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秋抬起头,按住他的胸口要退开,可腰上横着的手臂不肯放松,等她看清来人,眼睛慢慢瞪大,“严…知?”
清冽的雪松香气慢慢萦绕,严知已经不是那个当年那个身上只有洗衣粉香味的青涩少年。
西装革履,领扣锃亮,他的侧脸线条比以前更显锐利,长眉冷峭,寒意清冽,又在勾起的唇角和微红的眼眶隐下了锋芒。
只有蓝色的眸子轻闪,依旧是从前清澈澄亮的模样。
“严知?”荀秋眸中腾起亮光,一下把住他的手臂,仍然有些不敢置信,“严知?”太久没见的人一下出现在眼前,这种感觉真的像做梦一样,她又问了一遍,惊叹,“老天,真是你啊?”
荀秋的嗓音带上了热忱的哽咽,“你怎么不和我说啊!”她噎了一下,眼泪都差点滚出来,她觉得羞恼,拍开了他的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清晰的拍打声响起,严知夸张地“嗷”了一声,笑意变得更深切,低声提醒,“荀秋,好多人呢。”
他变得成熟,可不分场合的毛病还是没改,荀秋从激动的心情中回过神,侧过头,看见同事们一脸吃瓜的样子,顿时尬得想原地升天。
好好好,这次会见估计也是严知特地交待的,她立即退了好几步,狠狠地瞪过去一眼。
刘校长这时候才上前来和严知握手,笑道,“严教授和周教授都还好吗?”
严知点头,“好得很呢,就是整天游山玩水的,人影都找不到。”
刘光笑,“退休了是该好好享受生活,之前在南市的时候啊,严教授就是一刻都不肯休息,整两年的敬业乐业奖都被你们家包揽了。”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严知很客气,“刘校长,说了我就是回趟母校嘛,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接待。”他扣住荀秋的肩膀,笑道,“有荀老师接待我就行,别的老师都回了吧,大周末的加什么班,明天我再来学校做准备足够了。”
刘光笑,看了荀秋一眼,当年两个实验班的孩子谈恋爱闹得人尽皆知,大家都说他们没有好结果,可现在人家两个都没婚嫁,他也不想耽搁人家叙旧。
“那行,辛苦荀老师了。”刘校长把严知的箱子推到荀秋那里,拍了拍她的肩膀。
荀秋忍着尴尬送走了一脸意味深长的校长和同事,转身没好气地数落起来,“江城是你老家,还用得着我招待么,你自便好了…”她真是不明白,又质问着,“干嘛不直接告诉我啊!”
害她差点在这么多人面前哭出来。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对我回国是什么样的态度啊?”湛蓝的眼睛里笑意满满,严知自己推起行李箱跟在她后面,得意洋洋俯身凑近了些,下定论,“荀秋,你很高兴我回来是不是?”
现在也不是从前对着他撒娇撒痴的恋爱期了,荀秋整了整心情,笑了一声,“当然高兴了啊,我们多少年没见了?感觉你一下变了好多。”
“变了么?”严知没觉得自己变了。
“还回去么,还是就呆在中国了?”
严知:“还要回去一趟,我接了北律的offer,以后就留在北京了。”
荀秋横过去一眼,这些事情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他这样的性格,还真是很难得能忍这么久了。
严知看出她的意思,“嘿嘿”笑了声,一手很自然搭在她肩膀上,问道,“有点饿了,荀秋,带我吃饭去吧,我都想死中国菜了,咱们弄点辣的。”
过了会儿,没听着荀秋回答,他奇怪地垂眼看了一下,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车站外面一个高大英挺的警察。
他穿着蓝色制服,一双锋锐的眼睛冰冷刺骨,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荀秋。
严知眼睛眯起来,伸手抬了抬眼镜,看着那人慢慢靠近。
赵竞持垂眸看了一眼严知搭在她身上的手,咬牙切齿地哼出一句话,“荀老师,这么忙啊,大周末还要出来接待‘校友’?”
第八十五章
说句实话, 当时知道荀秋和薛均的事,赵竞持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不管他们两个有什么苦衷, 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能有多坚固?
更何况薛均那种消极偏执的性格。
一次公开宴请、半个来历不明的暧昧牙印、拖上半小时的上楼时间, 足够让对方浮想联翩了。
如赵竞持所料,不过一个回合下来, 薛均弃甲曳兵。
相对于习惯退场与成全的薛均, 赵竞持认为眼前这个渗透于生活方方面面的“初恋”以及那个在工作上无孔不入的“学长”更具有威胁。
赵竞持看着这两人亲昵的样子,咬得牙齿痒痒, 每个字都快嚼得稀碎,他伸手把那人搁在荀秋肩上的爪子拎下来, 顺手把她带到了自己身边, 低声哼道, “不介绍一下?”
而荀秋很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啊,今天不是休息么?”
昨天还邀请人家看电影来着, 这时候却还在值班?
确实是休息,只不过赵竞持有点闲不住, “田泽押送嫌疑人去外省, 我刚好就过来送一趟。”
以他和荀秋的缘分, 说不定就能碰上呢。可恨的是碰是碰上了, 好死不死遇见人家和旧情人久别重逢, 泪洒当场。
“这样。”荀秋了然, 准备为两人介绍。
按照约定俗成, 在介绍双方时应当先亲后疏, 荀秋还未张口,两个男人不由自主地屏了屏呼吸, 彼此对视一眼,扯上勉强的笑容,又很快错开目光,压抑住喉咙中恶心的呕吐感。
妈的,什么狗男人,他凭什么站在荀秋旁边/对面。
最终审判很快出现,荀秋说道,“这是我男朋友,赵竞持。”
赵竞持哼出个得意的笑,很自然地把荀秋挽进手臂,睨过去一眼,下巴微挑,不是太礼貌的样子,“你好。”
严知脸色变了变,又很快压下神情,做出不以为然的伪装。
荀秋毫无察觉,她转向赵竞持,声调也抬高了些,开玩笑似的亲昵,“这位是我朋友·高中同学·宾大法学JD·大律师·严知,刚从美国回来的,也是七中这次请来的优秀校友。”
严知笑得肩膀发抖,“这是什么塔格利安式的超长头衔?”
两个男人互相致意,假模假式地伸手握了一下,没有0.5秒就分开了。
“总是听小秋提起你。”赵竞持笑着,声音不紧不慢,“这么多年的友谊也不简单啊,这次回来可得多呆段时间吧?”
友谊…这货挺会用词的。严知很淡然,“嗯,本来就一直在为回国做准备,这次呆不长,月底得回纽约办点事,之后就先定在北京了。”
先熟悉一下国内的法律环境,再考虑投资合伙的事儿,当然,离荀秋越近越好。
赵竞持笑,亲昵地捏着荀秋的手抚摸,“那挺好,现在交通这么发达,等我和小秋办酒的时候,你来一趟也方便,北京西站过来有直达的列车吧?”
严知冷呵了一声,松开了行李箱,口袋里摸出一张烫金名片,笑道,“要结婚了?那我正好帮咱们律所接个业务,离婚纠纷什么的,我有个同事非常擅长呢。”
他把名片递到荀秋手边,笑意加深,“现在离婚率这么高,咱们有备无患嘛。”
荀秋只当他开玩笑,一下笑出声,接了他的名片来看,黑色PE卡上面没有花里胡哨的名头,甚至简单到只有名字和电话,她正反翻了一下,长长地“噫”了一声,剔透的眸子抬起来看他,惊叹,“哇,好厉害啊。”
严知微微失神。
她的笑容依旧和当年一样纯净甜美,尖尖的虎牙露出来,梨涡深陷。
他早不是当年那个冲动自傲的少年,可见到她的那一刻,胸口如潮水汹涌的喜悦淹没了神智,抱住她的时候,他用了十二分力气才阻止自己吻下去。
当年那些让他们饱受折磨的离别暂停了恋人的时光和热情,而他经历努力和汗水的洗礼,终于成为独当一面的男人。
世界中的诱惑与堕落他从来不屑一顾,他只想回到有她的地方。
有男朋友又怎么样?不是还没结婚么,结婚了还能离婚呢,这货有什么好得意的?老子才是荀秋的初恋。严知的余光不屑地扫过对面的男人,其中暗含的挑衅意味不言而喻。
赵竞持笑意淡了些。
这男的进攻性很强,可比薛均难搞太多了。
荀秋的手机铃声适时地响起,她说了声“抱歉”,很快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琴阿姨”三个字闪在屏幕。
她按下接通,“喂?”
那边郭琴的声音很焦急,“秋秋你在哪儿呢?”
荀秋:“我还在西站呢,怎么啦?”
“你快来一趟滨江路派出所!那个谢树的舅舅家说你妈妈是人贩子,要抢走孩子呢,现在一群人闹起来了,你那些文件呢,都放在哪里了?快点带过来!”
荀秋一下有些慌神了,忙追问,“我妈呢,没事情吧?当时姨你在吗?”
郭琴声泪俱下,“在啊,就是一起去逛街的嘛,到了万达二楼哦,遇到那群人,他们凶得很哦,上来就抢人,还好旁边有个年轻人帮忙拦着,哦哟,谢家舅舅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的,你带着文件快点来,现在我们都在滨江路派出所!”
电话切断了。
荀秋脑子嗡嗡作响,耳朵里都是那句头破血流,混战之中的误伤不可避免,可陈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下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赵竞持看着她骤然煞白的脸色,问道,“阿姨怎么了?你先别急!和我说。”
不能慌不能慌,荀秋深吸一口气,整理着思绪,她转向赵竞持,“你认不认识滨江路派出所的人?”
赵竞持点头,江城这么小,一个制度下面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怎么了呢,阿姨去派出所了?因为什么事情?”
他拿出手机开始翻通讯录,“别急,我打过去看看。”
荀秋稳下心神,“我要先回融贸一趟,赵竞持,你先去一下滨江路那边。”
“严知,不好意思,我不能送你了。”
“怎么回事啊?”严知问,“你说说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你…”荀秋下意识刚要拒绝,话一出口却突然愣住,对啊,现成的律师就在眼前。
那边赵竞持的电话已经接通了,她一下把住了严知的手臂,可怜的眸子水汪汪的,“严知,你帮我好不好?”
“当然好啊,你说什么傻话?”严知皱了皱眉。
赵竞持和严知先去了派出所,荀秋打车回了趟融贸,匆匆忙忙把文件一股脑放进了包包。谢梁和叔公的解除协议还在办,此时他在法律上仍然是叔公家的孩子,舅舅那边来抢完全是不讲道理的。
荀秋刚一出家门,又接到了赵竞持的电话,让她不用过来了,他已经带着一行人往融贸回来。
有警察和律师在,这件事几乎没怎么费力。
舅舅那边根本不是要孩子,只不过是想威胁陈雯给所谓的“租赁费”而已,所以并不需要所谓文件。
荀秋细细查看了陈雯,她奇迹般的一点伤都没有,谢梁受了点惊吓,有点呆呆的,但是身上也没有什么损伤。
严知接过郭琴递过来的水,笑着说了一句谢谢,而后又转向荀秋,“他们叫嚣父债子还确实好笑,谢树名下根本都没有财产,谢梁没得到遗产,自然也不需要继承他爸爸的债务。”
谢家的房子在谢树的妈妈名下,如今身亡,理所当然判给了舅舅一家。可这群无赖让荀秋受了惊吓,严知不愿意轻轻放过,“这合同的目的性太强了,而且没有经过专业人士的认证,我建议咱们以谢梁的名义起诉谢树伪造夫妻共同债务企图侵占财产,让他们把不该吃的都吐出来。”
“这样可以么?”荀秋自然也不愿意让高绢的儿子一无所有。
“当然。”严知笑,“别皱着眉头了,一群臭鱼烂虾而已,我肯定会把这件事办妥的,你不用费心。”
荀秋不和他客气,总算有了些笑容,“那太谢谢你了严律师,不知道您是怎么收费的?”
严知哼笑,“就当我练手,刚好习惯一下国内的环境吧。”
这些可以容后再提,荀秋知道严知的水平,既然他这样胸有成竹,想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那个路人呢?”荀秋突然想起这茬,“头破血流的,去医院了吗,还是怎么的?”
郭琴点头,“几个人上去打人家,小伙子再抗揍也难抵挡啊,他送我们到派出所才去的医院,真是个好人啊!”
陈雯也附和,又向赵竞持说道,“哎小赵和小严好像认识人家,我看他们打着招呼的。”
荀秋心里有什么东西猛地下坠,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赵竞持。
赵竞持摸了摸鼻子,没办法,只好说了实话,“是薛均,他受了点伤,现在去了中心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