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徐徐走在廊子里，只感到春风浮动，清凉自在，身后的张嬷嬷一直静静跟着，我见四下无人，轻声开口，“嬷嬷，我有好多事，心下不清，一时也不知该问谁，不知嬷嬷可否告知。”
张嬷嬷身形微微一停，闻言缓声道，“王妃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来问。”说完，又轻声道，“见您之前，殿下就跟老奴嘱咐过，要老奴一心服侍您，您有什么不懂的或者不会的，老奴定当悉心侍奉。”
走至一个亭台，我示意张嬷嬷坐下说话，“您是殿下的奶嬷嬷，是我们最亲近的人，正因如此，我才敢问您。”
待我坐好后，张嬷嬷这才坐到我下方的矮凳上，“王妃有什么要问老奴的？”
我望着远处的池水中，荷叶露着的圆叶散散地铺在水面，春风拂过，微微荡漾，我声音沉沉道，“今日同殿下一同去面见圣上，遇到了淮王和淮王妃，还有赵丞相家的小姐。”
张嬷嬷听见赵家小姐的时候，表情微微一皱，无奈地摆摆头道，“王爷在我们上京城，有许多家姑娘倾慕，万岁爷也曾经几次想给殿下指婚，都被殿下挡了去。这赵家小姐，就是这群倾慕的世家小姐里，最是执拗的一个。”
果然如此，我想起离开时，淮王妃和赵珍儿的谈话，不由问道，“淮王妃与赵家小姐似是亲戚？”
张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宫里的德妃娘娘和赵家小姐父亲赵丞相是亲兄妹，淮王妃的母亲与赵家小姐的母亲是亲姐妹。”
我捋了捋关系，“那就是说，赵姑娘姑母的儿子娶了赵姑娘姨母家的闺女？”
张嬷嬷被我绕晕了，想了想，笑道，“正是，而德妃娘娘正是皇二子淮王、皇三子雍王和皇五子赵王的生母。”
我面色微愣，“雍王？”
一抹复杂的神情闪过张嬷嬷眼底，嬷嬷淡淡道，“五年前，老王爷病重，急召还在白恒山同王太妃习武的殿下回京，却不想，殿下回京的路上，被雍王派去的人马追杀，随行的人员尽数被袭身亡，王太妃失踪，殿下被送回上京的时候，身受重伤，毒中牵机。”
牵机？重伤？
五年前，香山寺的那一幕袭上我心头，原来他那时受那么重的伤，原来是因为这一场宫闱角逐。
“待王太妃被寻回时，老王爷已经去世了。”说到这，张嬷嬷似是想起了什么痛楚的往事，眉间微微一蹙，“没多久，王太妃也跟着去世了，殿下一月之间，痛失了双亲。”
顾珉的父母感情深厚，顾珉的母亲那时没有见上顾父最后一面，内心一定很苛责与煎熬吧。
“后来，皇帝彻查了此事，雍王事败，畏罪自杀，雍王府一夜之间，锒铛入狱，满门抄斩。”
我想起上午，顾珉跟我提起雍王时的神情，眸光清冷疏离，似一池化不开的冬水。
看来哪个国家的皇室都抹不开皇位角逐，明争暗斗的戏码。皇室外戚之间关系复杂，盘更交错，我不由问道，“我只知道殿下是父王的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却不知他是否还有皇戚在朝？”
张嬷嬷嘴角一弯，笑道，“殿下的母亲王太妃，是我朝杨将军的闺女，杨乐明、杨乐伍和杨乐行将军便是殿下的亲舅舅们。”
我心下一惊，大晟的杨家武将，远近驰名，竟是顾珉的母家，且不说张嬷嬷口里的这三个将军，单就是顾珉的外祖父杨老将军，想当年，讨伐北漠，驰骋沙场的时候，单就名字也够北漠士兵们闻风丧胆的了。
可是，我不由微微皱眉道，“我之前听殿下说，他与王太妃，从小在宫外生活，所以我一直以为王太妃是江湖人士……”
一抹低落闪过张嬷嬷的眸底，张嬷嬷轻轻叹了口气，“王太妃自小身体不好，未满周岁前，便被送往白恒山云素派收养，自小习武，习惯了宫外的生活，所以迟迟不愿过宫闱生活，与老王爷，也是聚少离多。”
我在大晋的时候，有所耳闻，大晟的肃老王爷，为人儒雅，待人宽宥，对待妻子，也很是忠贞情深，一生只娶了一个王妃。
“我记得殿下如今还有八个皇叔在世，那日大婚，我也见几个，但都好似很年轻？”印象中，好像也只是比我略长几岁。
张嬷嬷轻轻一笑，掰着手指慢慢与我道言，“老王爷排行老大，和四皇子怡王、七皇子忠王都是皇后娘娘所生，九皇子楚王殿下自幼丧母，过继在皇后娘娘宫里。皇二子淮王、皇三子雍王和皇五子赵王是德妃娘娘所生，皇六子韩王、皇八子梁王以及皇十子锐王分别是丽妃娘娘、端嫔娘娘和王贵人所生，过几日，皇后娘娘会举行家宴，届时都会见到的。”
我瞅着这出来的时间也不早了，心里也有些乏了，便起身准备回自己屋里，一旁的张嬷嬷见状也起身跟着一块往回走，想到几日后的家宴，我就觉得如临大敌，“嬷嬷，到时候，还得麻烦多叨扰您了，我人生地不熟又初来乍到的，不到之处，还要嬷嬷多教导教导。”
张嬷嬷忙道，“公主折煞老奴了，侍奉王妃，本就老奴本职之事，王妃也不用太过担心，这谁都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最是宠爱肃王的，对您，只会关心与偏爱，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的。”
虽然沾着顾珉的光，我被额外照顾与偏爱，但是大晟不比大晋简单，皇子公主众多，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我更是要打起精神，将来还不知道要面对些什么，总不能一辈子躲在顾珉身后不是。
快到屋的时候，我突然想起那日明德寺那个淫贼，不由停下步子，张嬷嬷见状忙低问道，“王妃还有何心事？”
“赵珍儿姑娘京城可否有个表哥？”
“礼部侍郎胡愿达家的长公子胡环嘛？此人甚是荒唐的一个人，整个京城都知道胡侍郎家长子骄奢淫逸，惦记赵家姑娘多时了，不知王妃说的可是他？”
我嘴上没有回答，心想那天那个登徒子十有八九就是这个胡环了。
回到屋里，简单地梳洗了下，我便到榻上午休了，原本还担心自己会睡不着，谁知道脑袋一挨上枕头，竟然不知不觉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待我醒来，已经快到未时，顾珉还没有回来，我便同张嬷嬷一同将顾珉交代过来的肃王府账簿、各方钥匙等一一取出，慢慢接手过来，细细对看了起来。
接管中馈，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简单的事，我也不是聪慧之人，所以便起早准备，提前熟悉起来，慢慢理清楚。
我自十二岁后，就受母妃教导，接管了玉轩宫的帐簿，自从被指婚给顾珉后，皇后娘娘又请来管事嬷嬷细细教导过我，让我从旁协助她掌管过一段时间的大晋内务府账簿，但是，饶是如此，我在翻开肃王府账簿后，还是心下不由再次感慨，这大晟的国富强盛，就连肃王府，家底都如此殷实。
下午草草用过膳后，便将一小摞账簿留下看看，待入夜，简单梳洗后，我便又拿起账簿看了起来。
不知何时，我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黑暗中，我感到一股热气呵在自己面前，蓦地醒来，眼眸正对上顾珉那双漆黑而深邃的眼。
原本沉静的心，突然慌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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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情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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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醒来，顾珉的眸色未变，高挺的鼻梁下，修长的嘴唇微微一动，“醒来了？”
我不由地将薄被往身上紧了紧，嗓子有些干涩道“嗯”了一声。
顾珉身形微动，以手支颐，一手轻轻伸过来，指背轻轻地抚过我的脸颊，慢慢隔着薄被划过我的肩膀。
我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脱掉外衣，只着一身内袍在身，衣扣大敞，直咧咧地敞到腰腹处，被横盖着的薄被盖住，露出精健的胸腹，胸腹上遍布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其中最深的便是腹部的一道长长的伤痕。
我心下一痛，“这是香山寺那次留下的吗？”
顾珉顺着我的目光，眸光淡淡地瞥了一眼，“嗯。”
我不由伸出手轻轻抚了上去，轻轻叹息了一声，“现在想想都挺后怕的。”
一双大手将我温柔地拢进怀里，“有什么好怕的，我那不是遇到了你。”
“你就不怕我见死不救吗？”我手心替他捏了一把冷汗，那时，如果迟一会或者早一会，我可能都不会遇上他，如果我心下再多有忌惮，那……
头顶的人迟迟没有言语，不知是否与我在作一样的感慨，我轻轻抚摸着他的伤口，不由地又是叹息了一口气。
鼻梁突然被轻轻一刮，顾珉声音轻笑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愁善感，其实，”顾珉顿了顿，低头，目光沉沉地看了看我，“我在很久之前，见过小公主你，只是公主不记得罢了。”
嗯？
我心下大惊，刚准备抬头问他，却见他眸色一沉，清凉的薄唇温柔地覆在了我的上面，轻柔地辗转私磨。
见我怔着双眼睛看着他，微闭的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我趁机轻轻头向后退开了些，忙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
顾珉冰凉的指尖轻轻触了触我的脸，我的脸登时像烧起来一样发起烫，我不好意思地转头看向一旁，却听顾珉声音轻悦道，“偏不告诉你，看你自己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我心下大窘，将自己从小到大想了个遍，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香山寺之前，还有机会见过顾珉。
那双指尖微凉的手轻轻扶起我低下的脸，像发现什么新鲜事一样，“我发现，你好像一下子就红了脸。”
“才，才没有了，我就是觉得，有些热罢了。”我忙从记忆里回过神来，辩解道，但是自己的脸，此刻真的很烫。
顾珉的气息渐渐压了过来，好闻的松木香萦绕在我鼻尖，他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摩挲着我的唇道，“管事的嬷嬷们，之前没有教过你吗？”
我心下疑惑，抬头不明地看向他，教什么？
却见顾珉棱角分明的脸静静地就在我面前，幽黑深邃的眼眸不知何时已染上情意。距离太近了，我只感到热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顾珉的唇和我的唇若即若离，只见他眸色微微一变，沉声清浅道，“教你，接下来，我们该做的事情。”
一瞬间，我只感到天旋地转，自己被顾珉温柔地压在身下，昨夜的记忆再次扑面而来，我有些羞涩，但更多的是对昨夜疼痛的惧怕，我手微微撑在我们两个之间，有些抗拒，心却又有些莫名地悸动。
一双大手轻轻地拂过我的背，将我的内袍轻轻褪去，“别怕，我慢慢的，不会弄伤你。”
那双大手慢慢的抚着我的背，我只感到一下一下的战栗，帷幔不知何时已经细细落下，夜色透过薄如禅意的帷幔细细洒进来，落在我和顾珉相拥着的身体。
我像被温柔地放在情动的潮水中一样，潮起潮落，一下一下，不知今宵几何，梦起梦落。
时光匆匆，转眼之间，来大晟已经快有半个月，顾珉近日清闲，竟不知为何生了兴趣教我骑马，每每下了早朝，用过午膳，都会拉着我在北苑后面的马场溜几圈消消食。
这日，我同顾珉从马场回来，一身汗臭，刚准备命沁雪和沁香来沐浴更衣，却见张嬷嬷恭恭敬敬地拿着个帖子站在门口，见我和顾珉归来，服身行了行礼。
顾珉伸手接过帖子，棱角分明的眼眸微微抬了抬，笑道，“皇祖母果然是坐不住的，皇爷爷身子骨刚硬朗了些，皇祖母就惦记着你刚来大晟，还未与大家见个面，这不，组了个局，撺掇着大家都见见你这个新媳妇。”
我讶然地接过那帖子细细看了看，“槐序初一，那岂不是明日？”
顾珉已经踏步走了进去，将马鞭递给沁雪手中，我忙跟着几步问道，“说是家宴，那岂不是人很多？”
“上是皇爷爷皇祖母，下至皇戚宗室，在京的叔父们，应该都会来。”
我心下颓然，只感觉头大如斗，心下惶恐，正不知所措着呢，脚下一顿，被顾珉大手拉到身边紧挨着他坐下，“怎么了，一脸霜打了的样子。”
我呼了口气，“以往，我在大晋，因不受恩宠，所以每每宫宴，都是陪衬的多些，自是轻松，可敷衍了事。”
一想到刚才顾珉说的，我就心里发怵，“可如今，被皇祖母这般重视，我……”
顾珉伸手在我头上轻轻一拍，轻笑道，“别怕，以前那不是我不在你身边，如今，有我在呢，再说皇爷爷和皇祖母喜欢着你呢，你只管放轻松，全当个简单的家宴就行了。”
说完起身招呼沁香道，“帮我把常服拿来。”
“你要出去吗？不休息会？”我由问道。
那双幽黑清浅的眸子划过一丝笑意，拢拢我的额发道，“怎么，舍不得我离开？”
我连忙推开他恼羞道，“说什么呢，没个正形。”
“哈哈”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顾珉由着沁香她们更换过常服轻语道，“四叔和七叔还有二舅与我有事相商，我今日正好清闲，便邀了他们一同出城去踏春，原本想着带你一同去，又怕你不胜马力，这才做了罢。”
我顺手接过张嬷嬷递来的青玉束腰，帮忙给顾珉束起理好，“不用，你们一起轻松自在些，需要我在家吩咐厨房备晚膳吗？”
顾珉摇摇头，“二舅最是喜欢南门口的那家仟醉楼的仟日酿，估计回城后要到那吃酒去，晚上回来怕不早了，你就先休息吧。”
说完，双臂一收，将我环保住，修长俊逸的面容埋在我的脖颈间，一团热气呵来，我只痒地想躲了过去，却感到一个冰冷的唇慢慢贴在我的颈窝处，“午休后，张嬷嬷会陪你挑选好明日入宫的衣服，礼仪事项她也会细细告知你，明日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旁，所以，你不用担心，只管好好休息去。”
我心下温暖，回手抚拍了拍他宽阔的背宇，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也快去吧，别让长辈们等。”
顾珉走后，我遣退了下人，自己简单地梳洗更换了便服，便趟回床榻上闭目休息。
无论如何，先养好精神，明日不管场面再大，没有一个好气色和精神头是不行的。
次日。
寿昌园是此次皇后娘娘大摆筵席宴请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的地方，我同顾珉来到筵席的时候，这里已经流光溢彩，笙箫鼓瑟，歌舞齐鸣了。
好在皇后娘娘和皇帝陛下还没有到席，宴席尚未开始，座上散散地坐着些许皇宗贵戚，见顾珉拉着我的手缓步走了进来，皆抬头看来，一时间，有年长的贵者低头捋胡淡淡地看了看我们，还有掩嘴聊天的贵妇挑着眉目探究地看下我们，更有世家小姐们手执团扇，用余光在我和顾珉之间细细打量，最后目光落在顾珉和我拉着的手上。
顾珉今日穿着一身银白色春装，轻袍缓带，白玉冠发，举手投足间姿态闲适，与往日的戎姿黑袍判若两人，许是神情闲散的缘故，少了几分凛然之色。
我心下轻笑，怨不得少女慕艾，这人虽生的冷面三分，却骨子里透着逼人的矜贵丰姿。
手下被人轻轻用力紧了紧，我抬眸不解地看去，却见那人眸底漆漆，像是看穿了我般道，“小脑袋里瞎琢磨什么呢，看着点路，穿着这么好看，摔一跤，那些坐着的妇人们，可有谈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