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说他是冲你来的?”钟毓有些疑惑,“我们才来连山两日,甚至连这里的太守李源也是今早才知道的。”
“他又是如何得知我们住在此处?”
岑鸢闻言,眸光闪了闪,将沾了血的手帕再次浸入水中。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给钟毓解释,这个黑衣人知道他们住在此地很有可能就是李源或者李源的手下泄露的,也没有办法告诉她朝廷里的那位或许已经猜到了自己被流放只是个幌子。
想起打水前钟毓说的那些话,岑鸢浸在水中洗帕子的手微微顿了顿。
即便她那时表现的十分正常,言语里说到的东西都是他故意暴露来试探她的,可岑鸢心中对钟毓还是有些防备。
毕竟,她是钟家的人。
“不对,”正当岑鸢思索时,耳边忽然响起钟毓有些激动的声音,“不对不对!”
看到岑鸢的神色有些莫名,钟毓解释道:“你看啊,我们四个人住进这梧鹊街的宅子,只有李源和他今日带过来的那些人知道。”
“所以,若是黑衣人想要知道你下榻之地,那他必定就与李源或者他的手下人有关系。”
话音落下,岑鸢猛地抬头看向钟毓。
一双眼里满是探究。
-
东街。
李源听了阿四的话,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翻身下了榻径直朝外走去。
阿四见状,眼疾手快地替他打开了房门。
“到底发生了何事?”刚跨出房门还没走几步,李源脑门上便渗出了好几颗豆大的汗珠,他边说着边将外袍披在身上,“你快将原委细细说与我听!”
“方才在梧鹊街守门的富贵突然差了下人来禀,说太傅夫人刚打了水正准备沐浴的时候,房内突然闯进来一个黑衣人,那人拿着刀直直就朝夫人刺去。”阿四跟在李源身后,他眉头紧锁,步履匆匆,“所幸那时太傅就在房外,听闻屋内异动后,便直接冲了进去。”
李源闻言,急急的步伐忽然一顿,他扭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阿四:“夫人可有受伤?”
细听之下,他的声音好似还在微微发着抖。
“夫人无碍,只是……”
李元刚放下的心,在听了阿四的话之后,又高高悬了起来。
“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阿四面色十分难看,他看着李源,将方才那下人禀报的原话复述出来:“太傅与那歹人搏斗的时候,手臂被利刃划了一刀。”
“那歹人......”阿四顿了顿,“见自己逃不脱,便自刎了。”
“太傅的手臂被划了一刀?!”李源瞪大双目,声音忽地拔高,“你说太傅受伤了?!”
“对......”阿四还想说什么,抬眼却看见府外马车早已停好。
他住了口,搀着李源上了马车,直奔梧鹊街。
李源匆匆赶到梧鹊街的时候,就见宅内灯火通明。
刚下马车的他心中暗道不好,踏进宅门后脸上便瞬间挂上一副焦急神色。
他轻车熟路地疾步走向安排给岑鸢住着的正房,拐过廊亭,便看到白日里跟在岑鸢钟毓身后的两个人此时正直挺挺杵在正房门口。
李源脚步顿了顿,然后加快步伐走近。
他几步跨上台阶,而后轻轻敲了敲房门。
......
“方才就是他意欲行刺。”岑鸢与李源站在一间屋子内。
屋里没点蜡烛,只有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屋内的微微照亮。
岑鸢微抬下颌,示意李源自己去看。
“见我不在房内,便想伺机刺杀我夫人,”岑鸢道,“被我擒住后便自己抹了脖子。”
岑鸢淡淡睨着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声色冰冷。
“所以我想请教请教太守大人——”
“我与我夫人住进梧鹊街,他又是如何得知?”
李源闻言,大脸盘子上瞬间冷汗直流。
他眼神落在不远处倒在地上的尸体,两颊的肉因为惧怕而颤抖着。
今日一大早阿四忽然一脸惊慌地敲开他门,说手下人在街上看到了当朝的太傅岑鸢。他闻言立刻一激灵,谁都知道朝廷重臣是不会私自暗访小城小郡的,除非是有要务在身。
做过地方官的人都清楚,这个要务十有八九都是来问罪的。
一想到他来连山郡做太守将近三年,唯一一件被人参上朝廷的就是去年齐勋侯府上的世子被劫一案,还有死在连山的那三批朝廷精锐。
李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此次太傅暗中到访,莫不是奉了皇帝之命来问自己罪的吧?
为了知晓岑鸢的真正目的,李源打算先去探探他的口风。
后来......
李源心里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幕幕,然后垂眸看向地上躺着的那位,心里瞬间便转过好几个弯儿。
想起岑鸢方才对自己的脸色,以及他张口闭口的“如何得知”。
李源略一思量便知他定是认为内鬼出自太守府。
思及此,李源缓缓往前挪了几步,凑近黑衣人。
然后伸手翻了翻他的身上的衣服,试图找到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眼见翻遍全身都一无所获,李源有些气急败坏地直起身子。
“大人,今日之事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李源往回走了几步,他眼神扫过岑鸢被划破的衣袖,然后看着岑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咬牙道:“此事倘若和我太守府的人有关系,下官必定严惩,绝不姑息!”
话音落下,他丝毫不敢耽搁,匆匆退下回去查内鬼了。
岑鸢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了好一会儿后,才转身离开。
他早就已经猜到刺客不是李源派来的了。
明明知道派了杀手来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是他自己,却还是派人来杀他,李源没这么傻。
再加上早在自己与黑衣人在房中交手的时候,他无意之中看见那人的左手腕处有一块刺青。
而那个刺青图案......
岑鸢一步一步走着。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黑衣人手上的刺青是西蛮贵族所养死士的特殊标记。
可李源作为连山郡的地方太守,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西蛮贵族。
甚至他方才到处查看了黑衣人身上,也没有在刺青处停留太多。
而且,那时黑衣人与自己交手时候,所用的招式杂乱无章,根本没有西蛮死士的半分阴狠毒辣。
所以此人真的是西蛮死士吗?
岑鸢脑中百转千回。
倘若他真是西蛮死士,那就说明西蛮王室又开始蠢蠢欲动。
可如果他根本就不是西蛮人,伪装刺青只是为了转移视线......
他双手覆在正房门上,然后微微用力推开门。
此番意欲栽赃嫁祸给李源,究竟是为了掩盖什么?
岑鸢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事情变得有意思极了。
踏进屋内,见蜡烛已经被熄灭,岑鸢的脚步下意识变轻。
看到钟毓此刻整个人都缩进被子里,露在外面的双眸紧紧闭着,。
月光轻轻柔打在女子的脸上,岑鸢目光落在钟毓脸上。
只见她双眉紧蹙,眼睫时不时轻颤一下,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岑鸢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走至床边伸出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随后转身,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岑一岑二见他从屋内出来,两人垂首抱拳。
“少主。”
岑鸢闻言淡淡“嗯”了一声。
他朝侧边厢房微微扬了扬下巴,意有所指地说道:“去查他,还有他手腕上的刺青。”
“是。”
“再查查西蛮贵族最近有什么动作。”岑鸢眸里划过一道暗光,“尤其是那位异姓王,看看他有什么异动。””
“是。”
岑鸢手里如先前那般把玩着令牌穗子,说话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钟延川最近有什么动作?”
“据京中探子所传暗报,尚书大人最近入宫十分频繁。”岑一沉声回道,“总在下朝之后去养心殿外候着。”
“可皇帝一次也没召见过他。”
“呵。”岑鸢闻言冷笑一声。
“这才刚把庶女嫁给我,便如此急着要让皇帝撤了赐婚的圣旨?”
身后二人听见岑鸢如此说道,都垂头噤声不敢说话。
“送信告诉宫里那位,钟延川的事情......”岑鸢抬头看向天边挂着的月亮,声色冰冷。
“让他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第十一章
深夜,皇宫。
养心殿外。
杨公公正挑着宫灯,步伐匆匆地朝养心殿赶去。
方才东宫那边传了话,说皇帝突然要去养心殿看折子。
而他作为太监总管,得赶紧去养心殿准备准备。
拐过宫墙,没等看清养心殿的轮廓,杨公公一眼就看见此刻正守在殿外的两人。
夜色笼罩下,杨公公看得并不太真切。
可即便如此,他也一眼就认出了那位个子稍矮的便是当朝唯二还在世的建国老臣——
定远侯。
另一位则是前几日才嫁了女的尚书大人。
杨公公身形一顿,脚尖立刻转了方向,正欲垂头躲开老臣的视线,却不料定远侯身边站着的男人十分眼尖,一眼便瞥见杨公公想躲的身影,随即便一声大喊:“杨公公!”
杨公公闻声浑身一僵,不由得在心里将喊住自己的尚书大人狠狠骂了一句。
眼见着自己终究躲不过,杨公公只得抬头,装作十分惊讶的模样,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奴才还想着是谁呢!”杨公公走近养心殿外候着的二人,一脸的殷勤道,“原来是侯爷与尚书大人呀!”
“二位今日怎得有空进宫一趟哇?”
杨公公刚走近定远侯,就见他面上正挂着夜色也掩盖不住的怒气。
他心下一紧,暗道不好。
皇帝今日又要挨骂了。
“杨公公!”一脸怒容的老侯爷见杨公公出现,一把抓住他胳膊,语气十分暴躁,“陛下头痛之症今日可有好转?”
“诶呀我的侯爷,您先别着急呀!”杨公公忍着老侯爷的大手劲,安抚道,“皇上近日总说脑袋疼痛难忍,叫了一整个太医院来也看不出什么好歹。”
“他们只开了几帖药,叫陛下静心修养几日。”
“奴才眼瞅着这案上的折子越积越高,殿外的大臣来了一波又一波,心里也着急的很呢,”杨公公哭丧着一张脸看向定远侯,“可奈何陛下的头痛就是不好哇!”
“静心修养静心修养!”定远侯被杨公公气地吹胡子瞪眼,他板着身子嚷嚷道,“从岑太傅走后就开始卧榻静心修养,你且来算算,这都静心修养多少时日了!”
杨公公看着眼前这位年过古稀身体却依旧健朗的定远侯,小心翼翼扶着他,生怕这位老侯爷一个不注意撅了过去。
“侯爷您先别急,说不定......”他觑着定远侯的脸色小心翼翼说道,“说不定明日!明日陛下的头痛就好了!”
“你说的不作数!”老侯爷闻言更生气了,杨公公被他瞪地脖子一缩。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你自己算算,从二月初七至今,都给多少位大臣说了皇帝明日就能上朝了?”
说到这里,定远侯心里便愈发来气。
先帝早年南征北战,带着他们收复前朝割让给其他各国土地,是何等的英勇神武。那时的大梁无人不赞颂、不爱戴先帝。
即便最后病痛缠身,先帝也未曾荒废过一天国事。
可奈何皇帝是位难得一见的痴情种,虽为了堵住朝中大臣之口,纳了几个妃子在后宫之中,可他从未宠幸过任何一人。
直到后来将心上人皇后迎进宫,皇帝这才有了两儿一女。
许是老天不愿如此明君留有子嗣,大皇子不到三岁时便因病夭折,而晚他两年出生的大公主则在成安二十二年的那场大火里丧生。
只有与大公主同胞出生的二皇子程乾,因为那日恰巧被抱去外祖家,这才免了灾祸。
面对自己一对儿女的接连夭折,先帝再无绵延子嗣的想法。
他不顾朝臣反对,执意将还不满三岁的二皇子程乾立为太子,此后也只一心教导太子。
所以后来的大梁世人皆知,先帝在位的三十六年间,只与皇后一人举案齐眉。
而在皇后诞下的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中,也只有太子一人平安无虞的长大。
谁知这位不满三岁就被立为大梁太子的程乾,却是个丝毫不喜国事的顽劣子弟。
他丝毫没有先帝的稳重,也无皇后的顾全大局,不论老太傅如何教导,他只一心扑在如何玩闹上。
这才有了后来的先帝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将新科状元郎岑鸢提拔为了太傅。
只因入宫殿试那天,恰巧遇上太子无法无天。
而岑鸢一人,只用了一句话,便将程乾治住了。
想起那位才情惊人、为人处世又十分稳重的少年太傅岑鸢,定远候在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那年殿试之上,亏得先帝慧眼识珠,他一眼看中了惊才绝艳的少年岑鸢,当场便点他作了太子程乾的伴读。
紧接着第二年便力排众议,让岑鸢做了大梁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太傅。
还在东宫里给他划了寝殿,命他一直在太子身边教导。
定远侯至今都还记得,下旨那日,满朝文武皆一脸震惊的模样。
先帝有多看重这位少年太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后来这位少年太傅也用他的忠心,让最初反对他的朝臣都因此闭了嘴。
甚至再后来,先帝病重时,也常召岑鸢陪在身侧。
也就是因为岑鸢在,弥留之际的先帝在听到岑鸢承诺一定会尽心辅佐太子后,才放心地将龙椅交给他那丝毫不爱治理朝政的太子程乾。
看着眼前这位登基还未足四年的年轻帝王......
定远侯心中忽然涌出一股莫名的悲凉。
先前有岑鸢压着,他才好歹有个皇帝的模样。
如今岑鸢受冤被贬,他便立刻称病罢朝。
一直到今日。
“所以你让我进去,让我亲眼看看陛下!”老侯爷越想越气,他扯着杨公公袖子就要推开他,“若真是头痛难忍,我定远侯必定寻了名医来为皇帝治病!”
“可若是陛下装病......”
“若是朕装病,定远侯又要作何呢?”程乾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定远侯的话。
随着来人愈走愈近,他身后跟随着的宫人手中执着的数盏宫灯,将周围照亮。
杨公公闻言瞬间一激灵,他忙弯腰行礼,低声唤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