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声猫叫声,岑鸢回过神。
他看了一眼躲在墙后时不时探出头张望的两个人,微微抬了抬下巴, 递给身边人一个眼神。
随后轻点脚尖,几息便没了踪影。
岑四岑五对视了一眼, 瞬间明白了岑鸢的意思。
他们双双看了一眼岑鸢消失的方向,随即也很快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下一瞬,却已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那两人的身后。
狠厉却不带一丝风动的手刀同时落在那两人颈后,猫腰躲在墙后的两个人瞬间头一歪,软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岑四岑五掏出绳子,五花八绑地将人捆了,然后扛在肩上,一前一后往梧鹊街的方向掠去。
两人回到梧鹊街已是三更,怕惊扰了宅子里的小厮丫鬟,岑四岑五拎着人直接从房顶上掠过,不声不响地落在正房门前。
岑五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道:“少主。”
“带进来。”
听见关门的声音,自打回来之后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的岑鸢这才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都有着的烧伤疤痕上只停了几瞬,而后便因为两人软如两滩烂泥的样子皱了皱眉。
傅平怎么派了这么两个丝毫不设防的人跟着他?
房中寂静,岑鸢等了半晌也不见人醒来。
想到方才从吉庆巷带回来的手札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他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说道:“弄起来。”
冷不丁被泼了一桶冷水,迷迷糊糊的苟豹子被激得浑身一哆嗦,瞬间睁开了眼睛。
乍一见有些昏暗的室内,他不由得愣了一愣。
自己不是和杨小眼蹲在吉庆巷吗?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他猛地坐起身一扭头,就见杨小眼果然就躺在自己身边。
“醒了?”
苟豹子闻言,浑身顿时一僵。
他缓缓扭过头,在看清说话人的面目之后瞳孔骤缩。
白日里老爷子遣了人告诉他们,要他们今夜子时之前都蹲守在吉庆街,务必要盯清楚这位从京城里来的岑大人都做了些什么。
可谁知自己带着杨小眼赶到吉庆街之后,却是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二月本就是该穿棉衣的时候,更别提此时还是大半夜,一阵一阵吹过的冷风仿佛要将他俩冻抽抽过去。
苟豹子使劲搓了搓手,刚打算告诉杨小眼再蹲一个时辰,若是实在蹲不到那也没有办法。
却不料他一扭头,就看到杨小眼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衣人。
没等他惊呼出声,颈后忽然一疼,瞬间便没了意识。
然后就是被一桶冷水泼醒了。
想到这里,苟豹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此刻正面无表情瞧着自己的男人。不料被那目光瞧的一抖,而后又十分迅速地垂下头去。
瞅了两眼自己脚边倒在地上正往出渗水的木桶,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往躺在地上仍闭着眼睛的杨小眼那边挪了挪。
伸手推了一下,没推动。
杨小眼依旧跟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没醒。
苟豹子顶着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再次推了一下身边人。
“别推了,方才用冷水浇他也没醒。”岑鸢冷眼看了半晌,而后才淡淡开口说道,“既然你醒了,那便来给我说说。”
“今夜你为何会出现在吉庆巷?”
苟豹子闻言动作一顿,耳边忽然响起老爷子遣来的人再三叮嘱的那句“问就是京城里来的老爷要你这么做的”。
他下意识便秃噜出口:“是一个京城里来的老爷要我这么做的。”
岑鸢有些沉默。
他看着坐在地上的这位说话时还夹着连山本地口音的人,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当然不相信这个人说的话,早在这人小动作不断的时候,他便猜到,如此不设防的人必定不可能是城府深沉的傅平会找过来的。
想到方才那人口中所说的京城里来的老爷……
岑鸢眸光微闪,难道是祁临风派过来的?
思及此,他心中方才的那点不耐顿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股莫名其妙。
倘若这二人是祁临风派来的,那他的目的必然是想让这两人盯着自己有没有将吉庆巷的东西拿走。
虽然心里疑惑重重,可岑鸢面上依旧面无表情,他不动声色地将先前塞进前襟里的手札掏了出来放在桌上。
果不其然,坐在地上的人眼前一亮,面上隐约浮现出几分喜色来。
岑鸢拿起小银剪,一边漫不经心地剪着烛火,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祁临风让你们跟着我干什么?”
“看大人有没有将东西取走。”
话音落下,苟豹子眼尖地看到那双正拿着剪刀的手滞在了半空。
他默了两瞬,而后扭头瞪着一边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杨小眼:“就你话多!这不是把祁老爷给抖出来了吗?!”
然后又转过头,对着岑鸢挤出一副笑脸:“大人,您就当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倘若被祁老爷知道我们将他供了出来,那我们一分……”
不等他将后面的“钱也拿不到”说出口,就被上首坐着的岑大人打断。
“岑四岑五,”岑鸢面上重新浮起不耐,随意地摆了摆手,“将人丢出去。”
“是。”
站在一旁的两个人上前一步,提溜起地上的人转身就往出走。
刚跨出房门,就听见身后再次响起的声音——
“找两身干净的衣裳,换了以后再丢。”
-
直至拐过梧鹊街,苟豹子一直驼着的背这才直起来。
跟在身边的杨小眼的脸上也无方才宅内那般瑟瑟发抖的神色。他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再回头时面上已然挂了几分喜色:“老大!我装昏装得怎么样!”
“那句祁老爷说得简直就是神来一笔!”
苟豹子没说话,只是白了他一眼。
杨小眼丝毫不在意自家大哥的冷淡,他搓了搓手,暗自兴奋道:“老大,你说岑大人他信了么?”
走在前面的人闻言步伐不停,“他能放我们走,十分也该信了八分。”
杨小眼闻言点了点头,心头却忽然想起他们二人去吉庆巷之前遇见的那两个黑衣人。
“那老大,方才咱解决的那两位……”
“放心,咱们故意让岑大人抓住,就是为了引开他的视线。”苟豹子脚下的步子微微加快,“那两人被咱们扔在了水沟里,一时半刻被人发现不了。”
话音落下后,杨小眼不再说话。
两人疾步走在夜色里,一直走到了吉庆巷与荔平街的岔道口,走在前面的苟豹子这才停了步子。
“你回去给祁大人复命,就说他将东西已经拿到手了。”他扭头看着身侧的杨小眼,“我回去把那两具尸体处理掉。”
杨小眼点点头,随后转身就往荔平街走去。
一直到快要五更的时候,苟豹子这才将水沟里的那两具尸体处理干净。
看着眼前乱葬岗里不是很明显的两座土堆,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后转身就走。
看着远处微微有些泛白的天色,苟豹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扯开嘴角轻哼一声。
当初老爷子将他与杨小眼救下来的时候,见着自己醒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信不信我”。
也就是因为那句话,他才和杨小眼拼命吊着最后一口气,顶着那张被火烧伤丑陋不堪的脸继续留在连山。
想起那位比他俩晚醒来好久的小夫人,苟豹子往荔平街走去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岑大人近来住在梧鹊街,自己和杨小眼已经很久没去给卿云夫人送点心了。
也不知小夫人近来怎么样,身上的那些伤还会不会痒。
不过也没关系。
苟豹子忽然停下步子,揉了揉被第一缕破晓而出的日光刺得有些发疼的眼睛。
可是再抬眼,他却还是努力睁大眼睛盯着天边的那抹亮光瞧。
章大人与张大人,也不知你们二人能不能听得到。
老爷子说,京城的岑鸢大人来了,三年前的那些事情都会被翻开在世人眼睛里。
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我和小眼,一定会按着连山每一个人的头,让他们仔仔细细看清楚。
章行舟与张昭成,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四十章
岑一岑二跟着自家少主在京城的这几年, 学了不少寻人搜物的手段。
昨日岑鸢吩咐了他们去寻仵作,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今日一大早, 一个全身都被麻绳捆的紧紧实实的小老头被岑一拎着后脖领扔进了梧鹊街。
彼时的岑鸢正坐在偏厅用饭, 听见重物被丢进来的声响后, 他眼皮掀都未掀,甚至还兴致甚好地夹起一块红豆酥。
“夫人爱吃?”
这几日吃住都跟着钟毓的卿云闻言点点头:“夫人喜食红豆, 也偏爱甜,倘若是酥皮的那便更喜欢了。”
两三口下了肚, 以往只觉着甜腻的糕点此时入喉竟咂摸出几分清甜来。
岑鸢轻轻搁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巾擦了擦嘴。
直到此刻, 他才终于舍得抬头看一眼地上正死命挣扎的人, 口中的话却是对着一旁的岑二:“怎如此粗俗?”
只见那小老头被麻绳从上至下五花大绑着, 整个人使足了力气在地上扭蹭, 露在外面的手早已被勒出了红痕。
许是怕他乱喊,嘴里还被人塞了一团白手帕,一张脸也不知是被拘得还是被气得, 竟涨得血色通红。
此刻看见岑鸢望向自己,小老头狠狠瞪了一眼他, 而后挣扎地更剧烈。
一旁的岑二本想回岑鸢的话,却被地上一下又一下的动静打断。
他垂眸望去,口中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 然后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地上人的屁股。
“省点儿力气吧你。”
昨日少主吩咐去寻三年前给李大保儿子验尸的仵作,他们二人领了命便直奔衙门。
因为仵作当值这事不算机密,所以他们二人稍稍一查便知, 三年前的十一月在衙门当值的仵作名叫陈平安。
原本他们只是想请这位陈平安去梧鹊街坐坐,可谁知那小老头一听见“太傅大人”, 脸色霎时一变,唇也抖了起来。
岑二看到之后还有些纳闷,以为是自己长相凶神恶煞,又穿着一身黑唬住了人家。
他怕误了少主的事,便伸出胳膊杵了杵身边人,让看着很是白净和善的岑一替他说。
可他二人谁都没料到,这小老头表面上恭恭敬敬请了他们坐下,却在借口进屋取茶的时候偷偷翻上后院的墙,然后一声不响地撒腿就跑。
岑二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树前正拨弄着秃杆儿,耳边却传来几声细小的碎砖声。他立刻意识到人已经翻墙跑了,扭头就和岑一跃上房顶追了过去。
可老胳膊老腿哪儿能跑得过自小就练着童子功的岑一岑二,连三条街也没跑出去就被包抄过来的岑二一掌劈上后脖颈。
再醒来,便已是被人狠狠丢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之后了。
为查出这仵作的住址,岑一岑二忙了整夜都未睡,好不容易查到了又赶着天蒙蒙亮就跑去陈家请人。
可谁知这人还没请到,一大清早的就被遛了三条街。
岑二垂眸看着地上怒瞪着自己的小老头,踹了一下犹不解气,眼瞅着抬脚还想再踹第二下,却听岑鸢开了口。
“岑二,不得无礼。”
岑二闻言,只得悻悻收回了脚。
地上的小老头见岑鸢说话,立刻停了先前如同水鱼摆尾一样不停的挣扎。
他瞪圆了双目盯着面前这位看似很是尊贵的男人,想说话却因为口中塞了手帕只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看着无动于衷的男人,小老头急地又挣扎了几下。
岑鸢就那么静静看着,也不说话。
脑海中却莫名想到那位狐狸似的小人儿生起气来,是不是同这人一样张牙舞爪。
一想到那双古灵精怪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气,岑鸢猝不及防笑出了声。
却是这一笑,彻底激怒了地上苦苦挣扎的陈平安。
许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再加上先前的挣扎,塞在他嘴里的那团手帕竟被一口“呸”了出来。
“你们这群歹徒!你们抓我要干什么!”陈平安连口气也不歇,扭头吐了手帕破口大骂,“什么太傅什么大人的!我怎么不知道连山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大人物!”
“你不要以为有李源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为非作歹……”
却不料话还没说完,就被面前的男人打断。
“你未穿外衣,鞋边的印子明显是被石砖所划。”
听着岑鸢的声音,陈平安下意识撑起脖子往自己鞋上看去,见自己鞋面上横七竖八破着口子,他神情微微一滞。
“你裤脚与双膝都沾了泥土,甚至两袖与手心也有,但此刻还不到下地干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