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下次能考130。”
许霁月笑了:“考到130,那得给兰老师发奖金。”
高三联考期间,高一高二也没闲着,组织了月考。周一周二,学校里除了考试响铃声,听不到任何声音。
兰寻真在七考场,同考场的考生居然还有梁梵天。
兰寻真:“……”也不知道考场是怎么排的。
语文考试期间,她的状态不算坏,答完题后还剩十几分钟可以检查。
吃完午饭后,她吃了药,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头重脚轻,思维粘糊,勉强起身,发现教室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冷风汹涌地灌进教室。
她的脸是烫的,手是冷的。
考试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她来不及去校医务室。她想到了自己近一个月的复习,还有班主任提到的奖学金,她不能缺考。
兰寻真干脆用手给自己的脸降温,给自己的额头降温,稍微恢复了一点清醒。她走进考场后,依稀听到谁喊了自己一声,但回头谁也没看到。
兰寻真坚持完成了数学考试。她做题的效率极大降低,一道题甚至要读四遍,迟缓的大脑才终于理解其义。
最后一道大题没做,时间来不及了。
铃响,她看到别人答题卡上写得密密麻麻的字,看到其他学校来监考的老师顺着座位一个个收答题卷,看到窗外已经交完卷的学生。
兰寻真什么都没有想,她就像一个被下达了指令的机器人,沉默地收拾自己的考试用具,起身才走了一步,如同踩在棉花上毫无实感。
如同梦中的镜头,她飞速看到了凌乱的线条,然后静止在视网膜上的是生锈的桌脚。
――她摔倒了。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抱起了她,在一片嘈杂声中,带着她跑走了。
那个人一手托着她的腰背,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带着她前往不明地点。
兰寻真靠着他滚烫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
兰寻真半躺在床上,一剂退烧针打进手臂。
班主任和楚秀也来了,向校医询问了病情,得知并不严重,只是感冒发烧,现在情况已经好很多了,班主任叮嘱她好好休息就走了。
楚秀原本想陪她,但兰寻真想到她的家庭情况,就没让,把她哄走了。
把她抱过来的人――梁梵天留了下来。
梁梵天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五官棱角分明,脸上面无表情,一张丹凤眼总是端详,皮肤黝黑,板寸头,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而且他还把手揣进裤兜里,笔直地像一把刀,站在一旁就给人压迫感――兰寻真常在清晨天未亮见他,其余时间都是匆匆一面,如今他站着这么近的位置,站那么久,无声不说话,竟然有些怵人。
兰寻真:“谢谢啊。”
梁梵天一板一眼回答:“不客气。”
“想吃苹果吗?”他问。
兰寻真:“呃……”在她游泳的功夫,梁梵天已经拿起水果刀削了,很快,一溜长的苹果皮就被削下来了。
他削的时候没有戴手套,兰寻真可以很轻易地看到右手手背上凸起的跟蜈蚣似的伤疤,新长出的皮肤比周围的都白,所以特别显眼。
医务室太安静了,大多数校医都去吃晚饭了,还剩下一两个值班的,正在收拾东西,动作很轻。
一道帘子隔开,里头只有她和梁梵天。
兰寻真觉得自己得找个话题:“你的疤怎么来的啊?外面在传是混社会砍的。”
苹果皮削断了。
梁梵天抬眸看她,没有表情。
不可否认的是,兰寻真被这个眼神吓到了。她先是轻微地抖了下,随后浑身都僵住了,就像被猛禽盯上的小型食草动物。
梁梵天把苹果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纸杯装好,放在她床头柜上。
就在兰寻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梁梵天突然说:“我爸砍的。”
兰寻真一瞬间没办法把“爸爸”和“手背上的砍伤”联系起来,下意识“啊”了声。
随后门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急匆匆地往这里跑来。
梁梵天垂眸,睫毛盖住眼神,手再次揣进兜里,离她远了一些。
“寻真姐,你没事吧?”是许霁月,他背着书包,跑得乱七八糟,自然而然地就靠在她的床边,抬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发烧吗?”
梁梵天扫了一眼,见兰寻真没躲,任由许霁月的手背落在她额头,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兰寻真摇摇头:“体温应该降下来了,待会儿把药吃了休息会儿就没事了。”
“饭后吃药是吧?寻真姐想吃点什么,我去买。”
“不用。”兰寻真已经翻身下床,“我们回去随便路过哪家店吃点就行。”
“不行,病人得吃点清淡的卫生的,我让阿姨做。”许霁月不由分说地拉住了她,用手机发了条信息,隐约表露出了某种强势。
等他再次抬头,又是懵懂乖巧的样子:“寻真姐,我们回家吧。”
*
一碗熬制适当的皮蛋瘦肉粥,温度也正好。
兰寻真坐在桌子一边,另一边是许霁月。她第一次见到许霁月口中提及几次的“阿姨”,穿着某个家政公司的职工服,笑容和煦。
“这是王阿姨,一直都是她来我家做清洁的,还有小狗也是,我在上课,她带去宠物医院的。”
小狗认出了王阿姨,殷切地绕着她脚边打转。
兰寻真对着王阿姨笑着点头。
王阿姨保持和蔼的微笑:“许少爷,这位就是您念叨过很多次的兰小姐吧?”
兰寻真表情僵住,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叫我兰寻真就行,不是什么兰小姐。”
“兰小姐,您都不知道,您一来,少爷脸上的笑容就多了呢。”王阿姨不理会她的建议,自顾自地说。
兰寻真看了看许霁月,又看了看王阿姨,迟疑片刻问:“他平时不笑的吗?”
“少爷学业繁忙,从来不交女朋友,我本来还担心少爷的身心健康,见到您,我就放心了。”王阿姨做作地用袖口擦了擦眼角。
兰寻真看了看许霁月。
许霁月低头,慌乱地刨皮蛋瘦肉粥。
“您是少爷带回家的第一个女生,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天可怜见我家少爷啊,总算开窍了。”王阿姨忽然噤声,“对不起,我多嘴了。”
许霁月不说话,兰寻真只能硬着头皮回应:“……呃,没有。”
“兰小姐还喜欢吃什么?锅里还熬了些银耳红枣枸杞汤,我给您端上来。”王阿姨说着就进了厨房。
兰寻真莫名松了口气,对上许霁月“我很无辜”的眼神,压低声音问:“这是家政公司的定制服务?霸总佣人角色扮演?”
“不是不是。”许霁月赶紧否认,他可没有那种爱好,“就是王阿姨平时爱看点小说。”
兰寻真:“……”
王阿姨虽然说话挺戏精的,但是手艺是真的不错,甚至比乔回舟好上一点。
兰寻真喝粥的手突然一顿。
――乔回舟。
自从那晚的电话后,已经很久没有电话和短信了。好像两个人回归到了陌生的平行线。
心里的感受谈不上是如愿的轻松还是失落,只是些微的迷茫。
晚饭后吃过药,没有补习,也没有复习,兰寻真扎扎实实睡了个早觉。
第二天起来,只觉得一身松快。
鼻涕没怎么流了,只有喉咙还有点隐约的咽痛。
连续考了两门试后,感觉身体被掏空。
她跟楚秀去食堂大快朵颐,考完试之后,不管考得好不好,所有的压力都卸下来了,吃饭真的很香。
“寻真,你这次能进前三吗?”楚秀知道她考完数学晕倒了,也知道联考前三学校有奖金。兰寻真需要奖金。
兰寻真摇摇头:“我数学考差了。”
考完数学,在医务室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了,只是怕影响接下来两门的考试,所以一直忍着。
不管怎么样,先考完。
楚秀有些惋惜:“这次联考时江没有参加,你要是状态好的话,说不定能拿第一。”
兰寻真咬了口红薯:“没事,这次不是高考。”她沉默地吃了几口,轻声说:“我不会再考砸了。”
第18章
◎被恶意公布的照片。◎
两个人吃完饭回到教室,还没走近,就听到压抑着兴奋的讨论声。
对试卷答案可不会这么兴奋。
兰寻真越靠近,越能清楚地听到。
――论坛、谢珂、照片、刺激。
这几个词组成了不怀好意的句子。
兰寻真加紧了脚步,走到一个同学身后:“你们在说什么?”
有个同学露出明显吃到大瓜的喜悦,把手机屏幕对着她:“你看,校园女神谢珂!!没想到背地里干出这种事。”
那是一张刚刚发布在论坛的照片。
一张谢珂穿着兔子服装的照片,不是平时穿得严严实实的校服,而是类似于情趣那种。对着镜头,特别拘谨担忧,面容稚嫩。
兰寻真只看了眼就移开了,立马联想到上周去找她的时候,她表现出的不对劲。
她有个跟她完全不搭的男朋友,她知道他脚踏两条船,她并不在乎,但是他们又没有分手。
谢珂有把柄在陶伟手里――就是这张照片。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照片泄露了。
“想不到私下里的清纯女神,是这样子的。”
“我就说嘛,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是不是卖的呀。她家里不缺钱啊。”
“不缺钱,那就只能是,嘿嘿。”
教室里的讨论不堪入目,明明事情还没查清楚,就已经开始传播恶意了。
“谢珂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去趟九班。”兰寻真对楚秀说,转身去了九班。
作为照片主角所在的班级,九班的状态波动更加大,时不时就有目光投射到谢珂身上。
谢珂脸色苍白,如坐针毡,接受其他人的审视。
兰寻真在门口喊了她两声,都没有反应,干脆走了进去,挡在她前面。
“我们报警!”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明明自己受到欺负还要忍着,兰寻真声音很大,“把传播照片的人统统抓起来!把乱嚼舌根、随意泼脏水传谣言的人也统统抓起来!”
其他人翻了个白眼,但说话的声音小了。
恶意声音小了,零星的善意终于能被听见了。
“我们、我们找老师吧。应该有解决办法。”
“可能是P的,这年头P图技术都能去诈骗了。”
“谢珂是不是被威胁了啊?”
“反正我相信谢珂!”
“谁这么恶劣啊!谢珂是招惹上了仇家?”
兰寻真低头问她:“谢珂,你打算怎么办?”
谢珂低着头,长马尾好似也耷拉下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
兰寻真蹲下身,以一种比她矮一点的姿态靠近她,用肢体语言告诉她,她不是来伤害她压迫她的,她是来帮助她的。
于是她看到有一滴透明的泪坠落。
谢珂轻轻抽噎,用极轻的气音说:“这不是我自愿的。”
“寻真。”谢珂用被泪水浸湿的手拉住兰寻真的,力度跟小猫爪搭人似的,“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报警有用吗?他们都觉得好女孩是不会拍那种照片的。是不是都是我的错?”
兰寻真说话声音也轻轻的,怕惊吓到她:“这不是你的错。”
拍照片和发照片的都不是她,凭什么背后的人可以置身事外。
“谢珂,来我办公室一趟。”九班的班主任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喊了声,见到陌生的学生面孔,补了句,“诶,你是哪班的?快回自己班里去上晚自习。”
谢珂下了点力气捏她的手,兰寻真回头道:“老师,我陪着谢珂一起吧。我们是朋友。”
*
“我们是初中认识的,那个时候他很照顾我,他的朋友也起哄,久而久之,我好像被默认为是他的女朋友,他向我表白后,我就答应了。
中考后,他成绩不好,只能读职高,当时还说不想跟我分离,让我也去职高。我跟我爸妈说了,爸妈不同意,然后我就报了一中。
他非常生气,他说我背叛了他。他说作为补偿,想看我穿那个衣服。
我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没想到我穿了后,他居然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我当时就让他删了,但是他不同意,说想我的时候就看看这个照片,我没说动他。
后来,我跟他之间越来越没共同话题。他去泡吧、去染发、去翘课,我只有学习,他越来越不耐烦我,我也越来越不想见到他,但是那张照片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头。
这次是他脚踏两只船被我发现了,我提出了分手,他不允许,说分手就把照片公开,到时候丢脸的是我,大家骂的人也是我。
他说过很多遍这样的话,我真的累了。我就对他说,我必须分手,不想再见到他。”
谢珂坐在沙发上,旁边挨着兰寻真,似乎能从那具暖暖的身体获得些微的力量。
谢珂沉默地望向班主任:“老师,我有了污点,学校是不是会处分我?会不会开除我?”
“谢珂,你不用担心。”班主任放柔了声音,办公室只有他们三个,非常隐蔽,“刚才学校临时开了个短会,中心思想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能让我们学校的学生受委屈。我们有两个处理方案,征求你的意见后,会决定采取哪种。”
谢珂紧张地捏紧纸杯。
“第一个方案,就是校方在论坛上把照片删掉,然后出个告示,让其他学生不再讨论此事,然后联系职高那边的老师,让他们那边对陶伟进行思想沟通,达成私下的和解。这是尽量保全双方颜面的方式,毕竟都是学生。”
“……和解?”谢珂语气古怪,“第二种呢?”
“报警,让警方介入,到时候该给他拘留就拘留 ,该罚款就罚款,彻底清理网上照片。”
谢珂深呼吸一口,看了眼兰寻真后,坚定道:“第二种,我选第二种。”
*
谢珂的父母听到动静赶来学校。
他们都是非常好的父母,听到宠爱的女儿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被其他人欺负了两三年,母亲在抹眼泪,父亲在骂骂咧咧。
“那个杂种,我不打死他算他命好!”
楚秀下了课来找兰寻真,意外撞见这一幕,感慨道:“她父母真好啊,她肯定是从小被宠到大的。”
兰寻真心里也很羡慕。
她看见谢珂抱着她的爸爸妈妈哭,委屈终于得以倾诉。她相信她很快就会痊愈的,因为她还在爸爸妈妈的羽翼保护下,家人的爱会疗愈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