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从前,何香在厨房忙活,荀令坐在沙发上看西游记,而楚淳熙做出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时不时瞟过来一个凉凉的白眼。
“爸。”
荀令答应了一声,头也没抬,“去帮你阿姨。”
荀秋没有计较,“嗯”了声,走进厨房。里边三个锅热腾腾地冒着白烟,食物的香气溢满空间,何香不算那些阿姨之中最好看的,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人很有一套。
荀令以及其他很多亲戚都认为荀秋对何香没有好脸色是因为没有家教。
何香见到她来,忙给了个笑容,“秋秋来了啊,怎么还来厨房啊,出去坐着嘛,好不容易来一趟,和你爸爸说说话,血脉相连的,可不要生疏了。”
她走几步扶住门框,朝外面说道,“淳熙,快招呼你姐姐吃水果啊。”
楚淳熙并不理会,何香“哎”了声,搓搓手又转身,“哎呀这个孩子,秋秋你——”“别和你妹妹计较”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她的脸色拉了下来。
荀秋根本没在厨房停留,早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景观阳台去了。
明明今早在薛均那里充满电量才过来的,讲半天课,开半天会,消耗不到50%,可她进这间房子才一分钟,就已经有了濒临关机的乏力感,她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打开了手机。
群消息还在继续。
周舟:【@深蓝 我的姐,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于忙了?你的干儿子都快不认识你了。】
荀秋笑了声,打字:【看看我的好大儿。】
过了一会儿,周舟发来一张图片。还没等点开,灰色的一行小字显示出来【z1修改群名为“此群禁聊孩子老公婆婆”】。
周舟立即撤回了图片,发了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舟:【@z1,怪秋啊,她差点把我带偏,晚点等我的祖宗写完作业咱们打55。】
荀秋笑了声,心情稍缓,【这一等,就是一辈子。】
谢知意:【ok,到时候你d我,我先做日常。】
周舟:【@深蓝 ????你也得来,别管你那个什么警察哥哥了。】
周舟:【@z1,记得带上你家ICE,让他来奶,我这边还有个天策哥。】
周舟补充了一句:【18岁,气泡音弟弟】
荀秋笑得发抖,回:【属于是好物分享了?】
谢知意:【?女人,这才是你的目的?】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薛均,或者周舟和谢知意,都给她一种逃脱牢笼的轻松感。荀秋长呼一口气,望向远处飘渺的撼江支流。
一个月一次而已,快点吃吧,吃完了回去和她们一起打游戏,再也不想任何糟心的事儿。
今天的饭局不同寻常,荀令家的餐桌是长方形的,荀秋一般都选在荀令对面坐。
可今天多出一个人,荀秋去到客厅的时候,那个给他开门的男人坐在主位,他对面的位置空着,而楚淳熙黑着脸坐在侧边加的塑料凳上。
荀秋没什么表情,拉开凳子坐下。
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这个男人也姓何,是何香一个村出来的,现在大概在塘县那边开厂,赚了不少钱,荀令和何香喊他何总何总的,一杯杯地敬着,很是客气。
荀秋扒饭的速度堪比火箭发射,她专注于面前这道炒小白菜,没五分钟就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
何香没给她让位置,一手按在她肩膀上,冲那个何总笑道,“是我做菜做得太晚了,把人家秋秋饿成这样。”
她转向荀秋,“快坐下,咱们认识一下,这是何总。”她放低声音,状似亲密地靠近,“秋啊,何总身价可不菲啊,而且家里父母双全,符合你妈妈的条件的。”
荀秋笑了声,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实在好笑,她看向何曾,扶了扶眼镜,做出个懵懂的表情,问道,“所以何总身价是多少?”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何曾这一瞬间已经想通所有关窍,他赶在荀令发怒之前按住了他,很绅士地笑了声,环顾众人,“小秋很坦率,相亲就是要这样,大家先把条件摆出来嘛,满意再继续谈,免得浪费时间。”
荀秋微微有些愧疚,其实她并不是针对这个男人,他这样有礼貌,倒让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何曾理了理思绪,看向荀秋,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说到身价这一块,倒也不是不能说,厂里现在盈利不少,如果小秋真的想知道,明天会计上班我再去问一下。”
他顿了一下说,“现在的话,还是先说说我能给得出的彩礼吧。”
“之前和你爸爸谈过,婚前一套水河城的房子,估值大概在700万左右,一辆车,看你喜欢的买,另外首饰和彩礼还可以再谈,都可以签赠予协议。”他笑了声,“当然,看你喜欢,就算是全部折现也是没问题的。”
“……”荀秋下意识觉得他在吹牛,先不论那些协议,哪有人一上来就送房送车的,她的目光落在他腕上的百达翡丽,那些年在ST也去过不少拍卖会,这个表倒也不像假的。
奇了,这种有钱人何香怎么不自己捂好,竟然推给她?
“你是二婚吗?”荀秋问他。
何曾这下有点吃惊,他看了同样诧异的何香一眼,知道不是她透露的,又慢慢有点佩服荀秋的通透,这个女人不仅清醒聪明,人还长得很漂亮。
他轻轻摇头,“没打过证,但我有两个儿子。”
何曾自己没有什么文化,碰到大运气才起家,忙到36,唯一的遗憾就是两个儿子有脑疾,一直想找个学历高的女人结婚,生个聪明点的孩子。
荀秋的条件已经完全符合他的想象,甚至有点超出。
在她面前遮掩也没有什么用处,何曾没再忌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你看呢,我们结婚不必签财产婚前协议,我的就是你的,我的想法就差不多是这样。”
原来如此,荀秋看了咬着牙的楚淳熙一眼,又问,“是要怀上男孩才结婚吗?怀上女孩就打掉?”
当然了,但是这个有点说不出口。何曾笑笑,“生下来也可以,我会付赡养费。”
何香还在一边打圆场,荀秋听不进去。
她再次站了起来。
荀秋本以为自己不会这个房子的任何人情绪波动了,可这一刻她仍然感到骨缝里透出来的寒意,她看向荀令,想诘问出声,可她没有。
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体内的暴虐因子好像一下就爆发出来,她用力推开了何香的椅子,没有理会荀令的怒吼和何香做作的痛呼,她鞋子也没有来得及换,拎起来就推了门。
她只怕自己再晚一秒钟就要在那些面目可憎的人面前落泪了。
她混混沌沌地走到了广场上的儿童益智区,捞起鞋子开始穿。
“荀秋?!”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荀秋一瞬从浑噩中挣脱出来,立即展开手掌不着痕迹地抹去泪珠,戴上眼镜。
赵竞持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还喘着气,他“嘿”了一声,蹲下来歪着脑袋,表情有些惊讶,“还真是你啊。”他看见她红红的眼角,发问,“你怎么坐在这里哭啊?”
“……”荀秋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人会给她那样的备注了,都是成年人了,这么明显的事可以不拆穿吗?
荀秋抿了抿唇,一开口,声音却有些沙哑,她清了清嗓子,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这我妹妹家小区啊。”赵竞持笑,他觉得自己和荀秋很有点上天注定的缘分,否则怎么会三番五次地偶遇?
他自动忽略了江城不过是个人口30w的小城市,真诚地向她发出进一步交流的邀请,“看你挺伤心的,走,请我吃饭去。”
“……”
“走嘛,30多岁的人了还在这儿哭,小孩看到都会笑你的,上次你还欠我一顿的嘛。”
“……”
她被一股很大的力气拽起来,有点哭笑不得,愤懑也在无语中荡然无存。
怪不得谢知意说去相亲的人情商多少有点问题,当时荀秋还不认可,可此时此刻,她总算深切体会到了。
第七十章
对何曾恶语相向, 或者把何香推倒在地上,归根结底挑战的都是荀令的面子,或许盛怒中的他根本忘记了06年那个悬而未落的耳光。
那是他认为女儿不认真学习想要攀捷径而举起的、又因不忍她疼而放下的巴掌。
荀秋读了那么多年书, 最终还只是在七中做老师, 和隔壁那个15岁去读技校的小子殊途同归。
多年挂在嘴边的骄傲沦落至此,就算她在网上赚再多的钱, 去学校上课也只能骑个让他丢尽脸面的电动车。
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亲戚在看他的笑话。
“荀秋!”
一行人最终还是追了下来, 小绵羊尚未起步,就被荀令拦在百日草花坛, 楚淳熙带着看热闹的得意神情,拉扯着还在扶腰的何香正往这边赶来。
“你下来, 去给你阿姨道歉。”荀令疾言厉色, 顺带看了一眼车后座的赵竞持。
后者疑惑地“欸”了声, 长腿撑在地上, 按了下冰冷的后座铁栏,借力抬腿下车, 站在了荀秋和荀令之间。
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带来的威慑力不同寻常,赵竞持微微眯眼, 漆黑幽戾的目光扫过众人, 又在何香和楚淳熙身上定了一下, 那两人立即停住脚步, 紧张到握住了彼此的手。
他扯唇冷笑了一声, 接着看向荀令。
其实从长相和年龄中, 不难看出荀令与荀秋的关系, 可赵竞持却并不过问他是谁, 言语中稍有傲慢,“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请快些说吧, 我和荀秋要去吃饭了。”
“这是哪位?”荀令压了压怒火,毕竟不好在外人面前失态。
荀秋轻轻扶住了赵竞持的手臂,答道,“这是赵警官。”她转向赵竞持,笑得很亲昵,为他介绍着,“这是我爸爸。”
赵竞持的存在让太多事情在此刻都不好明说,荀令眉头皱着,又在赵竞持的寒暄中慢慢展开,感谢荀令,荀秋总算知道了赵竞持有着一个多么了不得的背景。
“那叔叔下次聊吧,这都快下雨了,您赶紧回去吧。”
“行。”赵竞持的家境足以让荀令眉开眼笑,钱财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他笑着点头,又嘱咐荀秋,“骑车慢点,头盔戴好了没有?别怠慢了赵警官。”
荀秋闷闷地“嗯”了声,看也没看他们任何人一眼,把手一拧,小绵羊嗡嗡地响起来,荀令也不觉得忤逆了,退了两步,行着注目礼送他们离开。
春末的傍晚伴随微风细雨,小绵羊快要开到滨江路下坡道的时候,荀秋眼镜上的水雾已经凝得深重,可见度骤降,她“唔”了一声,拧了拧把手减速。
后边的人被惯性推动,坚硬的前胸一下撞到她清瘦的背脊,赵竞持吓了一跳,“怎么了?”他蹭空间极小的踏板后退一些,和她保持开距离。
“看不清。”荀秋嘟囔了一句,打转方向,撑脚把小绵羊停在了路边,她摘下头盔挂在把手上,慢条斯理地摸出包包里的小方布。
“不好意思,我要先擦一下眼镜。”她两指捏住小布在镜片上细细地擦拭,擦好一边,又抬头冲赵竞持笑了一下,顺手揉了揉被眼镜腿儿压得通红的耳尖。
“安全起见。”赵竞持耸肩,表示理解。
荀秋“嗯”了声没再接话,过了一会儿,她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赵竞持这样的高个子坐在她的小绵羊上,长腿简直无处安放,而且他还戴着她的备用绵羊头盔,蜷曲在那儿,神情清澈坦然。
想起他刚才就戴着这个头盔去瞪何香,荀秋就真的很想笑。
“笑什么啊?”他疑惑到想挠头,却一下抓住了头盔上的羊耳朵,又讪讪地松开了手。
雨天的滨江路上人车稀罕,雾蒙蒙的步行道上很安静,几个坚持锻炼的夜跑者路过,“噗嗤噗嗤”的踏水声有规律地由近而远。
荀秋:“没笑。”
这还没笑?赵竞持扶着车,挑眉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瞳仁是纯正的墨色,眼尾似桃花微翘,嗔过来的时候媚到艳靡,能撩得人心里蠢蠢欲动,可偏偏眸色又纯净清澈,笑起来弯成月亮,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脸颊旁的梨涡深陷,很有些不知世事的懵懂。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赵竞持摸了摸口袋里的塑料袋子,始终没有拿出手。
他侧过眼,问道,“不戴眼镜看不清楚吗?你多少度啊?”
“300。”
“也不算深。”
荀秋:“嗯,就是戴习惯了,不戴的话感觉耳朵也不好使。”
她很快操作完毕,把小方布放回去,又重新扣好头盔,对他说道,“好了,咱们快点走吧,一会儿雨大了就糟了。”
赵竞持选的餐馆位置有点偏,是仿和风的独栋建筑,大概是最近新开业的,从木制走廊走过,能闻到淡淡的漆味。
荀秋刚才门口瞅了一眼,见到几个迎宾服务生都穿着和服,心里“咯噔”了一下,有即将社死的预感。
刚才从莱斯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穿鞋,她的袜子已经踩湿,并且顺手扔进了垃圾桶。
现在脚上是光着的,要是去了要脱鞋的地方,那多尴尬啊。
进了门,发现餐桌是普通80cm高的,并不需要脱鞋,她的心才放下来。
小包厢里暖气开得很足,一开门热风盈面,他们脱了外套随手搭在衣帽架上,毕竟是荀秋请客,她示意服务生把菜单给赵竞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