛均浮想联翩了。
李霄野从后边追上来和他们“巧遇”的那一刻,一切期待和幻想都化作了惊天巨雷,“哗啦”一声,劈下来一个自作多情、颜面尽失的她。
“这么巧啊。”李霄野的演技差透了,他的声音在发抖,荀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在那表演一场相见欢,商定既然都遇上了那就一起吃饭的戏码。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心比石头还硬,恨不得能上去给他俩个一人一耳光,可惜事与愿违,她仍在意着薛均的面子,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彼此难堪。
她木然地跟着他们来到了烤肉店,不出意外,薛均的手机会在五分钟内响起。
即使做好了准备,但在薛均手机真的响起的那一刻,荀秋还是有了掀桌的冲动。
薛均放下了手上的夹子,说了一声抱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和几年前那个晚上一模一样,他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荀秋看了一眼正忙着烤肉的李霄野,勉强笑了一下,告辞去洗手间。
“好。”李霄野尽量把语调放得很低,只怕会吓到她,“那我先烤着,你回来就可以吃。”
“好。”她匆匆答应一声,同样往门外走去。
她不能独自承受这一份背叛,她一定要他付出同样的代价,薛均…他和她至少应该是朋友不是吗,难道她永远只能做他“朋友喜欢的那个女孩”吗?
周六的后街人来人往,然而门外却没有薛均的身影,难道他竟然就这样走了?这一刻荀秋的愤怒达到了巅峰,他帮李思源递的纸条、他帮严知写的情书,现在他又开始帮李霄野约她吃饭了。
一次次地期待,一次次地失望…她到底为什么对他无法释怀?
他明明就知道她喜欢他啊,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她不是那种为爱卑微至死的人。
她定定地站在门口,直到有人嫌她挡路,推了她一下,荀秋踉跄了几步,旁边横过来一只手臂扶住了她,薛均把她放稳在一边,递了纸巾过来,垂下眼睛,担忧地问她,“怎么哭了?”
她这时候才知道自己哭了,她怎么能哭呢,今天这个妆可不能哭,荀秋忙接了纸巾,轻轻按压眼睛。
薛均叹了一口气,抬手看了手表,慢条斯理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有事,可能得先走了。你帮我和李霄野说一声好吗?”
荀秋冷冷地笑了一声,反问,“既然有事,为什么要约我出来吃饭?”
薛均显然对她的尖锐猝不及防,愣了愣,解释道,“临时有点事,不好意思,我——”
荀秋再也不想听了,她不再掩饰自己的失望透顶,冷声打断了他,“薛均。”
薛均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抿了抿唇,卷翘的睫毛轻闪,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以后别再联系我了。”她说,“行吗?”
她抬起头,诘问般连声说道,“你把我当过朋友吗?还是说你知道我喜欢你,就把我当做一种资源或者一种麻烦,随便送给你的亲朋好友?”
薛均脸色变了变,想要说话,可荀秋没有给他机会,她昂着脑袋,眼睛里幽戾的恨意溅射出来,直接刺中了他的心脏,巨大的窒息感扑过来,他突然感到焦躁难安。
“说真的,我以为你会把我当朋友。”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又摇头,“不是,我以为你是喜欢我,才约我出来吃饭的,所以…”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注意自己可笑的装扮,“是我自作多情,但是我能不能求求你,以后不要联系我,更不用给我拉皮条,我真的不需要。”
“我以后不再喜欢你了还不成吗?”
“薛均。”诚恳的请求,也是蓄意的伤害,荀秋大概是第一次敢与他对视这么久,她久久地注视着他,带着满腔翻滚的苦楚,她抬着满是泪水的眸子,轻声说,“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好不好?”
纷扰的夜景闪过明灭不定的霓虹灯,远处有蓝白色的警戒灯流转起落,尘嚣在这一刻落定,薛均的眼睛慢慢黯淡下来。
他低声说道,“好。”
女孩儿紧绷的神情一瞬轻松下来,她毫不留恋地转身,衬衫外套被风吹得鼓起,下一秒又被纤细的手臂紧紧拢住,乌黑如云的慵懒长发轻轻飘了飘,那道身影很快就没入了迷离朦胧的秋夜灯市,再也找寻不见。
第四十三章
很奇怪, 和原本交集就不多的人莫名其妙吵了一架,荀秋却比和相恋数年的情人分手还难受,感谢薛均留下的半包纸巾, 让她不至于失了最后的体面。
纸巾告罄, 她停止抽噎。
不算高档的化妆品被冲了七七八八,好在荀秋包包里放着分装瓶, 她就着喷泉广场的洗手间把眼妆小心卸干净, 又洗了个脸,拍拍脸颊, 她看向镜子里仍然一脸委屈的人。
“傻子。”
她骂她一声,决心要忘却前尘, 重新出发。
包包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没来由觉得烦躁, 想着不管是谁, 她都不会接,可来电的人令她意想不到——竟然是段一的室友。
她不明所以地接通, 立即被电话那头的嘈杂声唬了一跳,男生的声音又慌又急, “小秋小秋, 你在哪儿呢?”
“我…我在喷泉广场这块儿呢, 怎么了?”
荀秋没想到会这么快回到这家烤肉店, 段一两只眼睛都青肿了, 气冲冲地坐在外边的半旧板凳上, 有个穿连衣裙的女孩儿在给他做冷敷, 而李霄野被三个高个子男生压在地上, 额上擦着一道红痕,犹自骂骂咧咧的。
“这是怎么了?”荀秋拨开人群, 往里头走去。
“怎么了!?”段一也来气,望过去一眼,还是压下了声调,“你管管这条疯狗吧,我真是服了。”
他示意男生们把李霄野放开,而那人一站起身就想上前来,男生们嘘他,一掌掌把他往后推,几个人推推搡搡,差点又打起来。
荀秋忙走过去抱住了李霄野的手臂,后者痛得“嘶”了声,荀秋打量过去,李霄野的手掌、手肘全是擦伤,白色衬衫皱巴巴的,像在地上打过滚,她蹙眉,“怎么了啊,为什么要打架?”
李霄野鼓着两颊,深邃的眉眼在灯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看了一眼荀秋握在他臂上的手,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低声说道,“他有女朋友了。”
荀秋早就知道了,莫名其妙,“是啊,那又怎么了?”
李霄野瞪大了眼睛,“怎么了?那他…”他们不是那啥那啥么,他不知道怎么说,又说,“那你…”
荀秋和段一的联系断在某个没有早安短信的周末,荀秋在晚上睡觉前发觉,翻看他们前一天的信息,却一切正常。
她没有去询问,选择默认这段索然无味的暧昧无疾而终。
他们依旧保持一些普通朋友之间的联系,比如,互相点赞或者偶尔遇见的挥手打招呼。
果然没多久,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儿一起去餐厅。
他们遇见了,只付诸一笑。
刚才段一和室友、女朋友来这里吃饭,趁女孩儿还没到,恶劣的男生总是喜欢说一些有的没的,有人把女孩儿和荀秋做对比,段一也就嘴了一句,说荀秋胸没这女孩儿大,他反正是看不上荀秋的。
好死不死李霄野就在隔壁桌,上去就把人打了。
“他们能嘴我什么?”荀秋可不信段一会说过分的话,他们交流的过程一直都很友好。
李霄野说不出口,也气荀秋这样偏心,只能狠狠地瞪了段一一眼。而段一也是嘴炮被抓,左右为难,心虚地避开了他们的目光,看见女朋友疑惑的样子,忙解释,“我和她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女朋友也很生气,怒道,“那人家男朋友为什么打你?”
荀秋帮李霄野给他们道歉,段一虽然憋屈,但也不想李霄野把那件事说出来,最后只得叹气,“算了算了,都是误会。你来了就行,给这货好好解释解释。”他捂着眼睛,嘀咕,“真是够呛。”
“不好意思啊。”荀秋窘死了,抬起眼睛狠狠剜李霄野一下,可他可怜兮兮地半靠在栏杆上,形单影只般的,她又心软,要过去查看他的伤势。
好在几个人也算有过一面之缘,没有下狠手,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段一眼睛上那两拳是最重的了,李霄野不过是一点擦伤罢了。
“现在怎么办啊?”荀秋抱着双臂,看着在旁边欲言又止的服务员和老板,倒了两个桌子,客人也吓跑了好一些,是罪魁祸首赔钱的时候了。
李霄野认命地赔偿了损失,拎了空空的荷包回到了位置,又拿起夹板,吆喝服务员给他拿个新刷子过来。
荀秋这时候才问,“薛均呢?”
李霄野叹了一声,“他家里出了点事,先走了。”
“…家里出了点事?”所以他并不是找借口要走?
李霄野点头,“他外婆刚刚走了,他回蓉城去了。”
荀秋猛地站了起来,李霄野吓一跳,忙招呼她坐下,问道,“你还吃点啥,我去拿吧?”
荀秋不可思议,“刚薛均走了,你就一个人在这里吃肉?”
李霄野更不可思议,“当然,我钱都给了,我干嘛不吃?哦,就因为你们都跑了,未必我就不吃饭了?”
他付了三份钱,怎么也得吃回来吧?
荀秋抿着唇不说话,可是闻着烤肉的香味,肚子也不争气地喊起来。他说得也没错,来都来了,钱都付了,肚子也饿了,干嘛不吃?
李霄野一脸“看吧”,荀秋刚坐下来,瞧着他那样子,又重新站起来,叹气,“还是我去拿吧,伤员原地等待。”
“行啊。”李霄野笑,“那多拿点肉和生菜,再给我打个油碟,多放蒜、白芝麻和小米辣。”
这人真是会得寸进尺,荀秋看他一眼,想着还要问他问题,暂时忍了。
“再带瓶可乐!”
荀秋咬牙,“晓得了。”
其实她对薛均的家庭半点都不了解,据她所知,薛老师和师娘都是江城人,为什么他的外婆会在蓉城呢?
等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把烤好的肉放进李霄野的碟子,状似无意地说道,“这个点还有去蓉城的车吗?学长干嘛不送薛均去车站啊?”
李霄野不甚在意地“嘿”了一声,说道,“哪里用得着我送,他二叔——”他猛地住了嘴,眄过来一眼,低声说道,“薛均的家庭情况很复杂,还是不说这些了。”
“很复杂?”荀秋追问,“有多复杂啊?”
“他…”李霄野有点犹豫,荀秋难得和他说话,他不想把话题断在这里,左思右想,要么就说一点然后转移话题好了,他下了决心,说道,“其实薛均不是薛老师的儿子,他妈妈是蓉城人…”
“啊?”荀秋大吃一惊,回想起高中的时候,薛均和薛老师之间的相处,和谐自然,他们竟然不是亲生父子?
“可他们都姓薛啊?”她问。
李霄野偷偷摸摸地倾过来一些,害得荀秋也有些紧张,“怎么说?”
李霄野说道,“就是说,他爸爸是薛老师的一个亲戚,然后就是离婚了,把他寄养在江城的。”
“这样啊…”荀秋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寄到这么远的亲戚家里啊?”
这说下去就是长篇大论了,李霄野也不想透露好友太多隐私,“嘶”了声,说道,“我还是有点疼,怎么办啊?”
荀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瞅着他的伤口,哼声反问,“这你不是活该吗?”她想了想,说道,“如果没骨折的话,就去药店买点碘酒消一下毒吧。”
“行。”
他们去喷泉广场附近的药店买了碘酒,又坐在藤椅上处理伤口,两个人各怀心事,荀秋回想自己和薛均说的那些不合时宜的话,觉得内疚不已,几次拿起手机想给他发个道歉信息,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李霄野呢,难得有机会和她和平共处,倒觉出些安心舒适,这个架属实没白打。荀秋坐在一旁,眉头微微皱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妆卸掉了,脸上白净透亮,一双眼睛沉沉的,像泉水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