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气了吗？不对，他没有必要生气，她说的本来就是实话。
“你没有承认，也就是不是这两个同学，那还有谁？”非常可恨的，他没理会她的纠结，语气纹丝不动，如同对待小孩玩闹般理智，最后轻轻吐出一个名字，“……许霁月吗？”
兰寻真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停止了思考。
“螺蛳粉好了，请慢用。”正巧，先前点好的螺蛳粉煮好端上桌，飘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酸笋味。
许霁月：“谢谢！”
他的声音被收录进电话。
“你在夜市。”相处四年，乔回舟很清楚她的行动轨迹，单凭简单的背景音，就知道她在哪，在干什么，“你和许霁月在一起，对吗？”
兰寻真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许霁月小声嘟囔：“凉了就不好吃了。”
兰寻真：“对。”
那边再度停顿，这次时间停顿得更久，久到她以为手机出了什么问题，就听见乔回舟说：“我这段时间住在店里，店里事情挺多的，没有特殊情况不回来了，你……如果你觉得在外面住不习惯的话，就回来吧。”
兰寻真喉咙发涩：“……嗯。”
“今晚我也不在家，家里你的东西都在，比起外面方便点。”乔回舟说。
兰寻真：“……嗯。”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兰寻真：“没有。”
乔回舟：“好，那我不打扰你了。”
电话挂断了。
兰寻真垂首望着桌面，失神发呆。
许霁月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兰寻真转头，就见他挂着几分软和的笑：“快吃快吃，没有什么事情比吃饭更重要。”
兰寻真把那些迷茫的纠结的难受的情绪压在心底：“对。”
一碗热腾腾的螺蛳粉，会让肚子暖和，也会让心情愉快。
吃着吃着，许霁月突然说：“寻真姐，我准备齐了生活用品，全部都是新的，还买新的校服，你不想回去的话，可以不用回去拿。”他竟然猜到了通话内容的一部分。
兰寻真说：“我还是得回去一趟，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买新的好了。”
兰寻真窘迫：“我的钱不够。”
“先暂时借我的。”他说。
兰寻真不想负债越欠越多，于是摇摇头：“我还是回去取点衣服吧，你的房子，可以按照原来的价格先租给我几天吗？等住院申请下来了，我再搬到学校去。”
许霁月：“当然可以，一直住到高考结束也没关系。”
兰寻真付了螺蛳粉的钱，刚走一两步，她在夜市涌动的人群中看到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许霁月的身后。
许霁月正准备回头发问，就被她拽住了腰间的衣服：“别动。”
然后，他的右肩膀冒出了一个摄像头。
许霁月：“……”
顺着兰寻真手机拍摄的方向，他什么都没看到，顶多看到锡纸烫搂着露肚脐女孩汇入了人流。
兰寻真松开了手，许霁月回头：“怎么？”
“没事。”
*
兰寻真回了乔回舟的家，他跟电话里说的一样，没有在家。
许霁月在外面等着，兰寻真简单收拾了两三套换洗的衣服，然后在衣柜里发现了新的轻薄的羽绒服。
她没有拿新的，把之前穿过的收拾好放在手提袋里。
在柜子里找衣服的时候，竟然在最底部发现了一本高中语文课本。
兰寻真鬼使神差地捡起来，翻开第一页，遒劲有力的字写着：乔回舟。
是他的课本。
兰寻真记起来了，她刚到乔家的时候，怕生，常因为思念父母哭，乔家父母工作忙，没有及时发现她的状态，最后还是乔回舟给了她语文书读。
十四岁的兰寻真就会躲在衣柜里，打开手电筒读书，小小的密闭的空间会给她很大的安全感。乔回舟有时候会礼貌地敲敲柜门，给她送零食。
她把零食袋都捡出来了，但把课本忘在柜子里了。
也许在那一天她想着明天还会回到柜子，就没有把课本拿出来，但没想到，她明天不需要回到柜子里了，因为在巨大的陌生的外界里，存在一个能给她安全感的人。
兰寻真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她不应该沉湎于过去了。
她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他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四年而已，他就让她变得不像她了，让她患得患失，让她自卑谨慎，她不愿意也不想了。
未来任何人都不能左右她的情绪。
最重要的人只有她自己。
*
许霁月买的小户型在月度小区，离北城一中非常近，甚至都不用骑自行车。
入门是洗衣间，右手是鞋柜，再往前走是大床和懒人沙发，走到尽头是厨房和阳台。
意外的舒适，暖色调装修。
如他所说的，所有的生活用品都买了，甚至还没拆封，垒在桌上。
“我就在旁边那栋，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去上学。”许霁月说。
兰寻真：“好。”
等他走后，兰寻真花了半个小时洗漱，然后用吹风机吹干头发，总算消灭了螺蛳粉的味道。
十一点二十，她躺在柔软的床上。
床褥非常干净，有淡淡的清香。虽然很舒服，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她失眠了。
过于活跃的大脑开始播放她短暂的十八年人生。
前十四年是她最快乐的岁月，爸爸妈妈都在，虽然偶尔吵架，但是她每次放学，都能左手牵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
十四岁的时候，妈妈让她暂住在乔回舟家，从乔家长辈吃饭议论声中，她才知道父母离婚了，她被判给了妈妈。
十五岁，乔回舟家也发生了变故，先是乔父离世，后是乔母信了某个男人的话，跟他一起私奔了，乔家垮了，只剩下个高考完的乔回舟。
乔回舟颓了半个月，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直到某天看到她在锅里煮速冻饺子，被溅起的水花烫得手一哆嗦，他才好似醒悟过来――这半个月，都是这个比他小三四岁的寄养在他家的妹妹照顾他。父母没了，但他还有妹妹。
她把饺子盛到碗里，一转身就看到了他，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哥哥，吃饭了。”
乔回舟回神：“嗯。”他把饺子端起放在客厅的饭桌上。
她站在背后，终于忍不住拥抱住了他，从背后深深地揽住了他的腰。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拥抱。
时至今日，兰寻真还记得当时他身躯微微一僵，然后用手拍了拍她圈住他腰的手。
当时才十八岁的乔回舟承诺：“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他没有辜负他的承诺，他照顾了她三年。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只有他，而他也只有她。他们两个像是残缺的半圆，只能靠依偎着对方，才能活成一个完整的圆。
他们共同见证着对方的低谷和不堪，也成为了促使对方前进的推手。
但是啊。
一旦一个半圆想靠近，而另一个半圆不允许，两个半圆之间就会产生缝隙。
为了继续在人生道路上滚动，半圆势必要分离，各自成长为一个完整的圆。
谁成长得慢了，谁就会被遗弃。
兰寻真不愿意再次被遗弃，所以她必须尽快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
因为她就被自己的妈妈遗弃过。十六岁那年，一开始每月还会收到妈妈的转账，后来电话打不通，短信也不回，转账也停止了。
乔回舟带她报了警。但迄今为止没有丝毫消息。
等到她过十七岁生日，也没收到生日礼物，她拨打过很多次妈妈的电话，但是打不通。
――她的妈妈失联了。
她以为她跟乔回舟的妈妈一样，遇到了比起爸爸更喜欢的男人，甚至有了新的家庭。
――她的妈妈不要她了。
兰寻真闭上眼睛，妈妈的长相那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圆圆的脸非常显小，脸颊有颗痣，笑起来跟蜂蜜一样甜。
她跟妈妈长得很像，同样的圆脸，笑容甜美，有时候照镜子，她也会想起妈妈。
妈妈，她的妈妈，她真的不回北城了吗？她真的不回来看她了吗？
她在眼角湿润中，进入了梦乡。
第15章
◎突如其来的正义感。◎
兰寻真洗漱完，看到许霁月五分钟前发来的信息，他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她加快速度，背上书包去等电梯。
人格外的多，她等了好久，电梯的层数在18层静止了快半分钟，离她所在的8层还有很久。
没办法，她只能从一旁的安全出口，走楼梯下去。
她冲得很快，一出去才发现下雨了。许霁月用一把透明雨伞撑着地，打量着雨幕。
“我、我没带伞……”兰寻真气喘吁吁，“我不知道下雨了。”
许霁月给她发消息说他到了，也没提下雨的事。
“没关系，这把伞挺大的，我们可以一起撑。”许霁月笑盈盈的，“寻真姐，脸都跑红了。”
兰寻真用手背贴了贴脸，果然在发烫，她直接把校服敞开，散播一些热量。
“外面可冷了，别感冒了。”许霁月把伞靠在墙角走过来，自然而然地给她拉好了拉链――在兰寻真还没想好用什么样的方式拒绝他之前。
他那张在男性或女性身上都能评价为“好看”的脸离她很近，这么近的距离毛孔也看不见。但太近了，已经超过了他们两个正常的社交范围。
兰寻真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如果说以前的许霁月是温软无害的小白兔，那今天的他竟然表现出了少许的进攻性。
他在试图走出心照不宣的那条线，步入她的领域，试探她的反应。
“走吧，我们早点去学校食堂吃早饭。”他的表现一切正常，撑开了伞，随后回头见她还没有动作，疑惑地歪了歪头。
好像……没有什么更好的方式。
兰寻真钻进了他的伞下。
从小区到学校，只需要步行十分钟。一路上，兰寻真听到雨打伞面、车轮压过水洼，还有许霁月时不时地询问她的兴趣爱好、她的日程、她的喜好。
“许霁月。”疲于应对的兰寻真忍不住道，“要不我们来背课文吧。”
许霁月：“？”
“哪首？”
“想到哪个就背哪个。”
许霁月：“……”
“好。”
步行十分钟，花了八分钟复习语文――血赚。
到达学校，雨正好停了。两个人先去食堂解决肚子饥饿问题，吃完早餐后，兰寻真听到许霁月发出“诶？”的一声。
“怎么了？”
许霁月把书包翻来覆去看，最后失落地叹口气：“我的挂件丢了。”
“丢了再买一个。”
“那是我按照家里小狗的样子用羊毛毡做的……算了，做的也不好看。”许霁月提了一嘴，没再提这件事，只是样子看起来仍旧是失落的。
兰寻真瞟了他一眼，他并不是随意提起的。
*
“你跟许霁月在一起了？”楚秀用手肘碰了碰兰寻真，“今早上听说你俩一起来，还一起吃早饭。”
“又不是只有交往才能一起走，一起吃早饭。”
楚秀认真领悟了她这句话，然后道：“我觉得你很有当海王的天赋，你说的对呀，完全可以跟不同类型的男生一起相处，享受情绪价值，又不一定非要谈恋爱。”
兰寻真：“……”
虽然她原意不是这个意思，但好像又是这个意思。
这几天相处，许霁月对她隐约突破朋友界限的行为和眼神，好像确实是对她有好感的意思。但是他没说，兰寻真自然也不会主动问，她有太多的事要做。
她凭借着他对她的好感，享受了一些优待，即便她尽量让优待变成公平的交易，但优待一开始的前提，就是他的好感。
“这样算坏吗？”兰寻真真心实意地问。
楚秀搂住了她：“这哪里算坏，都是心甘情愿，都是情调喽。”见兰寻真还在沉思，她又说，“这样总比一辈子拴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好，歪脖子树还总嚷着生儿子生儿子。”
兰寻真总觉得她意有所指，虽然没有刻意打听过她的家庭，不清楚具体情况，但知道她有个四岁的弟弟。
兰寻真抬手也搂住了她，两个人动作很滑稽：“秀姐说的都对。”
下课时间，兰寻真去了九班，找了谢珂。有些事线下说比较好。
谢珂还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样子，但是眼神很恍惚，藏着某种心事。
兰寻真把谢珂拉到了一边，对于这个递给她纸巾的女生，她一开始就存了很大的好感。
兰寻真把昨晚在夜市拍的照片给她看：“这个是陶伟吧？”
谢珂扫了一眼，立马移开了视线。
兰寻真跟着乔回舟创过业，被迫学会了察言观色的技能，她认出这个表情是厌恶排斥。
陶伟很明显是个义务教育结束后就混社会的小混混，他的旁边是个穿着紧身上衣，大冬天还露着肚脐的女生，两人关系很亲密。
“你们分手了吗？”兰寻真低声问。
谢珂低着头：“你别管了。”她转身就要走。
兰寻真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她有时候也很讨厌自己莫名其妙惹人烦的正义感，但是谢珂这个样子，总让她觉得置之不理的话，事情会向糟糕的地方发展。
兰寻真语气很轻，但非常笃定：“谢珂，你需要倾诉和帮助。”
谢珂僵住不动。
兰寻真拍了拍她的后背，是一个安抚的动作，曾经她跟别人打架还打输了，学校让请家长，她闷着气回家什么都不说，乔回舟就拍着她的背，轻声细语地安抚她。
“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兰寻真能想到的是威胁，少年宫那次，陶伟对待谢珂的态度，不像是对一个喜欢的异性，而像是处置一件所属物。
谢珂挣脱了她的手腕，离开了。
她不敢相信任何人。
*
谢珂的事情放在一边，很快，学习上的事情像潮水般侵占了她的脑海。
兰寻真头晕脑胀地学了一上午，看了看手机的待办事项，吃完午饭溜出校门，花了半个小时找毛毡小狗。
没有找到跟流浪小狗类似模样的，没有办法，她只能买了羊毛毡diy工具包。
作为她暂时的房东，许霁月都暗示成那个样子了，寄人篱下，兰寻真没办法视而不见。
她顺带去问了班主任的申请表进度，得知其中一个环节的审批人出差了，得下周才能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