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高绢在剧痛中震惊抬头,没想到对面竟然还要倒打一耙,可自身素质和性格使然,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不出那些龌龊来。
旁观群众面面相觑,后知后觉地围上去查看高绢的伤势,她的右手臂在抵挡时被划了一刀,深可见骨的伤口,连皮带肉地翻开褶子,深红的血液浸湿了她的白色上衣,大量失血和惊吓让她脸色发白,急需医疗处理。
“警察同志…”有人过来扒拉赵竞持,“这边有伤者!”
赵竞持皱着眉,“别碰凶器,报警,打120,把受害人送到医院去处理。”
他半蹲在地上,紧紧搂住快晕过去的荀秋,指挥着其他人分工处理,而后他又低着头把怀里的人检查了两遍,低声问道,“荀秋,有没有哪里疼?有没有头晕或者恶心?”
荀秋的脸上身上都是血,可又没见着她的伤口,刚摔那一下看着就挺重的,“哐啷”一声,做了人肉垫子。
“荀秋。”他拍拍她的脸,“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本来没什么事,差点被他这两个巴掌扇晕,荀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揪住赵竞持的衣服想坐直身体,可她实在没有力气,挣扎了一下,还是卧回了他怀里,她低声回答,“我没事,就是…快要吓死了。”
声音丝丝柔柔地发着抖,是真的吓得不轻。
赵竞持紧绷的心弦松懈下来,“吓死了?吓死了还冲那么前?不要命了啊?”他的声音慢下来,怀中的人好娇柔,她简直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伸着爪子,竖着毛发,警醒地看着四周。
“没事了,没什么好怕的。”他往路灯那边轻轻抬了下巴,顺手拂了下她头上的灰尘,笑得露出两颗白牙,“真没见过你这样又勇又怂的。”
“你的手怎么样?你怎么能用手去抓她的刀呢…”她很担忧,赵竞持的衣摆上零零星星都是血点子,“不疼么?”
那人的力气怎么比得过他,把手垫过去,只是怕刀子割着荀秋罢了,他哼了声,“小伤,不足挂齿,倒是你,她明显都杀疯了,你还空手扑上去,怎么想的?”
“你不也是空手。”
赵竞持笑,“我?我是警察,你呢?学过格斗术么?瞎莽,要是我今天来晚两分钟,可不得给你收尸了。荀老师,量力而行啊。”
想要见义勇为,也得先保护好自己才行,天知道他看到那疯子提着刀冲她扑过去的时候,手都已经摸到枪套的位置了。
虽然他今天并没有配枪,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荀秋没话接,可她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咬着牙扯他的手臂,“我看看。”
赵竞持心一下就软了,无奈地叹了声,展开手掌给她看。白皙的手掌中握着不知道谁递过来的一叠棉柔巾,白色的纸巾已经全部被染成红色,她小心拿走它,看见手掌前端上不深不浅的几道血痕。
荀秋心里突跳,皱着眉,“都这个模样了,还是小伤?”
赵竞持满不在乎,“又没断掉,血也不多,这不是小伤是什么?”
行,警察叔叔说是小伤就算,她抿了抿唇,说道,“手给我。”
“干嘛?”他听话地把手伸出来,很乖的样子。
荀秋没说话,默默地扯下了包包上的装饰丝巾,叠进一沓抽纸,压着他的手给系了个简单的止血带。
赵竞持蹙眉看着手背上的彩色蝴蝶结,半晌,嗤笑了一声,“这什么啊,这玩意儿也太——”
他想说“也太丢人了吧”,抬眼一瞧荀秋脸色严肃,又生生改口,“也太好看了。”他瞅一眼那标签上的英文字母,咋舌,“这丝巾得要个一两万块吧?”
荀秋哼了声,“农贸市场买的假货,就当赔偿你这件T恤了吧。”
“高老师怎么样了?”她探头探脑。
老师里面有会止血的人,已经为高绢的手臂做了简单处理,只是她的伤口实在狰狞,荀秋看见,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手上被刺了一刀,喊了120了,死不了。”赵竞持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想起刚才她被连累的事儿,心里又有点烦,眼睛带着冷笑睨过来,“你还管别人?瞧瞧你自己,灰头土脸的。”
他扶着她在一边靠着,又喊旁边的人拿来了湿纸巾,展开,一下下擦去她脸上的血污。
“我可以自己来。”荀秋无语,她擦脸的力气还是有的,用得着伤患来帮她么。
可赵竞持没听着似的,根本没理会她,荀秋提高了一点声音,伸手去握他手上的纸巾,“赵竞持!”
两人的指尖轻轻地碰在一起,酥麻的电流从他的背脊飞速窜上,赵竞持咳了一声,总算从手下奇异的触觉中清醒过来。
见鬼了,她明明这么瘦,可脸按着怎么是软软的?
不过这回好歹喊的不是赵警官了,赵竞持挑了挑眉,答应一声,把干净的纸巾盒递过去。
荀秋抽了两张湿纸巾,开始很慢地擦拭着眼睛,刚才的对峙中有一下,粘稠的血液顺着他的手滴落在眼周,她快速眨了好几眼才阻止它进到眼睛里。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赵竞持指缝里汩下来的血好烫…
不少好事者从远处赶过来,已经在拍摄视频了,荀秋感到不自在,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赵竞持顺着她的目光回首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和拍摄者之间。
110和120在5分钟之内到达,红蓝色的警报灯破开夜色,行色匆匆地驶入案发现场。
嫌疑人送往警察厅,受害人送往医院。
而愿意作证的目击者都简单地录了一遍口供,事情没有什么波折,凶手是蓄意、有目的地针对高绢,至于她口中的胡话,老师们都表示高绢老师平日里和老公孩子的关系很好。
赵竞持跟着刑警们详细地交待完,轻吁一口气,往荀秋这边小跑过来,笑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嗯,很要紧的事,你先回去吧,我不一定回来吃的。”荀秋低声说了几句,匆匆挂掉了和薛均的电话,抬头冲赵竞持摇了摇头,“还是先去趟医院吧,那个人的刀也不知道切过什么,万一感染就不妙了,我们去检查一下。”
赵竞持弯了弯眼睛,凑近些,“我们去检查?你陪我去啊?”
荀秋点头。
这样的大事件在江城这样小的地方显得稀奇少见,每一个微信群都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周舟的工作群也不例外,很反常地滚动着很多消息,10点多,她好不容易把孩子安顿好,躺在沙发开始享受个人时光。
刚一点开群里的视频,突然大喊了一声“卧槽”。
她手指飞快打字,【卧槽@深蓝 @深蓝 这踏马是不是你啊?这是你的那个警察哥哥吗?】
视频从赵竞持单手撑越护栏开始录,他身手敏捷,几乎一个连招就制住了持刀伤人的凶手,而后他神情焦急地把荀秋从地上捞起来,牢牢地揽进了怀里,抵着脑袋低声说着什么…
谢知意:【你们去拍戏了啊?什么情深深雨蒙蒙的,@深蓝】
过了好一会儿,荀秋:【…就离谱】
周舟:【????真是你啊?】
周舟:【群里面都在说这个事,原来竟然是你遇到神经病了??受伤了吗?】
周舟:【我靠了】
谢知意:【????????????啥】
荀秋坐在病床上,很无奈地摸了摸额角,陪赵竞持来检查,结果他没什么事,自己却查出个轻微脑震荡来,妈妈和哥哥也在群里看见了消息,赶到医院来,非要让她住几天观察一下。
现在还有个这么离谱的视频。
荀秋按亮了手机,快11点了,手机里塞满了亲戚朋友的关心,可是,薛均却始终没有再联系她。
第七十四章
薛均这两天严重睡眠不足, 昨天忙案子十二点多才到家,今早上五点多起来,三个小时的高速到达南市参加查管互动联席会, 会毕推了两个应酬, 再开三个小时回到江城。
近来两个礼拜荀秋也很忙碌,明天难得是他们共同的休息日, 他不想在南市耽误时间。
6点多, 她应该快好了吧。
薛均:【宝宝,我在老地方等你。】
发完信息, 他抬手转过车内后视镜照了下,侧身解开安全带, 倚在打低的靠背上闭了闭眼。
微信界面还没暗下去, 他已经睡了过去。
江城少有救护车和警车同时出动的大事件, 红蓝色的警报灯一前一后从七中公交车站台的拐角处转过去, 流光照进凯迪拉克的光面车窗,从驾驶员眼下倦怠的青影间一晃而过。
薛均眼珠轻转, 睁了睁眼皮,抬起手机看时间。
6点40了, 荀秋没有回复他的消息。
半小时歪斜的坐姿让人有些不舒服, 薛均扶着座位慢慢直起身体, 瞅了眼后视镜, 打开车门抬脚下车。
今天的沿江路好像过于热闹了, 步履匆匆的路人脸上有难以掩饰的兴奋之色, 只言片语从傍晚带着热浪的风吹进他的耳朵。
“…死人了?”
“不知道啊, 我听那谁说, 桥上面好大一滩血啊…110都开到桥上面去了。”
“是老师还是学生啊?”
薛均揪住了关键词,心脏忽然猛地跳了一下, 他转身往七中的方向看过去,郁郁葱葱的景观树遮挡住视线,只有红蓝色的警灯隐隐约约透露信息。
旁边不断有路人往那边赶过去。
他立即摸出手机解锁,微信对话框依旧停留在他发出的那一句,荀秋杳无音信。
刺骨的冷意从天灵落下,他好像突然坠进寒潭深渊,积雪的水溺到鼻子,呛进气管,让人呼吸停滞,手也不自觉地颤抖。
不会的,肯定不会有事的,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好几下,终于按中了荀秋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占线了。
那说明人大概率没有事,薛均稍微镇定了一下,打开车门,安全带拉了两次没弄好,他再等不及,把手机扔在中控台,轰的一声,直接发动了车子。
七中桥面上已经搭起了临时问询棚,警戒线外面围得人山人海,有黑色制服的警察在两边巡逻,以免发生骚乱。
薛均拨开人群往里面走,一手仍然继续拨打电话。
“我靠,有病啊!”被挤开的人没好气地瞪过去,又在看见来人的那一刻吓得噤声。
面容冷峻,眉眼阴鸷,说一句是在逃凶手也不为过。
电话终于打通,他也已经看到她。
荀秋背对着人群,身影端正地坐在一张黑色椅子上,看起来一切正常。
“喂,宝宝。”
多好,她没事。
他心里的空缺好像一点点开始填满,阴冷退散松懈,手也已经搁在了警戒线上。
“嗯?”荀秋声线平稳,没等他再说话,她忽然站起来,快步向着对面的方向走过去,“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再联系你好吗?”
她好像忘记他在等她了。
薛均顺着她的目光,见到了一身血污的赵竞持,他眼里带着笑,向她小跑过去。
“是要紧事吗?”他垂了垂眼睛。
“嗯,很要紧的事。”她想起他在等她了,补充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不一定回来吃的。”
“回去休息,不用等我了。”
赵竞持靠得近了些,荀秋的声音便不自然地放得很低,她匆忙挂断,听赵竞持说了几句话,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耳朵旁的手机亮起了光,通话已经结束,幽蓝的光照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薛均的眼睛却变得黯淡下来,他艰难地放下了手。
赵竞持和她站在路灯旁边,眉梢染着得意又亲昵的笑,抬起的手上绑着那条他儿童节送给荀秋的丝巾。
扎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出于谁的手笔,自然是不用说的。
她曾将他的草稿纸放进塑封袋好好保存,也曾将那片落叶书签随身携带,可现在她把他送的礼物当做止血带绑在别的男人手上。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赵竞持俯在她耳边轻语呢喃,而荀秋点了点头。
她背对人群,薛均看不到她的表情。
赵竞持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伸手喊了一个同僚,扬声说道,“找辆车嘛,我这个伤患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那个同僚也点头,快步走到薛均面前,对巡ⓨⓗ逻的警察说了一句,“这里忙得也差不多了,快给经侦的赵队和他媳妇找个车,去中心医院。”
旁边有人在惊叹,“哇,找个特警当老公安全感太足了。”
薛均突然笑了一下。
她说他是“老鼠人”,说他只会躲在暗处观察他人,只让他当她见不得光的FWB。
原来她所有的光明正大都给了别人。
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用尽所有力气才阻止自己越过这条线。
她不会愿意他站到那盏路灯下。
他也不能给她任何难堪。
手里的电话突兀地震动起来,他抬到眼下,微微蹙眉,接通。
听了几句,薛均的脸色变得更加沉郁,他握着电话退后了几步,深深看了警戒线里面的那个身影一眼,随即冷硬转身,垂首低低地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
薛老师退休之后闲赋在老家,时常看顾后院的几块菜地,后来又盘活了院中那棵大枇杷树。
好些年没动静的树在今春抽了新芽,近来正是结果的时候。
薛老师对这些橘黄色的小果子爱不释手,常常要拿梯子爬上去看。
这下从上面摔下来,伤得不轻。
绕过种满茶花的圆形转盘,再往前开两百米就是江城中心医院。蓝白相间的七层建筑灯火通明,门诊楼前广场上照得亮如白昼,闪烁着红光的led告示牌上歪斜地显示着“车位满”三个字,路边临停点满是闪着前灯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