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儿!”颜芙低声斥责,看着不远处母亲的身影有些无奈,“你别将母亲想得这么坏,她只是不习惯使唤侍女,又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也并未跟我说过甚么可怜的话。”
颜芙轻轻叹了口气,劝道:“我知道你记恨颜泉,也因此迁怒于母亲,只是很多事她也是不想的……她可能确实胆小怕事、不够勇敢,但她心里是有你的。”
颜荔冷笑一声:“谁稀罕!”
之后便气呼呼地拂袖而去,颜芙连忙追了上去。
而霍长川那边请了太医前来诊脉,说辞与宋大夫的别无二致,“当真是怪病,奇怪至极。”
太医走到门外,面露疑色,低声道:“霍将军,有一句话老朽不知当不当讲?”
“您但说无妨。”
“有没有可能,是病人在装病?”太医说完又赶忙摆了摆手,“只是一个猜测,还请将军勿怪。”
来之前他也有所耳闻,患病之人乃是将军夫人的胞弟,霍将军的小舅子,虽是小城来的,但总不至于如此荒唐——
没病装病,这是在做甚么呢?
“多谢太医提醒。”霍长川眼眸微敛,吩咐阿四送太医出门,转身去找颜芙去了。
“甚么?”颜芙听他说罢满是愕然,“太医是说,阿荣有可能是在装病?”
霍长川颔首,“若非如此,为何看了那么多大夫,也看不出甚么所以然来?脉象也只是有些虚弱,不至于会昏睡不醒。”
“那他为何要这样呢?”颜芙满眼茫然,一旁的颜荔则气呼呼地跳起了脚,“按我说这一切都是颜泉的阴谋!”
“他故意让颜荣装病博取同情,好向你我敲诈一笔银子!”
“啊……颜荣会与他沆瀣一气么?”
颜荔冷哼道:“歹竹能长出甚么好笋来?多年前颜荣便是那般欺软怕硬蛮横不讲理,有那样一个爹在上面,他能长得正才奇怪呢!”
颜芙轻抚她的背,道:“你也别动怒,眼下这还只是一个猜测而已,算不得真,万一他是真的病了呢?”
“那咱们想个法子验证一下便是。”
见她杏眼流转,似是有了主意,颜芙忙问:“荔儿想如何做?”
“火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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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荣躺在床上,神志昏沉,四肢无力,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是装的,还是因为躺了太久而肢体退化。
窗外月光稀疏,爹不知去了哪里,娘也不在身边,周围静悄悄的。
蓦地,鼻尖传来一阵烧焦味,颜荣猛然睁开眼,就见不知何时床帷边的熏笼竟着了火,火舌飞速蔓延,眼瞧着便要烧到床尾——
他腾地从床上弹跳而起,顾不得被人撞见,拖着绵软的身体跌撞地走了出去。
房门大开,外面并无他人,颜荣试着叫了两声,“有人么?走水了!”
却无人回应。
“阿荣!你怎么起来了?!”
颜泉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嘴边的油尚未擦拭干净,一开口便是浓浓的酒气:“我不过是去吃些酒,你怎么如此不听话?要是被人瞧见了,咱们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爹,屋子里突然着火了我才跑出来的。”颜荣虚弱地咳了咳,眼神幽怨,“爹只顾着吃香喝辣,忘了儿子还在这里辛苦装病……”
颜泉一面将他扶坐到廊檐下,一面道:“阿荣你再辛苦两日,爹会尽快问你姐姐要来银两的,我先去叫人来救火。”
“不必了。”
一道冷漠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在身后响起,将颜氏父子登时唬愣住,一同转过头来——
只见院中站了许多人,不仅有颜荔颜芙,还有她们的夫婿,还多了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皆冷冰冰地盯着他们。
颜泉心中一慌,连忙掩饰:“将军你们来了,方才房中不知何故忽地走了水,我搀扶着阿荣及时跑了出来ⓨⓗ,并无甚么大碍。”
霍长川面色冷峻,沉声道:“颜泉,你为了欺骗两个女儿的钱财,便伙同颜荣装病卖惨,戏已经唱不下去了。”
“将军您这是何出此言啊!”颜泉作出一副惊讶至极的样子,将瘦弱的颜荣拎起,走到霍长川面前道,“您瞧阿荣这样子,怎么会是装病呢?”
他如变戏法一般,瞬间声泪俱下,对颜芙道:“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多年不见的姐弟……芙儿若是觉得我们拖累了你,你直接打发我们走便是,为何还说出如此让人寒心之话?”
颜芙愕然愣住,没想到他竟如此巧舌如簧,一旁的颜荔早已看不下去,将她护在身后,冷笑道:“甚么劳什子姐弟?你又算哪门子爹!”
她杏眸中满是怒气,嗤笑一声,“你扪心自问,若今日我与姐姐身无分文,你还会来找我们么?”
颜泉眼神闪躲,讪笑道:“荔儿你说的这是甚么话,我们是一家人,与贫贱富贵有何干系……”
“是这样么?”颜荔盯着他,“只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莫说颜荣是在装病,即便他是真的病了,我与姐姐也不会给你甚么钱。”
“若他真的药石无灵,那也只能是生死有命,老天爷的安排,命中注定你没有子嗣送终,这是你的福报。”
听她如此咒骂自己,颜泉登时大怒,撕去伪装,抬起手便要打人,下一瞬却被人擒住了手腕,那应公子看着清俊斯文,却没想到下起手来如此狠辣,颜泉如杀猪般迭声求饶——
“唉哟唉哟!公子饶命!快快松开些手!”
应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端打人,你是想去衙门里喝茶?”
他语调悠闲,说出的话却让颜泉冷汗直冒,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与甚么人撒泼。
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一个是当今摄政王跟前的红人……额上汗水直流,颜泉颤声道:“公子爷饶命,小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应策看向颜荣,见他脸色苍白,瘦弱的身形微微摇晃,也不知是病得厉害,还是被眼前的一切给吓到了。
“颜荣,你作为一个读书人,为何会与颜泉狼狈为奸扯谎骗人,你很缺银子么?”
颜荣尚未回答,耳边就响起一声错愕而饱含惊喜的询问——
“阿荣,你可以下床了!”
被侍女引走多时的颜母回来了。
她看着院中站着的众人,又见颜泉满脸狼狈,灰头土脸地缩在地上揉着手腕,芙儿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心中咯噔一下,颤声问:“……发生甚么事了?”
见母亲一脸小心翼翼,颜荔又恨又心疼,嘴上却不饶人:“你的好相公与好儿子为了银子,联起手来骗你骗我们,颜荣他根本就没病。”
“甚么?”颜母喃喃道,“你们是在骗我?”
那她之前那么多个日夜不眠,焦心忧虑,为了阿荣的怪病奔波求人,为了汤药费省吃俭用,为了寻一线生的希望腆着脸来找芙儿……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个笑话吗?
颜母身形一晃,颜芙赶忙搀扶住她,劝道:“您看开些,当心身子。”
“娘,我也不是故意要骗您的。”颜荣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飘忽,“那日我回家时真的有些不适,后来爹跟我说,我可以继续病下去,他有法子拿到一大笔钱,到时候我就可以去向柳家提亲。”
颜母眸光暗淡而凝滞,“柳家?哪个柳家?我怎么不知你们的事。”
颜荣神情略有不耐,“如今说这些还有甚么用?一切都被你搞砸了。”
颜母愕然:“怪我?”
“当然怪你,若不是你方才出去了,房子里也不会着火,我也不会跳下床跑出来,我与爹的计划也不会被拆穿,我便还有机会拿到银子回陵城。”
一旁冷眼旁观的颜荔,此时忍不住笑出了声,拊掌称赞:“不愧是颜泉亲生的,丑恶嘴脸如出一辙,明明是两个蠢货经不住试探漏了陷儿,却还要将锅扣在别人身上。”
颜荔看向母亲,这个为了子女隐忍妥协了大半生的女人,只觉嗓子里塞了团棉花,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莫四娘,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留在他们身边吗?”
“你所以为的牺牲奉献,在他们看来都是理所应当,他们并不感激尊重你。”
“颜荔,你别在这里挑拨……”
应策看了一眼颜泉,使得他瞬间住了嘴。
颜芙柔声鼓励道:“娘,只要你想,你便可以离开他们,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颜母满脸泪痕,失魂落魄地晃了一下,倏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53章 休夫
皎洁月光下, 颜泉眼神闪躲,神情间满是惊惧,不安地看着面前的两名男子。
从名义上来讲,他们是他的姑爷, 理应是一家人, 他也是打着如意算盘来的, 可此时此刻, 颜泉只觉得脊背生寒——也许, 下一刻他便会死也说不定。
应策垂眼看着他,声色冷淡:“颜泉,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 不要做不该做的事。”
颜泉冷汗直冒,干笑道:“应公子, 我、我也没做甚么……”
“若我将这封文书送到衙门, 你认为官老爷会如何判?”应策举起一张纸,眸光锋利, “你早已与颜荔颜芙不是父女关系, 此番欺瞒骗钱,完全就是讹诈勒索。”
他看向霍长川, 问:“霍兄认为, 官老爷会如何裁决?”
霍长川冷着脸:“先打八十大板, 再流放充军,正巧前阵子平息叛乱,折损了不少士兵, 你们父子俩过去正好补上。”
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颜泉与颜荣, “虽然一个老一个弱,但聊胜于无, 生火做饭还是可以的。”
他说的稀松平常,听在颜泉耳朵里却恍如惊雷一般,登时软瘫在地上爬不起来,颤声求道:“两位公子爷高高手儿,先前是小人被猪油蒙了心,一时想不开才会生出如此愚笨的法子。求二位看在我与阿荣并未得逞,看在两位姑娘毕竟与阿荣姐弟一场的份儿上,饶过我们罢!”
“求您二位别告到衙门里,只要不报官,您要怎么处置我们都可以。”
颜泉拉着颜荣跪倒,两人不停地磕着头,没一会儿额上便红了一片,隐隐渗出血丝来。
应策蹙了蹙眉,“你要我如何相信你?之前立过文书字据,你尚会出尔反尔,如今又只是片面之词,谁知你之后会不会又闹出甚么幺蛾子来?”
颜泉头晕目眩,忙道:“那依公子的意思要如何?”
“这也容易,我有个朋友是大理寺少卿,最是刚正不阿严遵法纪,你们跟我走一趟。”应策负手道,“有他在场,你们若再敢胡作非为,除了逃不过大周法律,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好好好,都听公子的。”
颜泉拉着颜荣便要起来,却没想到儿子居然耍起无赖,满眼幽愤地瞪着应策,“你是你,又不是我姐姐,你怎么知道她的想法?你又凭甚么替她做决定?”
“荔儿是你姐姐?”
颜荣点头,“她当然是,颜芙也是。”
应策眼眸微沉,冷声问:“若你真当她们是姐姐,为何这三年多都对她们不闻不问?”
“在你眼里,颜荔颜芙甚至是你的母亲,她们都不重要,你在意的只是你自己。”应策嫌恶地看着他,“如果说你爹是个无耻贪婪的小人,那你便是表面光鲜,实则附在别人身上吸血的臭虫。”
“你理直气壮地享受现有的一切,心安理得地看着姐姐们为你牺牲,为了让你读书为了让你娶亲,她们被卖给糟老头恶屠夫,而你呢?”应策面色阴郁,黑眸中涌动着让人心颤的暗光,“你拿着沾满姐姐鲜血的银子,去青楼花天酒地。”
“颜荣,你真以为你比姐姐们更聪慧更讨人喜欢吗?”应策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只蝼蚁,“只不过是因为你是男子,你是颜泉心心念念可以传承的香火。”
“若你是女子,你觉得你会比荔儿她们过得更好吗?”
颜荣嘴唇颤了颤,嗫嚅着说不出话,本就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浮起几分惨白的死气。
应策不再看他,吩咐阿四:“备车,去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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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青釉弦纹三足香炉升腾起袅袅青烟。
颜芙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忧心忡忡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母亲,颜荔则在一旁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过了片刻,颜母幽幽醒来,睁眼见到床顶的纱帐怔愣须臾,想起方才的事不禁又哭了起来。
“娘,事已至此,您就别伤怀了。”颜芙一面柔声劝,一面去倒了盏温茶来,“先喝点水,哭也没有用呀。”
颜母犹在垂泪,哽咽着道:“我怎么能不伤心,我为他们父子操碎了心,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分钱掰成八瓣使,腆着脸去学堂求夫子,只为了能让阿荣入学堂读书……可我、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联合起来瞒骗我……”
母亲本就瘦弱憔悴,头发花白,此时伤心欲绝,在灯烛下越发显得苍老,看得颜芙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转头看了看颜荔,见她虽仍在把玩着棋子,却明显有些分心,耳朵竖着,看得颜芙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