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地记得先前自己将夫人带去鬼村后,眼前这位太傅大人寻过来的时候,虽然面上神色不显,可那略显匆忙的脚步却是自己亲眼看到的。
可今日,他为何会如此平静地说出“夫人被劫走”这样的话?
卿云心下突然闪过一个猜测,而后浑身一抖。
下一刻,她便朝着岑鸢直挺挺跪了下去。
岑鸢身后站着的四人皆被卿云的举动惊到,不知卿云真实身份的岑四更是忍不住撞了撞身边岑一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怎么了这是?”
岑鸢将方才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他眸光微闪,目光落在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的人。
好半晌才开口说道:“卿云,你这是作何?”
“大人,自从上次您得知是李源要我将夫人劫到鬼村去之后,我知道您对我百般提防,”卿云垂着头,声音闷闷的,“可我也是迫不得已。”
“自从两年前我入了太守府,李源他就对我心存怀疑。他一直猜测我与三年前的案子有关联,而大人与夫人此番落脚连山,便是他试探我的第一步棋。”
“他想要我将夫人带去鬼村,想知道您来连山的真实目的。”卿云缓缓抬起头,颤抖着唇继续说着,“倘若我不按他说的去做,那他必定会对我的身份起疑。”
岑鸢闻言默了良久,忽然开口问道:“那你那日为何不将实话说给夫人?”
“我怎敢据实相告!”
卿云含着哭腔的声音陡然变大,她双目通红的看着眼前的太傅大人。
“我怕夫人知道以后不愿再帮我,我怕大人知晓我受人指使以后不再查那桩三年前的案子。”
“我更怕李源就此发现我的身份!”
卿云看着岑鸢的眼里积满了水光,说完那段话后,好似终于忍受不住般猛地闭上了眼睛。
那张苍白的脸上霎时便滚下两行泪来。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安静。
就连岑鸢,也微微抿紧了嘴唇,看着泪流满面的卿云一语不发。
方才他说的那句钟毓被劫走的话,只是想看看卿云与祁临风之间有没有关系。
却没想到卿云竟会直接跪下,还将先前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其实岑鸢早就知道卿云将钟毓劫去鬼村是受了李源的指使,可他也知道,就算李源没有指使她,卿云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自己引去鬼村。
因为自己是她在太守府上等了两年才等来的朝廷之人,她想让自己重查章行舟一案。
所以那日回来之后,他才会告诉卿云,自己只当她没有受过李源的指使。
可他却没想到,就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卿云竟提心吊胆至今日。
想到面前跪着的人是章行舟的妹妹也是张昭成的妻子,岑鸢背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正当他想示意岑一将面前人扶起来的时候,卿云忽然睁开了眼睛。
“大人。”
岑鸢闻言,看向此刻正望着自己的卿云。
“我发誓,我再也不会伤害夫人一分一毫,”她的目光十分坚定,“也不会再做出之前那样将夫人劫走的事情。”
“我只想求您一件事——”
“就是将当年陷害我哥与我夫君的凶手抓住。”
卿云边说边伸手揩了自己脸上的泪,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岑鸢。
“我要让他们偿命。”
岑鸢在卿云咬牙说完那句话以后,便向身后的岑一示意,要他将卿云搀起来。
直到卿云站稳,他这才一字一句沉声说道,“三年前章行舟与张昭成一案,我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还有,”岑鸢的声音顿了顿,“其实我方才的话没有说完。”
卿云忽然一愣。
“夫人她今日虽是被人劫走,但我知她并无性命之忧。”岑鸢想起马车上自己看过的那张纸条,而后轻声说道,“所以我只是想问你一句——”
“你可否知道,三年前李大保的儿子死之后,是哪位仵作为他验的尸?”
卿云闻言,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后猛地抬头看向岑鸢,惊声道:“难道,我哥的案子与李大保儿子的死有关?”
岑鸢没有回答卿云的话,只是微微侧头吩咐身后的人:“岑一岑二。”
话刚一出口,他仿佛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顿了顿,几息后却是重新开口,“你们避开些人,去查三年前十一月在衙门当值的仵作。”
“查到了立刻带回来。”
“是。”岑一岑二抱拳领了命,立刻转身离开。
“卿云,今日的一切你就当从未发生过。”岑鸢回过头来看着卿云,“三年前的案子我会查,但是需要时间。”
话音落下,岑鸢绕过愣愣站在原地的卿云,径直向房内走去。
身后的岑四岑五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大人!”
卿云看着岑鸢的背影,忽然出声唤道,“大人的恩情,卿云无以为报。”
“倘若需要卿云做什么,大人直说便是。”
岑鸢站在房门口停了片刻,而后便推门进去。
可站在原地的卿云,却还是红了眼眶。
她知道,哥哥与丈夫的冤案,很快就要查清了。
第三十七章
刚一进屋, 听了方才在屋外的话还有些不明情况的岑四看着自家少主的背影,屈肘撞了撞同样有些懵的岑五,然后用眼神示意道:
少主方才说夫人被劫走了?
岑五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 他扭头对上岑四的挤眉弄眼, 同样用眼神回应:
少主刚刚说的确实是夫人被劫走了。
岑四脸上的表情更加张牙舞爪:你说媳妇儿都被人劫走了, 少主怎么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急?
岑五耸了耸肩:我哪儿知道?
不等岑四继续给岑五递眼神,二人的耳边突然传来岑鸢淡淡的嗓音:“说吧, 京城有什么事情?”
岑五闻言,立刻扭过头。
他见岑鸢此刻正坐在桌边, 目光沉沉的望向自己。
岑五迅速垂下头:“少主,我们此番回京城, 属下已将您的话转达给了陛下……”
想起宫里那位在听到岑四十分委婉的说辞之后面无表情的样子, 岑五忽然抬头, 飞快地扫了一眼岑鸢, 见他面色无异后这才继续说道,“丞相大人近几日照常上下朝,并无什么别的动作。”
“只是尚书他……”岑五的声音顿了顿, 神色稍稍有些迟疑。
“钟延川?”
岑鸢闻言微微挑眉,随后伸手给茶杯里倒了茶, 漫不经心端起来喝了一口。
直到将杯子缓缓放在桌上之后,这才轻掀眼皮看着岑五。
“钟延川怎么了?”
一旁的岑四见岑五踌躇半晌都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上前一步代替他说道:“就是钟尚书天天往宫里跑, 一门心思想让陛下毁了先前那道赐婚的圣旨。”
岑四边说边悄悄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小声嘀咕,“谁叫他让夫人替嫁过来, 现在心虚了,然后颠儿颠儿地跑去要陛下撤回圣旨。”
岑五看了一眼岑鸢的脸色, 虽然此刻男人的面上看不出任何不虞之色,但岑五还是敏觉地感受到自从岑四提起夫人之后,自家少主周身气势莫名有些低。
见此情形,他迅速伸出胳膊狠狠杵了身边喋喋不休的人一下,打断岑四的话,“尚书大人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他的心腹傅平有异动。”
“原本我们想等岑三将您传回京城的刺青查清楚些再回来,却没想到昨日黄昏,京中的探子来信说傅平一人乔装打扮出了京。”
岑五面上神色严肃,“我与岑四察觉不对,就立刻跟了上去。”
“不料那傅平很是警觉,我们二人追到庆安便找不到他踪迹了。”
“庆安?”岑鸢齿间缓缓念过二字,眸中却不见半分讶异,反倒像是突然了然般微微眯起了眼睛。
“少主可知其缘由?”岑五忍不住问道。
岑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提起了另外一人:“你们是不是还要说羽林大将军祁临风也离开了京城?”
“少主怎会知道?”
“因为今日我已见过他了。”岑鸢手指缓缓摩挲着桌上的瓷杯,眼睫垂下里遮住了眸色,“他说有人知道尚书会派人来连山,还说那人恐钟毓遭遇不测,就要他带人先一步来这里护着钟毓。”
话音落下,岑四岑五下意识互相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
竟然有人要祁将军护着他们夫人?!
想起之前岑鸢对那位丫鬟说的那句“虽被人劫走,但并无性命之忧。”
两人的心里不约而同都浮现出一个猜测。
难道夫人现下就在祁临风那里?!
还不等二人继续震惊,耳边就传来岑鸢沉沉的声音:“三年前连山太守章行舟一案,你二人应当都还记着吧。”
岑五与岑四的脑海里瞬间回忆起三年前那桩让陛下大发雷霆的案子,然后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可岑鸢说完那句话后,岑四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再开口。
他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少主,见人此时正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就知道岑鸢此刻在想事情。
以前就总是这样,倘若是遇见了什么棘手的事,岑鸢便会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上一天。
不吃不喝直到有了思绪或是想通了,他才会从书房里出来。
垂眸正思索着的岑鸢丝毫不知道岑四心中所想,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推演着眼前的这一切——
自从自己来到连山后,仅仅四日,便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事情。
先是李源莫名知道了自己来到连山,而后便有纹有西蛮王室刺青的黑衣人前来行刺,紧接着第三日就是卿云故意将钟毓引去鬼村,最后就是今日祁临风的突然出现。
想到这里,岑鸢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源是在章行舟出事之后,钟延川让丞相调过来的太守,可奇怪的却是原本无病无痛的夫人却在来到连山不到三个月便染病逝世。
而李源派过来的卿云,不仅是张昭成的妻子,更是章行舟的妹妹。
他与程乾三年前始终寻不到随张昭成一同前往连山的卿云,他们二人都以为她已经身死,却不料章卿云竟一直藏在李源的府上。
想起更早些在客栈的厢房里,祁临风对自己说的话,岑鸢眸色微闪。
甚至就连今日的祁临风,言语之间竟然也提到了三年前。
如此想来,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情,竟全都与三年前章行舟的案子有关。
还有就是……
想起方才进屋之前章卿云的那一番话,岑鸢唇角忽然紧紧抿起。
章卿云的身份从她在鬼村说出那张沾血密信上的内容后便确定了,可自己始终没有全然相信章卿云话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想不通她为何会相信自己?
自己与张昭成并不相识,更与先帝在时就被派往连山的章行舟没有任何交集。他不相信这样一位能在连山隐姓埋名三年的章卿云仅仅只是因为,他还记得张昭成就信了自己。
若要解释章卿云的行为,岑鸢也根本想不出其他的……
不对!
岑鸢扣着桌子的手忽然猛地一顿,双眸骤然紧缩。
倘若是有人告诉了章卿云可以相信自己呢?
电光火石之间,岑鸢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片清明。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倘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那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他让李源知道自己来到了连山,让本就对卿云存疑的李源顺势将人送了过来,而后此人又告诉卿云自己可信,转而将他完全扯入与三年前的章行舟一案。
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他费心设下如此环环相扣的局,为的到底是什么?
是为了重查章行舟的案子吗?
岑鸢沉默着靠在椅背上,目光越过面前安静站着的岑四岑五两人,注视着门外有些暗下来的天色。
他面上平静,眼底却风起云涌。
倘若没有这个人,那这一切便实在巧合得过分。
可倘若有,那他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可一切的真相,此刻他却根本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自己原本是去查峮州叛臣,现如今却留在了连山被迫卷入了章行舟一案。
甚至还因为李源的调令将叛臣之事放在了钟延川与丞相二人的身上。
想起祁临风最后的那句“小心钟延川”,岑鸢眸子微微一凝。
所以祁临风说这话到底是何意?
第三十八章
祁临风, 当朝羽林军大将军,父亲祁勋是与齐老侯爷齐名的定远侯,也是当年随着先帝南征北战的一员大将。
祁老爷子成亲早, 婚后一年祁夫人便诞下一儿一女, 在他离京打仗的时候, 祁夫人肚里刚被诊出又有了身孕,这一胎便是后来雷厉风行的羽林大将军祁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