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晶山,定亲之日,青梅竹马……
听着崔夫人的话语,连漪突然就想到了在黑雾中看到的那个新娘。
原来,她就是崔姮。
真的是一个娇美善良的女子。
连漪在即将推开门的时候,不仅听到了云霁的声音,还听到了门内女子的阻拦。
虽然她的魂魄被乌鸦所用,但这一声突破控制的预警彰显了崔姮善良的本质。
可惜这样一个钟灵俊秀的女子已经不存于人世了。
看着面前掩面哭泣的崔夫人,连漪伸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或许她已经开始了新一世的生活,夫人节哀。”
连漪还待开口,突然见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他已过而立之年,一身褐色长袍,走进门,就大声地问道:“两位义士在哪里?”
他一脸激动,转身看到他们三人,听到崔夫人的哭声,嘴里说道:“夫人,大好的日子,你怎么又哭了?”
边说边往里走,眼神和连漪对上,微微一亮,再抬头向连漪后面看去,看到垂首喝茶的云霁,却脚步一顿,神色一变。
直接走到了崔夫人身边,从袖间掏出了一个青花小瓷瓶,放在了连漪面前的桌子上,“这是我家珍藏玉雪膏,请收下。崔某还要急事处理,望不能招待两位,好走不送。”说着,伸出右手指着门外,竟直接送客。
崔夫人猛地抬起头,“官人?”但崔老爷只对着她冷脸摇了摇头,崔夫人便默默地闭了嘴。
连漪也震惊地站起来,错愕地看着突然变了脸的崔老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云霁放下茶杯,抬眼看了一眼崔老爷,崔老爷眼神一避,连直视都不敢了。
他哼笑一声,胆子太小,心又太贪,连只乌鸦都打不过,难怪护不住自家女儿,云霁站起身,指着桌子上的药对连漪说道:“我们走。”
连漪一愣,反应过来,收起玉雪膏,跟在云霁身后往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又见崔老爷跟上来,两人转身,连漪发现他要找的对象是云霁,只见他身形微躬,嘴巴蠕动了几下,语气开始有些犹豫,出口后就利落了:“您……您要是往北去,最好不要走飞羊道!”
连漪有些明白过来,崔老爷大概是认出了云霁的身份,才会在看到云霁的时候脸色突变。
但对云霁有种既恭敬又害怕的感觉,真是奇怪。
直到两人重新回到马车上,驾车出了庆州城,连漪还在心里琢磨,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
庆州城往北便是一片桦树林。
林子不大,经过这片树林,便到了一个岔路口。
看着面前三条不同方向的土路,连漪停下马车,取出地图,细细查看。
感受到马车停下来了,云霁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连漪低头看着地图,有些为难,见云霁问,便伸手指着正中间的那条路说道:“往北去禹州要经过云梦川,从庆州去云梦川,只有这条要走飞羊道的路最短最近,其他两条都要绕大一截。”
而那个崔老爷建议不要走飞羊道。
云霁听懂了连漪的未尽之意,“你在担心崔智说的话?”
连漪撇撇嘴,“他说的没头没尾的,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听他的。”
云霁轻笑一声,反而转了话题,“你不知道你带着一个大麻烦吗?”
连漪抬头,看向车内,他靠坐在车壁上,身上披着狐裘,手里握着连漪在庆州城里给他买的暖手炉,姿态闲适,一点都没有自己是大麻烦的自觉。
连漪握了一下腰间的弯月,仰着下巴,笑着回道:“是麻烦,但也不至于是大麻烦。”
知道他身份特殊,也看出来一路有人在特意拦他,但连漪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就是那只乌鸦,不也被解决了吗?
显然连漪对自己很有信心,云霁一笑,很巧,他对她也有信心,她在刀法上有灵气,只要他在一旁指点一下,相信这一路两人还是能够闯过去,因此,他笑着反问道:“那你在犹豫什么?”
连漪反应过来,听明白了云霁的意思,那崔智连女儿都护不住,被一只乌鸦逼得背井离乡,他眼里的难题和云霁眼中的难题不可相提并论,自己既然连那只乌鸦都不怕,又怕什么飞羊道。
她望了望前方的青山,点了点头,“那我们争取在天黑之前走过飞羊道。”
说着,她举鞭就要催马。
却又听云霁指着她手背上的伤口说道:“你身上的伤记得抹一下那个玉雪膏,这确实是疗伤灵药。”
连漪低头看一眼那裂开的伤口,知道自己身上也有,听到这话,说了一句“知道了”。
等过了飞羊道再说吧。
如此行了一个时辰,马车离之前远远看着的青山越来越近,转过一个弯,连漪便发现道路变窄,前面的山体仿佛被人从中间劈开,只剩下窄窄的一条道,抬头,只能看到一线天。
那两壁之间的距离短的一只羊都能飞过去,难怪叫飞羊道。
驶进飞羊道,太阳已经照不进来,一股凉意扑面而来,远远望去,这条飞羊道大概有百丈长,空空荡荡,没有人和动物行走,只有他们这一驾马车。
似乎并无危险。
但连漪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她集中精神,催马往前。
等行到中间,马却暴躁起来,怎样都不愿意再往前多走一步。
有蹊跷。
“我下去看看,你不要出来。”连漪回头给车内的云霁叮嘱了一句,索性停下马车,自己跳下来,右手握住弯月,警惕地向四面查看。
两边的峭壁光秃秃地生着杂草,一颗歪脖子树斜斜伸出来,并无异样。
她视线再往上看,突然发现头顶的天空变暗,一群乌泱泱的东西迅速向她飞来,她抽出弯月严阵以待。
待它们飞近,她瞳孔瞪大,身体却突然僵住。
竟是一群只在夜间出没的蝙蝠。
不好的记忆涌上来,连漪却下意识地想蹲下来埋头蜷缩住身体。
第71章 白胡老头
一只只蝙蝠向连漪飞过来,像是长了翅膀的老鼠。
连漪神色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
潮湿的夏夜,她刚刚躲过野狗的追咬,拖着被咬伤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跑,却被一块石子绊倒,咕噜噜地滚下了一个草坡,滚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惊了洞内一片蝙蝠,扑棱棱地飞出来。
它们被她腿上的血腥气吸引,纷纷落下,她忍着腰疼腿疼挥舞着瘦弱的双臂驱赶,却因数量太多无济于事,只能逐渐被蝙蝠群淹没,它们落在她的头发上、脊背上、双腿上。
她只能蜷缩着身子,将自己缩小再缩小。
就像现在一样。
马车内的云霁正在运功疗伤,突然听到连漪的一声尖叫,他连忙掀开帘子,发现霞光下一群蝙蝠冲向连漪,而连漪明明举着刀,但神情呆滞,在蝙蝠群冲过来的时候,竟下意识地卷缩在地,将头埋在了双臂间。
那些蝙蝠眼睛闪着红光,明显已经妖邪化。
不好!
眼见这群蝙蝠如一张巨大的黑毯将要连漪笼罩起来,云霁不顾身上伤痛,提了一口气,直直地向连漪冲去。
连漪闭上眼,耳边传来蝙蝠拍翅声,那股腐朽的味道已经涌入了鼻腔,腰部甚至开始隐隐作痛,可预想的撕咬并没有出现,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将她笼住,白色的狐裘垂落,将她圈住,清冷的梅香盖住她,耳畔传来云霁细微的咳嗽。
是云霁。
连漪想抬头,却被他伸手按住,温热的大掌轻轻地压了一下她的头顶,云霁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别抬头。”
连漪便安心地当了鸵鸟,头埋地更深,视线被遮挡,耳力反而更加敏锐。
呼呼的风声传来,云霁似乎挥舞着一条巨鞭,啪地摔打在地上,地面好像都震动了,如此听到四声后,耳边传来唰地一声,白色的狐裘被云霁甩开,只听他开口道:“好了,起来吧。”说完,云霁就开始咳个不停。
连漪抬头,睁开眼,发现四周一片蝙蝠尸体散落在地上。
竟全死了!
而云霁右手握拳放在唇边止不住咳。
连漪连忙起身,扶着云霁,“你怎么样了?”
云霁明明咳得声嘶力竭,但还是对着连漪摆摆手,示意没事。
连漪看着他咳得发红的脸和暴起青筋的脖子,心中发急,但手上只能帮他拍背。
如此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见云霁缓了过来,脸色逐渐恢复正常。
连漪心中发堵,“都怪我,明明你伤重,还累得你来救我。”
云霁精神虚弱,将身体重量卸一部分给扶着他的连漪,闻声却笑着道:“我还以为连大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呢。”
没想到竟叫小小的蝙蝠吓成了这样。
“我……”连漪的脸倏然红了,现在再看来,那些散落地上的蝙蝠也没有小时候看到的那么庞大,而且自己手中还有弯月可以傍身,但十六岁的连漪面对六岁时害怕的事物第一时间还是乱了分寸。
连漪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看到连漪这样子,云霁眼中闪过一丝笑,“不过现在没事了,别害怕,有我在,我先……我先……睡一下。”说完,他支撑不住,头靠在连漪肩上,晕了过去。
云霁全身重量猛地向连漪袭来,她身子不由得往旁边偏了一下,眼见云霁往地上滑去,连漪赶忙伸出双手抱住他的肩。
云霁身量很高,比连漪足足高了一个头。
连漪小心翼翼地将他扶正,然后将他双手搭在自己双肩上,用力背起他,将他送进了马车里面。
这一番折腾,让连漪生了一身的汗,也奇异地没了刚刚才遇蝙蝠群时的害怕和无措。
此刻的她坐在车辕上,甩起鞭子,又可继续向前了。
刚甩起鞭子,马儿才跑开,突然前方滚落一个巨石,向马车冲来。
圆石足有两人高。
马儿扬起马蹄,嘶鸣,转头就想往后跑。
连漪扯住缰绳,那圆石太大,马车完全避让不开,她索性扔了缰绳,拔出弯月,脚尖在马身上一点,落在地上,往前跑了数十步,举起长刀,集中所有力量,一刀砍向滚滚而来的圆石。
白光闪过,砰地一声巨响,巨石碎成一片,荡起白色的烟尘。
碎石块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烟尘散去,前方窄道上出现一个拄着拐杖的白胡老头。
他灰袍长裤,身形佝偻,右手拄着拐杖,站得稳稳当当。
只见他头发花白,脸上皮肤皱起,白色的胡子垂落,一双眼却格外矍铄,如两把利剑射向连漪,苍老的声音响起:“小姑娘,鹰王要的人,你是强留不住的。”
第72章 离飞羊道
鹰王?
连漪皱眉,难道这就是幕后之人?
“废话少说!”
连漪握着弯月,严阵以待,无论所来何人,她绝不可能就让他们轻易带走云霁。
“哼,小丫头给脸不要脸!”只见白胡老头怒发冲冠,沉木拐棍被他往地上一撞,身体迸发出一阵气浪,白色的胡子和头发被吹得飘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霎时提着拐杖到了连漪面前,举着拐杖就向连漪杀来。
连漪提刀去挡,没想到老头看着年纪大,力气竟不小,这拐杖似乎有万钧之力,她不得不双手握住弯月拼尽全力进行抵挡。
如此打了几个回合,便渐渐落了下风。
老头反而越打越勇,呼吸都不喘一分,瞅着一个空隙,就一拐杖打落了连漪手里的长刀。
然后举起拐杖就劈空向连漪脑袋打去。
拐杖已经到了半空,连漪手腕剧痛,她抬眼,脑中迅速地思考对策。
大道至简。
刀法同理。
这一幕非常熟悉。
是她学完流光刀法后,青阳同她陪练时,举着扫把演练的第一招。
空阔的院落里,青阳打落她的刀,举着扫把停在她的面前,低头问她:“当敌人打落你手中的刀,利刃从你前方劈头而来的时候你怎么办?”
十岁的连漪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识地回到:“我往后跑。”
却被青阳呵道:“错!你应该往前进。”
他伸出右手指着自己的腹部,“敌人注意力全在双手之上,反而怀抱空虚,毫无防备,这时候你不应该退缩,而是弯腰向前,快速拾起你的刀,直接往这里刺!”
“记住!师父虽不懂刀法,但知道一点,用刀者绝不后退!”
用刀者绝不后退!
就是现在!
连漪丝毫没有迟疑,弯腰往前一滚,忽略手腕上的伤,一把捡起地上的弯月,使了一招最简单的直捅天门,双手向前刺去,长刀插进老头的胸膛。
白胡老头的动作停滞,手里的拐杖哐当一声落在连漪身后,鲜血从他的嘴角漫出来,他低下头,眉头痛苦地皱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跪在地上双手抓住刀柄的连漪,“你!?”
“承让了!”连漪突然向后用力,一把将弯月拔了出来,向后退去。
白胡老头捂住胸膛的伤口,但鲜血仍喷涌而出,他身形摇晃,口吐鲜血,却仍坚持道:“好,好,好,想不到我白蝠老人竟这样被一个女娃儿给杀了。”说着,他抬头望天,声音有无限遗憾,“鹰王!老臣无能!来世再为您效忠!”
说完,砰地一声,他的身形向后倒去,双目圆睁,右手垂落,已没了气息。
下一刻,连漪便看着他的身体化成一只只白色蝙蝠,向着最后一缕霞光处飞去,逐渐消失在了空中。
连漪这才松了一口气,双手脱力,剧痛袭来,再也握不住弯月,长刀向地上落去。
她反应过来,右脚一踢,忍着痛接过,长刀洁白如新,滴血未沾,将弯月入鞘,她才往马车方向走去。
坐在车辕上,连漪抬起双腕,发现被拐杖打到的地方已经青黑一片,看了看还有一半路程的飞羊道,她想起包袱里面还有一瓶崔家给的玉雪膏,便艰难地从包袱里面掏出来。
一打开,一股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是连漪说不出的味道,只觉得甜腻,但抹在伤口上,清凉凉的,那味道瞬间淡了不少,通感也轻了不少。
连漪一喜,果然是灵药。
她又涂抹了一层,感觉能驾车了,才将盖子塞上,将玉雪膏又放进了包袱里。
但这味道仍弥漫在马车里,太过浓郁,连漪只看到云霁鼻翼翕动,眉头微微皱起,双眼茫然地睁开,看到她,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这么香?你没事吧?”
云霁明显还在睡梦的状态,一双眼都还有些恍惚,但还是第一时间询问连漪的状态,看着他这副模样,连漪心里好笑又有点暖暖的,知道他重伤在身,刚刚一遭可能又加重了不少,便不想让云霁担心,柔声答道:“我没事,你不是让我抹药吗?这是玉雪膏的味道。睡吧,我们马上就要离了飞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