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龄未婚青年不懂青春期少女的虚荣心,家里的面包车是用来送货的,后面的桌位卸了,摆满了纸盒货物,让薛均上来就只能蹲着了。如果开得是家里那辆小汽车,她肯定会大大方方请他上车。
可以说,如果不是怕薛均淋雨,她干脆会躲在窗下不让他发现。
“别说了!快走!”
荀天摸摸肩膀,暼了一眼窗外的男生,嘟囔了一句,“现在的小孩长挺高。”
见不得光的暗恋暂时险胜了虚荣,她迫使自己想些好的。她把伞借给了薛均,他总会来还,一借一还,他们又可以多说两句话了。
果然,开学那天大晴,薛均还是来找她还伞。实验班的同学成绩咬得很紧,桌位是暂时按照身高来分的,薛均坐最后一排,荀秋坐在第二排。
领完课本后,他跨过了整个班级,俯身把伞递给她,眼里带着笑意说,“谢谢你的伞,不然报道那天我肯定感冒了。”
没有李思源横在中间,他又变回那个温润又有礼貌的薛均了。可她没有表现得很好,只呆愣愣地看着他这个蛊惑人心的笑容,低声说了一句,“不用谢。”
他走了之后,身旁的女生忙不迭地拍她的手臂,激动地说,“啊,你认识薛均啊?你也是二中的?”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薛均已经在七中的贴吧里边出名了,有一张他在二中毕业会上发言的照片传遍了网络,他从“二中一班的薛均”变成了“七中九班的薛均”,不变的仍然是他的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桌位离得远,他们基本上没有多少机会闲聊,不过每天他都会来收她的物理习题册。他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骨节分明的手轻敲她桌上的书本,喊她,“荀秋,作业呢?”
她才会把习题册从书包里拿出来递过去,“这里。”
明明是听了十五年的名字,从他嘴里喊出来,却觉得格外的不同。她又想起初中那次月考的语文作文,他用无数辞藻描绘了秋天,结尾用了一句,“拥抱秋姑娘”云云,莫名其妙让她心跳骤然。
实验班的学习氛围紧张得令人窒息,头一个月她被这气氛感染,几乎分不出一点心思去做别的事情。周舟也在七中,不过她在普通班,因为同路,她每天都等荀秋一起骑车回家。
第一次小考的排名分数咬得很近,几乎每十分就能前进五六名,薛均总分630,仍稳坐第一,荀秋578分,已经是九班的吊车尾了。
年级排名前100全是实验班的学生,101名的分数呈断崖式下跌,比荀秋少了整整三十分。
同学们在红榜前徘徊,时不时就有人感慨,“啊?630呐?还得是咱们薛均啊!”
荀秋听到,垂下眼睛笑了。
“笑什么呢?”
近在咫尺的温和嗓音让荀秋敛住了笑容,她没有准备好说辞,犹豫地抬眼看过去。
薛均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他仰着脑袋看排名,下颌线精致又分明,七中的橙色校服奇丑无比,可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蓬勃的朝阳力,让人觉得他似乎下一秒就要去参加些什么田径或者球赛的项目了。
他的目光往红榜上扫过,最后定定地落在荀秋的名字上。
薛均说,“荀秋,这可不行,咱们二中人怎么能缀在尾巴上呢?你物理和数学多少分?”
荀秋支支吾吾地说了,又试图狡辩,“物理太难了,我觉得我都跟不上了。你这次物理多少分啊?”
薛均看向她,还没张口就被后面一个高大的男生抱住了肩膀,他转头去看,而后眸中积攒出很多笑意,他喊那个男生的名字,“严知,你又输给我了啊。”
“是!你了不起!”严知一拳重重地敲在薛均前胸,荀秋觉得打得太重了,眉梢猛地一跳,可薛均似乎司空见惯了,没和他计较。
原来严知和薛均是邻居,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严知从前在五中上学,这次以仅低于薛均的分数考进来,分在了隔壁十班。
“哦,你就是荀秋?”严知饶有兴趣地看过去,女孩儿白腻细嫩的脖颈马上覆上了粉红。
荀秋以为是薛均和他提过自己,没来由地就脸红了,她不面对薛均的时候,唇齿很是伶俐,她问严知,“你知道我啊?”
严知的侧脸轮廓深邃分明,因为他妈妈是美国人的缘故,瞳孔微微泛着蓝色。
“对啊,你这次化学满分是不是?徐老师在十班夸了你一整天,我们耳朵都起茧子了。”
荀秋误会了,薛均并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过她的名字,只是严知和李思源打过篮球,多次听他对薛均抱怨荀秋不肯理会他的事情。
严知又问薛均,“啊,你这次化学多少分啊?哪个题错了?”
薛均摸摸鼻子,说“147,最后个选择题做错了。”
“那你输给人家小姑娘呢。”
薛均看荀秋乖巧地站在一旁,抿唇笑了一声,“荀秋化学一直都很好,我不知道输给她多少次了。”
“这么厉害啊?”严知夸张地喊了一声。
“嗯。”是薛均带着笑意的附和。
第四章
拉长的距离无疑驱动着荀秋往前追赶,她在小月考的时候猛然发力,考到了第三十名。
这样的波动对于实验班排名来说算是平常。她如愿以偿地在按排名换座位的时候选在了他的小组,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一起做值日,或者一起做课外活动作业。
秋天的七中满地都是树叶,江城多雨,等他们早自习去扫地的时候,往往叶子都湿哒哒地沾在地上,很难扫得动。
萧瑟的秋色中,扎着马尾的少女拎着巨大的扫把,很努力地铲动着地上的湿叶,鬓旁的碎发随着她的动作晃晃悠悠,她嘴里念叨叨的,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穿着红白校服的少年伸手摘去了她的耳机,在她惊慌的目光中俯身带上,一面问她,“在听什么歌?”
骤然拉进了角度,让薛均脸上的细绒毛都清晰可见,他鸦羽般的睫毛微闪,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她,“啊?是听力啊…”
“嗯…”
薛均的眸子像一潭平静的墨色池水,清晨的微光落在他蓬松的头发和崭新的校服,皮革材质的蓝色校徽流光溢彩。
荀秋险些停止呼吸,不自觉地后退,耳机线被扯得直直的,她顿住,捏紧了扫把。
粗糙的扫柄毛刺戳到她的手掌,她低声吸了一口冷气,慌忙地松开。
薛均好似看出她的不自在,立即把耳机线搭回了她的肩膀,目光落在她微红的掌面,解释道,“对不起,喊你好几声你都没答应,所以…”他耸了耸肩,“我太冒昧了,吓到你了么?手有没有事?”
“没有,就戳了一下。”她按了按手,好像没什么痛感了。她摘下了耳机,卷了几圈放回口袋,周围已经没有其他同学了,整个桥面上只有她和薛均。
“你扫完了么?”
薛均点头,又很快摇头,他说,“帮帮你。”
有他的帮忙,荀秋很快便完成了打扫,他们拎着扫把往学校里边走,薛均又问她,“我看你总带着耳机,不会随时随地都在听听力吧?”
暗恋中的少女真的很敏感,他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放在脑中反复细品,荀秋认为,他说“我看你总带着耳机”,那么是不是等于是说,“我总是在看你”。
天马行空的想象让她很快失措,她调整着呼吸回答他,“有时候也听歌。”
“喜欢听谁的歌?”
荀秋有时候觉得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和薛均做朋友了,他们都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喜欢看《科幻世界》和《萌芽》,连喜欢的作家都一样。
当然,只是她单方面对薛均了若指掌罢了,你看,他都不知道她喜欢JAY。
“好巧,我也喜欢。”薛均的眼睛亮了亮,问她,“新专辑听了吗?”
听了呀,都发行了半个月了,她的mp3里面就有。可是荀秋咽着口水撒谎,“还没有,还没来得及去下载。”
果然,他便说要借给她听,他摸摸自己的左边口袋,没摸到东西,又冲她抱歉地笑笑,从右边口袋拿出mp3,调到他最爱的一首强烈推荐她当场听。
她点头,带着耳机听完了这一首长达6分钟的歌。
隔天还回去的时候她还递给他一个小本子,薛均有些吃惊,一面翻动,一面问她,“这是什么?”
“歌词,你不是说有几句听不清楚么。这本歌词给你,就,谢谢你借给我听。”
他“啊”了一声,眸光微微闪动,荀秋的字圆润整齐,按照专辑的顺序把周杰伦的歌词全部都抄录下来了。
身旁男生们发出人类难以理解的怪叫声,拍着薛均的肩膀打趣,可他并不理会,依然温和地对荀秋说,“一定费了很多时间吧,谢谢。”
他的语调温柔,衬得身边的男生就像没有进化完全的猴子。
“要上课了,快回去。”
荀秋觉得自己好像坠在梦里了,从最后一排回到位置不过区区三步路,每一步就像踩在云端,她飘飘然不知所以。
那天放学在校门口薛均突然喊住了她,然后一起骑行了一段路。
“不是?怎么回事儿啊,你不会和薛均在谈恋爱吧?”周舟看着好友无敌爆红的脸,心中的八卦之神熊熊燃烧。
“没有。”
“没有?!”周舟惊叫了一声,“那他躲在树后面等你啊?你又在害羞什么啊?”
“他哪有躲在树后面啊!”荀秋恼羞成怒,“就是,顺路!说了几句话!就是因为不熟我才有点不好意思的啊,后来分叉道他不就走了么!”
“哦!”周舟信了,毕竟在她心里没有人配得上自己的好闺蜜,薛均?算屁!
——
第一次小组课外活动课被徐老师强行占领,突袭了一次化学摸底小考。这次的分数不计排名,可没人会随意对待。
卷子发下来的时候老师把薛均批评了一顿,原因是他最后两个大题竟然没有一笔未动。
薛均拎着他堪堪及格的试卷在后边罚站,垂着眼,说,“这两题我不会。”
荀秋快速翻过试卷,把最后两大题看了一遍,是有点难,但是它们能难倒薛均吗?
老师不信,“薛均,你没有认真对待这次考试,就算不会,也得尝试解题,而不是空这么一大片,如果这是高考,你还会这样敷衍吗!这不是答不答题的原因,是你的学习态度有问题!”
薛均:“对不起,我真不是有意的。”
“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好了,这节课你就站着上。好好听讲,好好反思。”
徐老师始终还是舍不得好学生整节课都罚站,他先把最后一题讲解了,然后让薛均再在黑板上解一遍。
可薛均还是做错了。徐老师大发雷霆,让薛均滚到教室外面去了。
“根本不听讲啊!薛均,你是不是放弃化学了!我得好好和你爸爸说说,另外把卷子抄写三遍,明天带过来!”
这次过后,薛均的化学作业也经常表现欠佳,看起来像是有些跟不上了。老师们都很焦急,薛均以全区第一名考进七中,是学校重点培养的清北选手,怎么能在高一的时候就跟不上呢?
一个礼拜后,班主任让荀秋和薛均做互助小组,晚自习的时候坐在一起。荀秋化学好物理差,薛均物理好化学差,这样一起自习效率高些。
“荀秋,这个我不会,你给我讲讲吧。”
荀秋没想到,竟然还有薛均不会的题,她看过答案,又好好梳理一遍,才开始仔细讲题。后来他问得多了,她干脆每天晚自习和他交换笔记。
很难说到底是谁帮助了谁,有了薛均的物理笔记,荀秋的成绩突飞猛进。
老师得了意外之喜,干脆就把他俩锁死了。荀秋的位置搬到了后面,开始了同桌生涯。
圣诞节她写了贺卡去感谢薛均,薛均的回礼是一张落叶书签。
渐渐的,他们就开始琢磨些课外活动,那年《三体》开始在杂志上连载,为了省钱,薛均负责买每周的《萌芽》,荀秋负责买《科幻世界》,资源共享互换。
更多的时候,他们被实验班的气氛裹挟着,争分夺秒地学习。
高一下学期暑假的前一天,同学们领完了习题册,正在填写《暑假安全须知》,两个班的老师在后门外面聊天,教室里乱糟糟、吵闹闹的。
薛均填完了表格,停笔盖上笔盖,突然侧过脸,问荀秋,“荀秋,你假期有事没有?”
荀秋爸妈都很忙,寒暑假她大多和哥哥待在家里看书或者看电视。
她摇了摇头,“怎么了?”
“那,要不要和我一起…”
荀秋脑子嗡了一下,周遭一切喧嚣都屏退了,她看着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什…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薛均是故意将语句停顿在这的,可在她心里,他和其他讨厌的男生不一样,不会以扯女生的头发或者内衣带子为乐,自然,他也不会这样戏弄她。
可他抿唇忍住笑意,看起来分明有一点点恶劣。
薛均手指点在桌上的表格,终于把这口气喘完,“我向肖老师多要了一张报名表,和我一起参加下次的物理竞赛吧,暑假一起集训,怎么样?”
第五章
荀秋在典型中式打压型教育中成长,就算自小成绩优异,她也没有得到过应有的肯定和褒奖。
甚至会在亲戚的好意或歹意的夸赞中,受到爸妈一些出于谦虚美德的打击。
家长们崇尚胜不可骄,骄兵必败的理念,在她每一张待签的成绩单下询问,“下次能考第一么?”
不能,荀秋说,“我会努力的。”
一次次无意义的宣誓带来了父母亲的叹气声,“你就是太不能吃苦了,我和你爸爸起早贪黑的都是为了什么?没有你和你哥哥,咱们用得着这么累吗?现在你哥哥只考了个普本,家里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别让爸爸妈妈丢人,知道吗?”
那时的她觉得自己是只能给别人带来失望的人。
“为什么?”薛均没想到她会拒绝,神情有些茫然,“为什么不去啊,你成绩这么好。”他又喃语补充了一句,“肖老师也同意了。”
荀秋说,“物理竞赛高手过招,我这样的小虾米去了就是大神的零嘴,去凑这个热闹做什么。”
与其之后让他失望,不如一开始就拒绝这场失败。
薛均笑了声,眼睛弯弯的像新月,“你是小虾米?这几次的物理成绩不都上前10了么,你应该在这种场合大展拳脚啊。”
荀秋还是犹豫,薛均以为她担心会对平时的学习有影响,又劝说道,“现在都不让老师们针对竞赛多开课了,你把题本拿回去写,每周两次在肖老师家听讲解就可以了,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
“过了初赛,咱们就可以去省会参加复选,然后是北京。”薛均一边系书包,一边问荀秋,“你去过北京吗?”
荀秋摇头。
薛均说,“如果竞赛成绩优秀,还可以去国外学习或者比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