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真有了么?”
窦平宴忽然摸向她的小腹,低头盯看,似笑非笑:“阿姐,你别说不信。若是真有,我也能做孩子的爹。其实昨晚被你蒙骗时我虽信过,绝望过,但后来还真这么想过了,你若非得要这个孩子,那我也可以没有自己的孩子,认下它,只要你还肯跟我在一起。”
窦姀羞恼,骂他有病。没说两句,嘴已被他的手捂住。
他忽然把她紧紧搂在怀中,俯在耳边低求:“阿姐,你别嫁他,嫁我吧!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否则你也不会单单带走那玉珏了!我知你不喜欢我强迫你,我不会再做了。包括你骗我的事,咱们都一笔勾销可好?我求你可怜可怜我,看我一眼,别不要我...”
他说到倏尔哽了下,“你若与他成婚,就是生生逼死我......”
话到此处,窦姀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脖子一疼,被他咬了下。便听弟弟又切齿道:“你别不信,我虽不逼你,但你若敢和他成婚,便是我跳河的那日!你不是不爱我么?那也别管我生死了!”
第56章 一家
窦姀疼得倒吸冷气, 气到发抖,急忙摸向脖子边的牙印。跳河?她怒惊,却又觉得啼笑皆非。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算什么威胁法子?她还不信他真敢跳!
但她好歹明白一个道理: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他?她不能逼得太紧, 不能一口拒掉, 如今还是自己和魏攸的婚事更要紧。
窦姀没说不信,只是极大力推开, 盯住他的眼:“够了, 你适可而止!魏攸单这点就比你好,起码他不会要死要活的!”
“比我好...”
窦平宴忽然怔住, 双目失神。
他人很高, 此刻脊背挺得笔直,眸光却颓然下垂, 低喃道:“你以为我想寻死觅活么......若不是阿姐先这样待我, 我又何至于此......”
真是生生要把他逼疯。
窦平宴想起往事, 突然红了眼眸看她:“我恨你。我好恨你。你明明说要与我结为夫妇,等我春闱回来就成亲,现在我回来了, 你却背信弃义, 要跟别人成婚!哈哈...你让我怎么受得了!”
那时窦姀不过骗他,先稳住他的心。如今旧事重提,说不心虚是不可能。
她想起自己以前做的,反倒有些悔了。早知他这么快找来, 当初便不该听魏攸说的走什么嫁娶礼节,就应赶紧成亲, 快刀斩乱麻才是。
可他虽说不逼她,所行所走的哪步不是逼?
窦姀懊悔又委屈, 恼到深处,泪珠子忽然从眼眶滑落,竟是无声抽噎起来。
没过须臾,她突然被拉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他来之前似吃过酒,身上混着白芷香和醇酒味儿,太过熟悉,竟让她眸中浮起岁月里零碎的旖|旎......许是某个夜里,自己一边被他喂着酒,一边被他抱在怀里交吻...也许是浓香幔帐下,他两指在她身子里搅,一边胡乱亲她,一边动情地凑到耳边说暧话,催她也生生情...
真是太可怖了......
原来过去这么久,这些混账事竟还没从她记忆中消失殆尽。
她正走神,忽然听到急急的一声“姀姐儿”,摄人心魂,如当头棒喝。
窦姀一吓,连忙从他怀中挣出,回头却见是姨娘。
马儿停蹄,张伍还在车座上,一脸无措地望过来。
而姨娘已经下了马车,僵直站住,双唇因震惊而发抖。
“他......”
马绫玉看看窦姀,又看向女儿身旁的郎君,不敢置信:“你......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虽然逃离窦家已有两年了,马绫玉还是不曾忘记府内众人的面貌。
她一下便认出这人是窦平宴。
没见到女儿前,起先她还觉得宴哥儿是个好的,人又重情重义。即便众人都说云姀不祥,他却不会因流言蜚语而疏离她。反而坚定站在云姀这头,始终陪着。
但是女儿宁愿奔波也要逃来扬州,马绫玉这才知道原来她在家里过得并不舒心,被他纠缠、强迫。现在他竟还追来,想毁了女儿和魏攸的亲事!
马绫玉忍无可忍。
她既怕窦平宴,却又厌恶。刚下马车,便看见姀姐儿被他揽在怀里,以及女儿发红的眼眸,一看就是哭过的。她顿时一股恼意涌上胸腔,只死死瞪着不说话。
张伍见势不妙,立马跳下车座,想拉她的衣袖,却被拍开手。
窦姀见姨娘怒火难掩,心头乱糟糟的。
姨娘是个急脾气,她生怕这事越弄越糟......
两军对峙之际,反倒是窦平宴率先出声,淡笑问:“好些年没见姨娘了,姨娘过得可还好?”
马绫玉只冷笑:“托二郎君的福,奴身安好。”
虽是青天白日,初阳和煦,可窦姀却觉周遭极冷。
片刻,又听窦平宴淡悠悠说:“如今姨娘虽已离开窦家,又有了自己的家室,与我也便没什么牵连。不过我将来与阿姐还是要成婚的,你既是阿姐的姨娘,那也便是我的姨娘,这么恨我做什么?当初姨娘的相好跳江,还是我放的一命。”
说罢,便看向了张伍。
张伍还记得昔日旧景,那时他和姀姐儿被窦家的人马追至江边,迫不得已下,他带着姀姐儿跳了江。可他高估了自个儿的气力,况又带着女儿,如何游得过追兵?
本来他和姀姐儿都该被抓回去。按他勾搭姨娘、通奸的罪名,若真被抓回去,只怕活扒皮,乱棍打死都不为过。可窦平宴却下令放了他,只要他肯交出窦姀。
张伍念着恩情,看向马绫玉:“当初的确是二爷宽容大量,饶的一命。”
马绫玉闻言凝眉,一时之间,再无话可说。
她在窦家时,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姨娘、半个奴婢,见了二爷都不能抬头直视。
直到如今,马绫玉才仔细端详过这个人——从前还是一般高的姐弟,可如今,他已经比云姀高出一大截了。身形颀长、风流倜傥,又有一副极清俊的好相貌,笑意浅浅,也难怪年纪尚轻,却能在保和殿上得官家青睐。
现在他入了翰林,前程似锦,将来必大有可为。
换从前的马绫玉来看,这样身份的人若能做她女儿的夫婿,那是自己祖上烧了八辈子高香。可这样的人是谁都行,只有自个儿家出的不行。
知女莫若母。
窦平宴是谁?那可是和她女儿同年所生的弟弟。她打小看着两人长大,相伴一块,玩耍也在一块,在同个屋檐下过活十几年。姀姐儿怎么受得了这根深蒂固的姐弟情变味儿?
马绫玉和窦平宴也是老相识了。即便如今她人已不在窦家,可二郎君还是二郎君,他若是想,便能直接将他们藏身之处告诉窦洪,即便窦洪不亲自来,也不缺官府的人追杀。
做人留一线,马绫玉念及此,才对窦平宴的神色和缓许多。勉强扯起嘴角笑笑:“二爷既找了来,若不嫌弃贱妾,不如往家里坐坐?”
窦姀闻言愣住,竟不知姨娘为何变脸变得这样快?
她虽不愿那二人起争执,却也不想姨娘把人往家里招揽。刚想出言拦截,窦平宴已经抢先一笑:“好,与有荣焉。”
晌午,马绫玉做了几个拿手小菜。
姐弟俩虽已坐下,但隔坐老远。不过好在窦平宴现在心里欢愉,也不介意
马绫玉在窦家做了二十多年的姨娘,先是生下窦平彰,后又是生下窦姀。但还是位卑,哪能跟正经主子相比。
如今她已逃离江陵,平日跟女儿坐一桌吃饭还没什么。但这个旧主家的二爷往那儿一坐,她和张伍两人通通不适应,皆是干站着。
他二人曾经,可都是窦家的奴仆...
张伍也不想待在这间屋里,总觉得怪。看来看去,便对桌上的四菜一汤打起主意。他一摸脑袋,率先说道:“嗯...小的再去打两个菜,以免二爷吃得干巴...”
张伍一走,就剩马绫玉干站了。
马绫玉在心里唾他一口没出息,平日也不见勤快,现在什么好话都被抢了说。
正也想找个由头时,窦平宴却抬眼看来:“姨娘怎么不入座?”
窦姀亦望她。
她肚子很饿,姨娘不坐下,都不能开吃了。
见姨娘要说不说的模样,窦姀起身,索性去拉她。
可拖了两回,姨娘就像小山一样不动。
窦姀正纳闷,忽然便听弟弟笑了一声:“姨娘不必如此,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即便他再恨你,想杀你,但我却不会。不管你从前是谁,只要我日后和阿姐成婚,你便是我岳母,我必定尽全力护住你。”
马绫玉一愣,又听窦平宴说道:“还有卖身契,成婚后我也一并还给姨娘。”
卖身契......
马姨娘听着固然心动,可一张卖身契回来,又成了女儿一张卖身契出去。她清楚女儿想嫁的是魏攸,自己这样也便算了,可她不要姀姐儿也这样。
马绫玉没说话,只当没听见一样,继续坐下。
......
这几日窦平宴时不时会来一趟,偶尔用顿午膳,就像一家子。
他每每来时,都会带许多东西。有时是几匣子首饰,有时是各式点心,竟还有一回,是带了催妆礼来。窦姀一开箱笼就被吓到,只见是凤冠霞帔、嫁衣和妆奁。
她都快和魏攸成婚了,送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窦姀心觉自己很累,明明已经懒得和他纠缠。人啊就是贱,越纠缠反倒越来劲。而她此刻,就像一只干涸田地上的鱼,快濒死了,却无力争上一争。
但有时又觉得,再这样下去不行。
她要嫁魏攸,她就要嫁魏攸,难不成一辈子要跟他耗在这里?
七月十八的夜里,窦平宴又来了。
以前他只在晌午时分才来,偶尔用一顿午膳。但今日却不同,他在夜幕降临时突然扣响柴门。
马绫玉和张伍上山还未归来。
彼时窦姀还在自己屋里绣花,本不想去开门。可窦平宴便在那儿一直敲,一直敲,敲得她心躁不已,只好先放下针线。
窦姀已经端好一盆水,先放在脚边。本准备叫他走,若他好话不听,不肯走,再泼个一身,好让他尝尝滋味。
谁知柴门刚开,那人忽然扑在她身上,沉沉压着她的肩头。
窦姀措手不及,极力站稳,倏尔闻到他一身的酒味。
他喝的酩酊大醉,晕乎乎抱住她,不断低喃,勉强一笑:“阿姐,你可算来了......你不在我每个夜里都好冷......你今夜陪我一块睡好不好?我想要你了。”
第57章 戏局
夏夜浮燥, 他呼出的热气喷薄颈边,惹得窦姀一阵不适。
她本想推开他,推了一把没推动。牙咬紧,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推, 才终于把他推出去些。
只见窦平宴仍晕眩, 堪堪才站稳。
忽然扯住她的衣袖,两眼浮红:“阿姐...你什么时候才能跟我回家......”
天色昏暗, 只有门檐上挂了两盏大红灯笼。
窦姀渐渐看不清他的脸, 却能感觉袖子被他紧紧牵着,他仍在喃喃:“我们自小一起长大, 没有你我真不知要怎么活下去......明明都说好了, 相伴一辈子,为何你要先抛下我......”他突然声哽, “还是我有什么错...你能不能告诉我......”
话说得含糊、断断续续, 但窦姀勉强听全了。
她轻轻甩开他的手, 本想说清道理,却想起他听不懂,讲了也是白讲。所幸直言告诉他:“你醉了, 赶紧回去吧。”
“回去...”窦平宴突然一懵, “回哪儿去?这就是我的家...”
他说完,骤然身一躬,急急扶住大门的石柱。一个劲儿地抚拍胸口,直喃喃好晕、想吐......
窦姀哪管他想不想吐, 立刻便把门关上。
她背靠柴门,稍稍松下一口气。
不禁思量起, 他何时才能离开扬州?
他来了扬州,窦家的人可知晓?
连魏攸如今在府衙任主事, 内务都极多。窦平宴入了翰林院,难道事不忙么?京中必定要召他回去的。
窦姀还在想他什么时候能走,忽然,听到大门外隐约的动静——
“哪来的醉汉?”
有人骂道。
接着便有个男人下流大笑:“你看他那混儿样,啧啧,这人捯饰得有模有样,铁定是哪家吃醉酒的公子哥儿,没准身上不少钱财呢!今晚月黑风高又没人瞧见,这回出门,可让咱兄弟赚大发了!”
隔着大门,窦姀闻声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听到拳打脚踢的动静。
“他娘的!不给钱!”那人猛然一喝,狠狠踹了脚:“真他娘的贱,爷叫你给听见没?给爷识相点,不然哥俩拖你去喂黄狗!”
他出门没带人,倏而被俩无赖踹的倒地上。
本就吃了酒晕乎,胃里恶心,现在疼得倒吸冷气。
窦姀神魂仿佛被雷劈般,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喊阿姐,悲凉急促,一声又一声...
窦姀再也忍不了,可家中无人在,也不管自己势单力薄,挑了根木棍便欲奋起。
她又气又恼,还又怕,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再掂掂木棍,又觉这木棍不行,急眼翻找着张伍做的刺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