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以沉默相对。
元邈以为铃兰仍耿耿于怀当年之事,设法去补救,拿着那些破碎的玉石仔细观察。
“铃兰,看这玉佩的右下角处,是拖得极长的一捺。而元字最后一笔是折勾,显然不是同一个字。”
铃兰只“嗯”了一声。
原身身世的线索又断了,她自然没有呆在元邈身边的必要。这映雪娘子的命案也接近尾声,她正好可以找借口回到裴府。
元邈低头,瞧见铃兰脚尖渐渐朝外,知她有逃离的意思,但他内心不大希望铃兰就这么走了。
一方面是因为当年的愧疚,另一方面是因为铃兰比较简单好猜,就算是个细作也伤害性不大。
这些天他大概摸清铃兰的底细,铃兰只是裴相派来监视他的。
她体内也有离魂丹的余毒,但看起来她似乎并不知四时会的事,估计她生身父母与之有渊源。
他决定暂时将她放在身边。
“有没有想过找人修复这碎玉?”
“之前我问裴公帮忙寻觅过长安的能工巧匠,但他们都说这玉石摔得太碎,实在无人可修复。”
铃兰丧了一口气。
元邈握着碎片,仔细查看上面的花纹,忽而灵光一闪,说道:“铃兰,你方才说看见这玉石的丫鬟说这上面是个元字?”
“是的。”铃兰听到这话并没有报什么希望,只说:“崔家的丫鬟虽识字,但识的字不算多,应该是她看错了。”
“会否那的确是个元字,但不这个北魏元氏,而是汝南袁氏?”元邈推断道。
汝南袁氏曾经“门生故吏遍天下”,三国时代的袁绍便是来自此家族,后来窃国的袁世凯也是自称来自汝南袁氏。
铃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的确有可能,这个袁字的最后一笔是捺,正好与玉佩对上。”
“只是凭着这些碎玉,根本无法帮助我认祖归宗。”
元邈说道:“倒是有个汝南袁氏的旧友,过几日要来长安,改日寻他或许能够帮到些忙。”
铃兰点头。
*
次日卯时一到,杨树林领着属下包围了酒楼,酒楼里的客人想要出去,去被站在门口的杨树林拦下。
瞬时涌入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差,其中一个高喊着:“谁都不许走,一个个打开手掌,站在门口,检查完了才能出去。”
说完便把大门一关,酒楼里客人神色惶恐,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后院里的男女侍应也被叫了出来,所有人一字排开,双手的手心朝上,接受官差们的检查。
杨树林站在门口,腰间挎着一把大刀,以防止凶手因被惊动而逃离现场。
他闲着无事,想着这次事件结束后虽可能不会加官晋爵,但至少能够歇一个长假。
沉溺在幻想中足足有两个时辰,属下朝他走过来,中止了他的继续想象。
“禀告杨司直,所有的人都已经查阅完毕,并无您所说的掌心有线形痕迹的人。”
“也许是有遗漏?”杨树林问道。
他派去属下再度盘查酒楼中的人,连马厩和鸡棚都没放过。过不久,门口传来敲门声,打开门一瞧,坊卫站在外面。
杨树林瞧见坊卫头上挂着汗,还喘着粗气。这大抵是跑着过来的,看来是一桩急事。
“你来这里做什么?”
坊卫道:“杨司直,您要的那个人找到了,她的手心确实有一条明显的线形痕迹。”
“找到了?”杨树林狐疑道:“真的?在哪里找到的。”
坊卫道:“平康坊后面的小树林里,挂在那棵歪脖子树上。看上去是畏罪自尽,还附有一张自白书,承认了所有的罪行。”
杨树林听到这话,眼前登时一花。破获案件后,他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一种恐惧。
昨晚和元邈分别时,他分明听见了元邈那句提醒,这件事发展的结果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事情解决起来过于顺理成章,顺利得让他觉得好像是一场戏中戏。
*
经过酒楼的人指认,凶手是酒楼招募的侍应,与雪吟娘子素来交好。女子自述说,她和雪吟关系紧密。
至于死去的男子,雪吟说那是她的追随者,平日在她经过的地方蹲点,故此,雪吟选择从酒楼离开。
想不到那男子还在继续追踪雪吟,于是凶手和雪吟两人合计将男子骗出来,再合伙将他灌醉杀害。
但没想到的是,雪吟打算抛下远走高飞,菩萨蛮恰好看到顾炜常来寻雪吟,以为她是打算攀金枝。
凶手感觉到了背叛,便对雪吟动了杀心,并嫁祸给了顾炜。
仵作检验过凶手的尸体,并无他杀迹象,根据大唐律规定,死人的供词自动视为真。
大理寺也将这件事匆匆结案,后续释放了崔思齐和顾炜两人,不过杨树林也等来期盼中的升职和休假。
雪吟娘子虽是凶手之一,但她的作案动机情有可原。按照唐律她已经亡故,
这件事以铃兰的角度,倒像是粉头因为爱豆恋爱而粉转黑,果然应了那句话:爱豆谈恋爱都是要杀头的。
爱可以让一个人为你拿起武器,也可能让一个人把武器朝向你。
想到这里,铃兰偷瞥一眼元邈的脖子,完整而又白皙,是挺有些好看,她觉得脸上一热。
元邈觉察铃兰的目光,按了一下衣领,又问了一句:“你是在想,这颗头怎么还是完完整整地接在脖子之上。”
被看穿心思的铃兰:“.......”
元邈说道:“你真的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信。”铃兰点头,“但这真是她所写?”
元邈“嗯”地回应,“对照过她的过往书信,是她的字迹,信纸上的字毫无仓促痕迹,行文流畅,也并无他人胁迫痕迹。”
可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
“凶手对雪吟有一种近乎信徒式的狂热,这种狂热在我看来,甚至可以献祭自己。所以,我无法采信她的遗言。”
虽说此案已结案,元邈和铃兰两人却继续调查去世男子的身份,发现男子并非是中原人士,整个大唐找不到他的身份。
而在树林里上吊自绝的女子,经过官府查实,是已经登记的菩萨蛮。
“菩萨蛮?”
十日后,铃兰听到这事时吃了一惊,菩萨蛮并非是大唐人士,据说他们的原生国土就是《西游记》里面的女儿国。
她们的女子经常来大唐做奴婢,换成现代的话说,是外籍女佣。
但物以稀为贵,大唐高门富户偏好这种长相,所以他们的售价极高,在长安城的待遇远远高于长安或者大唐其他户籍的人。
长安人种多元,既有昆仑奴,又有新罗婢,更远的还有大秦人士,所以铃兰并不觉奇怪。
但雪吟娘子身边的非中土人士实在是有些多,且都和她的死有关,这就十足奇怪了。
“这雪吟娘子该不会是细作之类,你瞧着她手心的痕迹,不像是仅一次利用钢线行凶。”
她在元邈面前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总感觉长安城内有个看不见的杀手组织。”
“也许是。”
元邈正坐在书房里看着杂书,听到铃兰的猜测后,忽而想起四时会,随口回道:“长安城的秘密社团何止有杀手。”
铃兰想起原身脑袋里的奇怪记忆,她摸了摸下巴。
“你对长安了解得多,可知道有个组织,会把人扔在孤岛上、沙漠里、鳄鱼池旁,但目的却不是杀死他们,有点像是在训练。”
“训练?”
元邈听到铃兰说到这话想到四时会,记得之前调查过四时会曾经在大唐境外买下一座岛屿,那岛屿周围长期有人把守。
韦沁橙曾经说过,她去过一个岛屿,岛上既能见到寒冷的雪地,也能见到酷热的沙漠,岛上甚至可以同时经历四个季节。
“铃兰......”
一种恐惧的猜测浮上元邈心头。
他的手慢慢伸向手边的剑鞘,他越握越紧,准备将剑抬起的前一秒,他又瞬间放开了那剑。
“怎么回事?”
铃兰纳闷。
“你头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汗,可是屋子里烧得火炉太热了?”
元邈撩起袖子,抬手拭去额间的汗珠,视线瞥到一遍,说道:“或许吧。”
铃兰讷讷点头,转身靠近火炉,正拿着铁钩调解炉子里燃烧的焦炭。
火光映得铃兰的面容蒙着淡橙色的光辉,乌黑的头发衬得白皙肤色更亮。
元邈不得不说,铃兰的五官精致,细看着极为漂亮,气质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感觉不像是这个时代的。
不过,他可不会轻易就喜欢什么人。
铃兰刚这整饬完炭火,听到元邈的呼唤,赶紧转头望去,发现元邈盯着她打量。
元邈飞快撤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桌面。
铃兰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不禁调侃:“我老家那边有个说法,一个男子总看一个女子,不是她的脸上有东西,就是他对她有好感。”
“所以你是不是........”
元邈紧张地抬头,瞥一眼铃兰,恰见铃兰直勾勾打量,所以他赶紧错开视线。
元邈一向不喜他人谈论他的婚恋。
以他平日的性子,唯独他的婚恋情况是不可调侃的。无论是谁说了犯了他的忌讳,他都像是钻了火焰圈的豌豆射手,嘴上发起连环攻击。
铃兰赶忙闭上眼睛,等待着一场枪林弹雨。
然而过了半晌,他迟迟未能吱声,铃兰突然间有点纳闷。
“所以,我脸上真有东西?”
“出去。”
他的语气有点严厉。
铃兰还没反应过来,就突然被元邈推出了门外,眼睁睁看着他合上大门,把她晾在瑟瑟秋风里。
她拍了拍门,“让我回去,我刚烧好的炉子。”
里面的人装作没听到。
铃兰恼火得很,也自知理亏,毕竟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每个时代的顶流就难以招惹。
她来这里太久,几乎都忘记了前世她是怎么去世的。
千万不能招惹顶流。
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
六月底,铃兰受顾炜邀请,参加雪吟的葬礼。
雪吟是奴籍,也没有在世家人,所以她的尸体应该要丢在乱葬岗,但顾炜念及旧情,带走了雪吟的尸体,将她破败的尸体入土为安了。
由于此事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顾家打算低调处理,叫顾炜只得秘密下葬雪吟。
所以葬礼举行在顾家宅邸之一的鹤臣山上,并非是寻常长安百姓所在的公共坟场。
参加雪吟葬礼的人只有当日在酒楼里的几人。
铃兰看着雪吟入了土,才算是心安。
这时候元邈推了推铃兰,“跟我重回一趟客栈。”
铃兰点了点头,看着旁边这个看着既靠谱又不靠谱的男人。快到秋天了,距离他功成名就还有不到一年。
不知那时候,她会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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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掉了bug,bug一般出没于裴度身上,改得好痛苦><
第10章 铃兰的打算
再过几日便是七月,距离月末桑雯的生辰一天一天地临近。等裴府为桑雯庆生后,铃兰也该离开元家回到裴府了。
前一段日子,元邈收到一封邀请函,邀请他到女蛮国做客,邀请人是女蛮国的新继位的国君。
女蛮国便是之前已故菩萨蛮的故乡。
此信来的时间点极为微妙,铃兰知对方来者不善,劝元邈寻借口不必赴约。
可是穆椋不知从哪里得到的风声,将此事走漏出去,皇上知晓此事后,降旨要求元邈务必要前往女蛮国赴约。
这下元邈非去不可了。
从长安出发前往女蛮国,需占用约莫一个月时间。等到他们抵达女蛮国时,届时将会是在月底,正好错过桑雯生辰。
裴度命令铃兰去元府卧底,并非是让她做什么惊涛骇浪的大事,只是要她在桑雯生辰前看住元邈。
这位大人物是担心元邈对桑雯余情未了,回头再因意难平而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影响脸桑雯的生辰宴。
但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铃兰感觉元邈并不关心桑雯,甚至她有心试探,故意在元邈面前提起桑雯的近况,元邈懒得接话,只问铃兰那几年过得如何。
铃兰压了压发须,若不是她记得当年元邈如何拒绝了原身,怕要误会他有意的是她。
总感觉元邈早已对桑雯断了念想,裴度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外加元邈现在就要前往女蛮国赴约,也没有额外分身去裴家闹事。
铃兰原本就不想在元家继续留住,得知自己不是元家血脉之后,更加觉得停留在元家是虚度光阴。
她托人给裴度捎了口信,申请能提早回到裴家陪桑雯庆生。
这几日,铃兰正打算同元邈提出辞呈,但始终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
今日他们跟着顾炜到鹤臣山参与葬礼,这寿臣山离长安核心地带较远,又因山坡高且陡。
元邈结束这事后,转日就该动身前往女蛮国。
铃兰想着在这之前和元邈道别,在走山路的时候,她几次想要开口,转头过去,却看到元邈和友人交谈。
她实在插不进去话。
就这样拖着拖着,铃兰跟着一行人走下山岗。直到走到元邈下榻的山脚客栈,那群狐朋狗友才与他们两人分别。
元邈领着铃兰进入客栈,拿出一张单据交给掌柜,早几日人托人预订的客房。
掌柜递给元邈提钥匙,一共有两把。
元邈递给铃兰其中一把钥匙,嘱咐了一句:“这间客房是你的,我住另外一间。两间房间紧邻着,你若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敲墙板知会我一声。”
铃兰是奴婢,理应和主子住在一间,但元邈仍是订了两间,尽管他手头不算富裕。
对此,她始终过意不去、
铃兰并不打算同元邈前往女蛮国,今日也不可能住宿在这件客栈。可元邈已经花出这笔开销了,她现在直接告诉他离开,总觉得欠妥当。
她并不打算欠任何人情,尤其是这位未来顶流,她可不想和顶流结怨。要不她回去长安的钱庄,取点银两补上这缺?
元邈见铃兰迟迟不肯伸手接过钥匙,提点了一句:“铃兰,可是对房间不满意?”
铃兰摇头,赶忙伸出手心,“没呢。”
元邈交给她钥匙,“那我便放心了,今日赶紧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要上路。”
铃兰点头,忽而又摸了摸腰间,朝四下望了望,急道:“糟了。郎君,随身玉佩落找不见了,我想回趟鹤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