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旁人眼里,铃屋一向脑回路古怪到难以接近,但有时他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展露类似于安慰,或是说关心的举动,就像是他刚刚的行为一般。譬如还在学院里时,他也会在我心情不好时与我分享喜欢的糖果,以及他所认为的有趣事物。
于是我便抛出一个疑问:“铃屋,你在......安慰我吗?”
铃屋似乎思考了一下,半响才慢吞吞地点头。
见他的举动后我下意识松了口气,心平气和地和他讲道理:“一般来说,安慰人不会像你刚刚这么做的。”
“那该怎么做呢?”
他的声线干净澄澈,载着少年人的天真与困惑,“真子刚刚不开心啊。”
“不,我没有不开心。”
我抿紧唇,摇头否认,“我只是......有一点焦虑。”
“焦虑?”
听到这个词之后铃屋看起来更加不解,他没有对于我单薄的反驳做出表态,而是自顾自地抛出了另一种解决办法:“需要我把猫咪带过来吗?”
我继续摇头:“不用。”
我深知有些事情强求是没有用的,甚至会适得其反,我可不想被挣扎着的小猫挠一爪子。
铃屋看向我,满脸是“好麻烦啊,那究竟要怎么做?”的神情。
负面情绪本该由己身消化,我并不需要让他缓解我的焦虑,于是对他开口道:“你什么都不用做,我自己会好起来的。”
铃屋定定地盯着我的瞳孔,仿佛想要将人的心思一寸一寸地看透,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就在我忍不住想要转开眼睛的前一秒,他又兀然地问。
“真的吗?”
他明明是在发问,有那么一瞬我却觉得他在笃定地否决我的自欺欺人。
毕竟啊,我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未说出的话语在唇齿间纠缠了几瞬,我还是垂眸闪躲了视线,又假装满不在乎地回答他。
“当然。”
.
我抱着膝盖在草坪上坐了一会儿,一日的疲惫积攒下来,竟让人有些发困。
铃屋同样屈膝坐在旁边,他时不时观察着对面的长颈鹿,拿着画笔在绘画本涂抹着,橙红色的夕阳西斜,同样将薄薄的纸张染上了绚丽的色彩。
为了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睡着,我开口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铃屋,你怎么在这里?”
“我?因为这几天都没有工作啊,呆在办公室太无聊了,我就出来玩了。哦对了,还有还有!篠原先生帮我在这里办了年卡哦。”
他微微偏头,用没有拿画笔的手从背带裤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塑料卡,带有炫耀性质地展示给我看——这张卡片正面画着卡通感十足的长颈鹿,左上角则是歪歪扭扭地写着“铃屋什造”四个字。
“你经常会过来?”我好奇地问。
“是啊。”
他斜斜地觑了眼周围散落的画具,而后指了指绘画本,“没有事情的时候,反正很无聊,我就会过来画画动物。”
纸张上涂满了五彩缤纷的凌乱线条,乍一眼很难看出具体是什么,但结合我们对面的动物不难猜想他画的是长颈鹿的某一部分。
“这是长颈鹿的切面图哦。”
他大概是注意到我略带不解的视线,将整张画纸摊开给我展示着,还尽职尽责、耐心地向我解释着他的作品,“这是脖子,这里是前肢,这是后肢......”
不是,这画的和长颈鹿的关系真不大。
听完他的讲解后我陷入了沉默的螺旋,本来斟酌措辞想违心地夸两句,但最后还是没忍住内心的吐槽欲望:“说实话,实在有点抽象啊,铃屋你要是不说完全看不出来是长颈鹿呢......”
“可真子你也说过,抽象艺术也是艺术的一种。”
他眨眨眼,对于我的评价不置可否,哼着歌开始着手整理乱糟糟的画具,“而且,比起工工整整的临摹和仿照,绘制这些画的时候我才会感觉更有趣呢。”
“那确实啊,画画还是自己开心最重要。”
我点头赞同,也起身帮助他把周围的油画笔归回固定的位置——铃屋看上去虽然散漫,但其实是一个在细节处有轻微强迫症的人,比如刺绣时整齐的排线,比如他此刻油画棒的排列方式是与买来时的完全一致,按照颜色由浅到深。
将最后一根画笔递给他,我问道:“准备走了吗?”
“嗯,晚饭时间快到了。”
他接过笔的同时,拉长声调轻快地道了声“谢谢”,又开口邀请我,“真子要和我一起吗?我知道旁边一家很好吃的餐厅哦!”
按照惯例,我应当在晚饭前回到宿舍里,开始准备第二天所需要进行的实验与相关的研究资料,所以我理应拒绝,或者找个借口离开才对。
但不知为何,看着他发亮的,含有期待的双眸,否定的话语最终被我吞咽下了。也许,我也并不想要回去。
“嗯,走吧。”
我最终这样回答。
第22章
我们一路从上野动物园走到周边配套的商业街,街边的路灯由暗转明,漫天的霞光被无边的黑色侵蚀,夜晚静默降临。
说是商业街,但其实只是一条近百米的步行街,两侧满是以各式各样动物为主题的餐馆。五彩缤纷的小灯装饰在门口,室内则大多是暖色调的,微黄的灯光穿透玻璃,铺满街道。
只是与我原以为的人声鼎沸不同,一般来说这些主题餐厅都应该坐满了游客才对,但是远远看去似乎每个餐厅里的客人都寥寥无几。
但转念一想我就明白了,估计还是因为最近频发的喰种捕食事件,特别是一起在餐厅用餐时发生的捕食,新闻报道的血腥场面让人不忍直视,估计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大部分惜命的人会减少外出就餐的次数。
我发散着思维,铃屋则是领着我绕过拐角,进入了一家名为“Elephant”的咖啡店。
“篠原先生之前带我来过一次,他在这里还有会员卡呢。”他推开玻璃门后侧目看我,弯起眼睛介绍道,“这家店的餐食和甜品都超级好吃哦。”
我随意打量了一下周围,十分捧场地表达了一下期待,“那等会就靠你点餐了!”
他点头:“没问题!”
服务员含笑着接引我们落座,倒上热柠檬水后又递来两份菜单,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待我们的选择,很久没出门的我触碰到厚厚的菜单,又隐约感到那位敬业服务生的目光,竟然颇感压力。
虽说经常吐槽食堂里种类贫瘠而食之无味的菜品,但小时候经历过凉子死亡厨艺考验的我对于吃食并没有很挑剔,我属于是如果能吃到味道好的会夸两句,没有也无所谓的状态,因而我翻了几页菜单也没想好要吃什么。
相对比起来,铃屋在吃方面就比我有追求多了,别说宿舍楼下便利店的零食早就被他买了个遍,CCG周边有招牌的店面也几乎都去尝过了,甚至他还升起过去面包店打工的打算。
所以此刻我等待着铃屋开口——他也果然不负期待,边兴致勃勃地翻看菜单,边依次给我推荐菜品:“叉烧饭、鳗鱼饭都很好吃......甜品的话巧克力千层很不错,不过真子的话可能更喜欢草莓的?这里的冰激凌圣代也很好吃,饭后来一点?”
我果断点头:“都可以。”
“真子想吃叉烧饭还是鳗鱼饭?”他眨着眼问。
我纠结了一瞬:“鳗鱼饭吧......”
“好哦。”
得到回答后,他立刻转身朝严阵以待的服务员挥挥手,拉长音调,清朗的声线回响于空旷的店面,“麻烦这里点单!”
显然,铃屋的社交能力在离开学院之后提升巨大,已然是我这种整天宅在实验室的学畜不可比拟的了。
我捧起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左耳入右耳出地听着点单的对话,余光则瞥向了玻璃外冷清的街道,人行道上寥寥无几的路人行色匆匆,看上去并不愿意驻足停留。
放空了一会儿大脑,当我将视线转回对面时,才发现铃屋早已点完了菜品。此刻正顺着我刚才的动作也定定地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脸上并未挂起惯常的笑容,而是浮现出了漫无目的的懒散。
在我的印象里,这貌似是铃屋被自愿上理论课程走神会露出的神情。
“好无聊啊。”
他收回视线,将下巴“砰”砸在桌面上,然后朝我抱怨道,“真子你那里最近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没什么啊。”
我摇头,“就一直在忙课题的事情。”
“诶?课题还没结束吗?”
一提到这个,我的心情瞬间低落了下去,有些自暴自弃地回答道:“没有,还是完全找不到思路啊。”
之前也不是没有和铃屋聊过,甚至还拜托了铃屋约见他的搭档篠原特等,想要咨询了相关事宜,只可惜身在一线的对于喰种科学的研究也不甚了解,只是提了几个大概的方向。
好心的特等在聊到最后对于没帮上忙竟然有些不好意思,主动承担了那一次的下午茶费用。那位靠谱的中年人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说着:总感觉让刚出学院的学生来付钱太奇怪了。
我则是坚持摇头说:没有没有,还是让我来付吧。
对于我与篠原特等相互客套、争相结账的举动,夹在我们两个中间的铃屋露出了与此时此刻如出一辙的问号脸。
他好像在思考为什么我会被这种事情所困扰。
“找不到思路啊。”
他拨弄着玻璃水杯,倏然又领悟了些什么一般猛然抬起头,“所以真子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课题吗?”
“算是吧。”
我勉强地承认了,“虽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因素。”
比如长时间没有和凉子联系、最近还做了一些关于过去的噩梦之类的......
之前也提了,我并不想将负面情绪传递给别人。
幸好,铃屋一向是不刨根究底的性格,又或者说他已然察觉到了现在我并不想将最真实的自己剖开展露在他人面前,所以他只是歪歪头,没有再继续说些什么。
我垂下眼,欲盖弥彰般地将视线落在手中温热的玻璃杯上。
充盈的热雾附于杯壁,只一须臾便凝结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珠,顺着重力下落,划出一道透明的线。
雾化与液化啊......
恍然间,好像有什么划过了我的脑海。
倘若啊——
我抹了抹雾蒙蒙的杯侧,湿气氤氲了我的指节。
倘若,能够将液态的RC细胞抑制剂变成无色无味的气体,悄无声息地被喰种所吸入的话,再做出类似于烟雾弹一样包裹着的武器外壳,使用得当的话造成大范围攻击也很容易。
缺点的话,可能是比起注射型的抑制剂,效用会变低,持续时间也会变短,但是应该可以通过压缩气体密度、提高溶液浓度来解决。
我定定地盯着手指,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一种巧合的方式解决了困扰许久的难题,隐秘的兴奋感升腾着窜入大脑。
“铃屋铃屋!”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眨着眼对面前的少年说。
“我想到课题该怎么做了!”
铃屋正扯着眼角的红线,闻言茫然地望向我,显然无法理解我是如何在短短几分钟内转变了态度。
但是还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分享一下心路历程,他就仿佛已经说服了自己,以一种“我就知道”的笃定态度,捧着脑袋、弯起双眼看向我。
“真子果然超厉害呢。”
第23章
大部分时间里,铃屋说话总是不假思索,他不太在乎人类社会的社交法则,也不愿委婉迂回,对于任何人任何事的评判基本都是直截了当,发于内心的。
这种直白而真实的评价往往会刺痛我,但偶尔吐露出的一些正面看法有时又像是炎热夏日里喝到甜滋滋的冷饮,每抿一口都感觉心境更为舒畅。
说到底,被夸奖确实会让人感到愉悦,作为一个十分肤浅的人类,我也并不觉得这种情绪的显露有何不妥。
正当我准备谦虚一句“没有没有”时,服务生的上餐动作打断了我即将做出的虚伪举动,铃屋与我的注意力也转移到热气腾腾的餐食之上。
朴素的陶制餐盒是棕褐色的,掀开盖子会飘出袅袅的烟雾,米饭上铺满了酱汁浓郁的片状鳗鱼;对面的带有餐厅标识的白色餐盘中央是调味过的盖浇饭,周围铺满了肥瘦相间的叉烧,唯独右上角点缀了几颗翠色的西兰花。
铃屋在蒸腾的热气间开口:“我可以用叉烧和真子交换鳗鱼吗?”
对于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很少拒绝过铃屋。将餐盒向前推了推,我肯定道:“当然可以啊。”
交换完部分餐品过后,铃屋双手合十,颇具仪式感地念着:“那么,我开动了!”
这个举动有些陌生。
凉子并没有教过我吃饭的礼仪,她只教会过我如何使用碗筷;之前无论是在学院,还是在水族馆的餐厅,铃屋吃饭前都没有做过这个动作——所以,这是他这些天学习的,吃饭前需要进行的举动吗?
当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时,我都认为自己无聊到过分。
接下来,我便生疏地模仿着说了一句。
“我开动了。”
咸甜味的酱汁淌过舌尖,柔软的鳗鱼夹杂着米饭被吞咽进食管,当胃被填满后,愉悦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今日的铃屋意外地很安静,没有在吃饭期间挑起任何话题,只是时不时地抬起头瞟向这里。我竟然有些不适应这种安静,又不希望打破整个店面寂静的氛围,更何况,就算搜索枯肠我也很难从沉闷的生活中寻出有意思的事物来搭话,于是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餐食上。
当我将最后一粒米仔细刮干净,将饭盒放在一旁时,才发现对面的铃屋已经咬着勺子品尝起冰激凌圣代了,他眯起眼一脸享受的神情,一只手又将桌上的草莓甜品推到了我面前。
“这个千层也很不错。”
“嗯。”
我模糊地应了一声,执起勺子切割了奶油蛋糕。余光中,对面的少年似乎停下了一切动作看向我。
莫名的,我隐约察觉他在等待着我的评价,或者说是,我的肯定。
绵软的奶油融化在口中,泛出丝丝的酸甜。
这是我第一次吃草莓千层,根本没有比较的对象,也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我只是直白地告诉铃屋内心的感受:“很好吃。”
“鳗鱼饭、叉烧、甜品——这里的餐品都很好吃。”
我认真地看向他专注的、载满期待的面庞,又补充了一句:“我都很喜欢。”
眼前这双漂亮而熟悉的眉眼再一次弯了起来,表露出的明亮神情像是浮在了云端之上,是飘飘然的、直率的欣喜。
“真子以后还会和我一起来这里吗?”
以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