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霁想了一下,自己确实有和连漪提过要抹药,想来是解决了蝙蝠群,连漪终于能放下心来抹药了,便安下心来,含糊地嗯了一声,就抵挡不住那股睡意,又昏睡了过去。
连漪帮他盖好狐裘,放下车帘,坐在车辕上,催动马儿,向着飞羊道的出口驶去。
暮色渐起,夕阳挂在天边,晚风轻柔,离了狭窄的飞羊道,前面便是一片康庄大道。
*
云梦川,莲花洞。
“报!大王,他们来了!”
“他们?”
“对。那条王蛇重伤,竟找了一个女道士护着他一路北上。”
第73章 云梦川内
云梦河自西向东流淌,两边绿林遍野,丛林深处的一个巨大的山洞里,灯火通明,烤鹿肉的香气混着酒香弥漫,坐在高位的大妖们一口烈酒一口鹿肉大快朵颐,洞口前跪在地上的小妖通报完,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头埋得低低的,不敢抬起头来。
直到头顶上传来一道雄浑凶厉的声音:“知道了,退下吧。”他才站起身,低着头往后退了几步,一转身离开了山洞。
云梦川的主人是一头虎妖,名传越,此刻他坐在山洞最高处的王座上,一饮而尽手里的酒,啪地一声地放在面前的餐案上,扬起右手,看向坐在他右手边的一个青衫男子:“宏先生,你怎么看?”
话音落,其他三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放下酒杯,目光都集中在宏宇身上。
山洞里面的墙壁上插着火把,正中是一个大火堆,烤了三头鹿,有专门的小妖伺候,围着火堆两边摆了四张餐案,餐案上是刚烤好的鹿肉,后面坐着的都是传越的左膀右臂,而这宏宇便是他最为依仗的谋士。
宏宇是一只红豺,小时候被一书生当做野狗捡了回去,日日带在身边读书,沾染了书香气,脑子灵活的很,等书生被村里富户逼得家破人亡,他妖化杀了富户全家替书生报了仇,就进了云梦川,结识了传越,成了他手下的谋士。
这传越的名字便是他帮着起的。
只见宏宇略微沉吟了一下,站起身来答道:“大王,那鹰王已经下令并通报沿路,我们这般明目张胆地同他抢不太好吧。”
鹰王是柏木山一只苍鹰,有近万年的修为,和那王蛇是死对头,至于两人为何结仇,世人不知,只知道两人结仇已久,对彼此恨之入骨,这次王蛇渡劫失败,鹰王自然趁他病要他命,下令手下百鸟沿路拦截。
坐在宏宇旁边的豹妖一掌拍在桌案上,“格娘老子的,怕他作甚!即将化龙的王蛇肉,想想都令人流口水啊。”
传越点点头,爽朗笑道:“有理,宏先生过滤了,一口王蛇肉,直接涨百年修为,只要杀了这条蛇,修为提升,便是被那鹰王发现,又有何妨!”
可王蛇真的是那么容易被杀的吗?
王蛇已有近万年的修为,洞内在坐的大妖虽称一声“大”字,但也才几百年修为,只传越勉强有上千年,在王蛇面前根本不够看。
虽然修为越高,渡劫越难,渡劫失败的后果也就越惨烈。
但即使那王蛇只剩下不足一成的修为,宏宇也无法估量己方能有几成胜算,之前或许还有□□成,但在鹰王手下的乌鸦和老蝙蝠连连失利下,已不好估量了。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道。
即便是小姑娘,能一路安然地把他送到云梦川来,想来还是有几分实力的。
如若杀王蛇不成,又传到鹰王耳朵里,那便相当于把当世两位妖王都得罪了,后果必将惨不忍睹。
宏宇一向信奉以万全应对万一。
这局中未定因素实在太多,让他心生踟躇,但看洞中诸人信心满满,加上传越也是一个刚愎自用的性子,他便知道这场拦截他是阻止不了了。
只能想法子将风险降到最低。
因而,他眉头皱起,站起身,拱手再道:“既然如此,大王,在下有一计。”
传越:“讲!”
“不若乔装打扮,扮作鹰王手下,若得手,自然不惧鹰王势力,若失败,也可甩脱出去,以防被那两位记在心里,日后难得好结果。”
这后半句确实是传越没想到的,他顺着宏宇的话头,想了一下若是捕杀王蛇不成,被这两位妖王记在心里的后果,不由得面色一沉。
“还有,须得等到他们到了云梦川和沧州的交界地带再出手,混淆视听。”
“好!就按宏先生说的办!”
另一边连漪驾着马车进入云梦川,长林无边无际,弯月挂在天边,走了半夜,确认没有危险,连漪才停下来休整。
燃起一个火堆,她坐在旁边冷水就馒头,补充体力。
云霁仍然在马车上躺着,连漪不知道他受了什么伤,又如何养伤的,只能从他的面色上判断,但也大抵分为看起来要死了和看起来死不了的区别。
在飞羊道晕倒的时候是看起来要死了,现在是看起来死不了。
吃完,连漪见周边风平林静,便略微放下防备,合衣睡了一会儿。
等天边微亮,连漪被冻得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地上的火早熄了,太阳还没出来,气温仍然很低,她拢了拢外裳,掏出玉雪膏,又在手腕上抹了一层,看着上面的淤青变淡了不少,拿起刀也不痛了,才放下心来。
现在天色还早,不急这一时。
昨日与那老头一战的时候,生死之际她最后一招使出的速度快如闪电,是她之前从未达到过的。
手腕也还能承受得住,她便拿起弯月打算练习巩固一番再出发。
云霁便是被道道长刀破风声唤醒的。
他轻咳两声,撑起身,披起狐裘,掀开车帘,果然看到晨曦下,连漪在练刀。
动作行云流水,气势如虹,竟是比初见精进了不少,云霁脸色露出笑意。
但下一刻这笑就凝固在了脸上,因为他看到了连漪动作间露出的手腕淤青,看样子淡了不少,但也能看出来是受重物击打而成。
云霁猛地想起自己晕倒时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听到的老迈声音。
他怎么就忘了呢!
那些妖蝠出师未捷,白蝠老人怎甘心就此作罢?
但他那时触发了旧伤一时意识不醒,竟留了连漪一人应对。
云霁心有余悸,幸好看结果是连漪虽受了伤但打赢了。
想到此,见连漪一招已了,收刀而立,他站在马车边,拍其掌来,“你的刀法精进了不少。”见连漪扭头看过来,他歉意地说道:“你遇到白蝠老人了?抱歉,我应当猜到的,不想竟留你一人应对。”
连漪没想到云霁猜出来了,随意一笑,收刀入鞘,往他这边走来,“没事,不必放在心上,我们这不是平平安安地出了飞羊道了吗?原来他叫白蝠老人,不如我们边走你边和我讲一下这位的来历?”
第74章 禹城千月
朝阳跃升,绿林似被披上了一层金黄纱衣,有不知名的鸟鸣互相应和,清晨还带着凉意的风吹起车帘一角,云霁清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落进驾车的连漪耳朵里。
“这白蝠老人,乃是万蝠魂魄所化。”
“传言,白色蝙蝠与众蝙蝠相异,临死之际会回到一处暗洞待死,这处暗洞所在无人知晓,但每只白蝙蝠却心知肚明,因而这处白蝙蝠殒身之所便化出了一精怪,即为白蝠老人,乃白蝙蝠新的族长。”
“而白蝙蝠和黑蝙蝠世仇已久,黑蝙蝠族群一直想寻找到这处暗洞,阻止白蝙蝠新的族长诞生。”
“就在白蝠老人刚诞生离开暗洞,还没回到自己的种群就遇到了黑蝙蝠一族,他的妖力还未完全继承,面对黑蝙蝠全族之力,自然抵挡不住。”
云霁声音清清淡淡,猛地停下,连漪看着前方的林间路,听得入迷,见他顿住,忍不住出声问道:“然后呢?”
云霁眼神渺远,收回目光,左手抚平狐裘上的褶皱,继续道:“恰逢苍鹰族的一个少年路过,他妖力深厚,修为不俗,见黑蝙蝠族以多欺少,便出手相助,救下了白蝠老人,自此白蝠老人便听从其调遣。”
“苍鹰族?”连漪喃喃出声,忍不住咀嚼,她听明白了像白蝙蝠等族群应当都是妖族,但既然云霁说那个老头是听从苍鹰族少年调遣,那是不是说明这一路的背后之人就是这个族群?
“是。”原来是连漪将心中疑问说出了声,云霁点头,“那个少年后来承袭王位,成为鹰王,号令百鸟,就是目前西北境赫赫有名的南宫游!”
苍鹰?
那云霁是?
连漪闻言眉头皱起,忍不住回头,伸手左手,动作滞了一下,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把掀开,晨光瞬间涌进窄小的马车内,洒落在云霁冷白如玉的面容上,为他长长的睫毛镀上一层金粉,他似乎没想到连漪会这般动作,长睫颤了一下,云霁转过头,正对上连漪的视线。
那双之前看起来浓黑的眸子此刻在阳光下竟显得清透,微微透着一抹银,透亮地似墨晶,看向连漪的瞬间,全是信任,似乎她问什么问题都可以。
所以连漪问出了口:“那你是谁?”
“王蛇。”
*
沧州禹城,千月阁。
明明是正明媚的春日,但阁内的侍从众人俱是敛声屏息,不敢过多言语。
只因一年前外出历劫的公子失败了。
已经有大半年没有任何消息传来,生死未卜。
急得他座下最受信赖的心腹蓝玉四处打探消息。
但传回来的都是坏消息,房间内的花瓶和茶壶便没有安稳过一天的。
听到里面瓷器落地的声音,门口奉茶的小侍女脚步停下,看着面前的雕花红木门,不敢向前,但又担心木盘上的茶水凉了被训斥,脸色一时纠结又害怕。
这时从左边传来一道脚步声,她往左一看,只见是一个一袭淡青长裙,长发只用一根同色玉簪挽起,温婉淡雅地像是江南水乡的小家碧玉,实际确实土生土长的北方女子,小侍女连忙低头行礼:“温姑娘好。”
温雅点了点头,往房门紧闭的正堂看了一眼,对着侍女轻声说:“给我吧。”
侍女便将手中木盘递了过去。
温雅端着木盘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刚要推开门,就听到一个重物砸在门上哐当落地的声音,“滚!找不到公子不要来烦我!”
“是我。”温雅叹一口气,说道,“有公子的消息了。”
话音刚落,木门哐当一下从内打开,一张俊朗却胡子拉碴的脸猛地凑了出来,蓝玉双眼放光,声音急切:“真的?”
温雅笑了一下,“真的!”
蓝玉退后一步,接过她手里的木盘,随手放在桌子上,连声说:“快进来,快进来,详细说说。”
温雅绕过地上的砚台,七零八落的碎瓷片,断折的凳子腿,在小榻上寻了一块干净的地上,铺了一张帕子,才坐了上去。
蓝玉嘴角一撇,“你这也太讲究了。”
“你也不看看你这屋子乱的脏的,我有能下脚的地吗?”
蓝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大半个月,自己没收拾,也不允许下人进来收拾屋子,听到此话,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转了话题:“快说,快说,公子现在在哪里?”
原来是庆州城里那乌鸦妖被除的消息传得轰轰烈烈的,有人注意到了,多番打听,才确信客栈老人说的那带着一个女仆往北去的贵公子是自家主子。
“女仆?为什么要带个女仆?”听到此,蓝玉下意识地问道。
“也有人说那个人腰间挂着一柄长刀,看似是个会武的,装扮也偏道风。”温雅答道,她眉头微皱,双眸思索了一瞬,“所以我觉得应当不是公子的婢女,可能是专程护送公子的。渡劫失败必定使公子身体受了重创,南宫家那边也是蠢蠢欲动,他一个人孤木难支,这个人应当是类似于保镖那种角色。但就是我怎么不知道公子有认识道家的人?”
她照料公子多时,他熟识的人她都知道,却并无道家之人。
听到保镖两字,蓝玉恍然开朗,一拍手,“肯定是了。”见温雅还在皱眉想那个女道的身份,他一挥手,不在意地说道:“这些都不重要,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赶紧去把公子接回来,到了千月阁他才能好好养伤。他们肯定是往禹城这边来了,这样,我现在就带人出发去找他们。”
说着,他就急冲冲地跑出了门,喊着“来人!”
温雅也跟着跑出去,看他即将穿过院门的身影,在背后提醒道:“那个南宫游一路小动作没断,你多带些人手,务必将公子平安带回来!”
蓝玉抬起右手,左右挥了挥,没回头,只大声答了一句:“知道了!”
蓝玉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了禹城,自然逃不过南宫家一直盯着千月阁动静的人。
不足半日,消息就传到了毗邻沧州的肃州。
第75章 奇怪黄沙
“哼,这都抓不到!”
坐在主位的南宫游一袭朱色长袍,面如冠玉,眉眼含笑,一派温文尔雅,看着心腹一脚踹飞送信的小吏,只换了右手,支在案沿上,撑着脑袋,也不出口制止。
徐楠却不敢掉以轻心,南宫游表面看起来温和,实际手段最是狠辣,这乌鸦妖和白蝠老人都是他向南宫游举荐,如今纷纷失利,他难辞其咎,因而利落跪下,“徐楠办事不利,请家主责罚!”
南宫游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却仿佛有万钧之重,徐楠头埋地更低,只听南宫游开口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罚你?”
刑房里面的刑具千奇百怪他都知道,但南宫游最喜欢的还是直接夺了妖丹,打为废物,扔到高原上去喂狼。
一想到此,大个子的徐楠身子也不由得抖了一抖。
门口听到此话的张松心中暗道不好,家主对徐楠还是生了气了,自己和徐楠一直跟在家主身边,也有一些同袍情谊,不能真叫徐楠被剖了妖丹,那根本活不下去。
正心中焦急,一个小厮快步跑来,带来了一个新消息。
不是好消息。
张松皱眉,心一横,但也够救徐楠了。
他一转头,进了内堂,“报,家主,禹城有新消息传来。”
南宫游眼皮轻轻一抬,暂且放过了徐楠,“说。”
“千月阁查到了云霁踪迹,蓝玉带领大批人马出城前往迎接。”
“呵,真是好啊,不是让你们封锁住消息!这消息怎么还是传到了千月阁!”南宫游少见地收了笑,拿起手边的茶碗直接摔到了张松面前。
张松不顾被茶水烫到的膝盖,头低得更低,余光只看到南宫游起身,从高台上走下来。
“你看看你们两个!那云霁身负重伤,还和千月阁断了联系,这么长时间,你们连人影都没摸到,你们都去干嘛了?!啊!现在拖得那个傻大个蓝玉带着人去接,你们这俩人家的手下败将,还能将人再抢过来!?”
南宫游少见地情绪激动,指着他们俩鼻子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