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浮生醉梦三千【完结】
时间:2024-04-02 23:07:03

  入府的时候,沈季已经带着行李到了府上,见到楚明h抱拳行礼,宣珩允着常服微访,楚明h就未让他见礼。
  待沈季退下,楚明h邀宣珩允上座,随之在一旁坐下,她轻拍桌案,“长生,过来坐。”
  长生耸着肩骨站在膳厅门口,闻言拖着飘忽的脚步过去,在楚明h旁边坐下,他低着头往宣珩允那边瞧了一会儿,却一直未开口。
  膳食是楚明h一贯喜欢的,口味以甜食居多,楚明h道一声“陛下请”,便未再多让,频频给长生夹菜。
  宣珩允正承受着身体内剜心剔骨般的疼痛,未动筷,只若有似无往楚明h看去。
  候在一旁的崔旺抱着那个装满小鱼干的圆肚瓷罐,呵呵笑着,“怎不见猫殿下?这是宫内膳房给它老人家做的小鱼干,大家伙都想它呢。”
  崔旺话刚落,那只白毛的玉狮子“喵喵”叫着迈过门槛,径直朝崔旺怀中扑去。
  “哎哟,这小鼻子,嗅觉可真灵敏。”崔旺笑着,把瓷罐递到宣珩允面前。
  宣珩允掀开盖子,抓几条鱼干放于掌心,玉狮子抖动着胡须跑过来,它在宣珩允的手腕反复嗅几下,突然僵直尾巴,撕心裂肺一声嚎叫跃出门外。
  这个突然的举动迫使楚明h放下筷子,诧异偏头看过去,蓦地对上一双涌动着暗潮的眸子,她心上一凛,脱口问道:“陛下可是有话要讲?”
  宣珩允敛眸淡笑,摇了摇头,朝崔旺道:“跟出去看看玉狮子怎么了?”
  楚明h这才忽然想起方才要说的话,吩咐半夏、丹秋二人同崔旺一起出去找玉狮子。
  服侍在旁的几人鱼贯而出。
  楚明h看了看宣珩允面前干净的碗筷,“可是楚家饭菜不和陛下口味?”
  宣珩允尚未开口,长生出人预料主动说话了。
  他用平淡无波的眸子望着宣珩允,“你病得很重。”
第53章 53、53
  宣珩允骤然抬眼盯着长生, 漆瞳微不可察缩了缩,他端量着那张脸寡丧的脸,窥度思忖, 却发现, 他并不能看透一个孩子的心思。
  因为长生犹如一潭深水,无波无漪, 是沉寂到可怕的死水。
  楚明h并未注意到宣珩允凝起的情绪, 她在听到长生那句话之后, 就黛眉微蹙轻瞟。
  长生低头垂眼,往口中扒米饭,就仿佛真的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一般, 事实上,这个六岁孩子的脑袋里, 不过是认为他的话已经说完了。
  “我们去沈府, 沈大哥只说今日早朝下朝早是因为陛下似乎病了,是不是?”楚明h清丽的声音少有得认真、严厉。
  长生半抬眼看过去,点头“嗯”一声。
  楚明h放下手中白玉筷,正色道:“既是如此, 你就不能妄自揣测陛下圣体, 知道了吗?”
  长生垂着眼皮, 点了点头。
  而宣珩允兀自松下半口气,问道:“教他识字的先生确定了吗?”
  楚明h摇头,“先前找的坊间教书夫子现在不合适了,还正在斟酌。”
  她站起身盛了两碗米酒圆子汤, 宣珩允的视线跟随她手中白瓷汤勺的动作移动, 这道汤是她喜欢的。
  从东宫到重华宫, 她曾亲自做过无数次, 兴致来时,还会带着婢女亲自团糯米圆子,煮好之后,放一勺她自己泡的桂花蜜,总是先盛上一碗端到他的面前,桂花香清雅扑面。
  他喝完一碗,从不回碗,于膳食上,他从不纵惯口腹之欲,他的喜好、兴趣,都被强行挤压在见不到光的暗处,被另一个逐渐强大的他自己尽数拢纳。
  每每这时,楚明h总会娇劝他,再喝一碗,半碗,一勺……
  直到最后,失望的情绪在那张明媚的脸上一闪而过,她仍旧笑盈盈的自己喝上几碗。
  宣珩允喉结滚动,通体彻寒的他极力维持着正常模样,此时,他被圆桌中央那碗溢着淡淡花香的米酒圆子勾得舌尖生津,闻着那碗熟悉的味道,他仿佛已经喝入腹中,就连心头的血都似乎有了温度。
  他看着楚明h端起盛好的两碗汤,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握了握。
  “长生,别只低头吃饭,喝汤,小心噎着。”另一碗汤被楚明h放在自己跟前,她搅动汤勺,低头朱唇轻启,在汤勺上吹了吹。
  这个刹那,宣珩允突然被莫大的落寞包围了,他的计划被他瞬霎忘却,那双桃花眸里涌动出迫切的目光,紧紧是因为一碗米酒团子汤。
  或许人在被痛苦折磨时,就会变得软弱。
  正如他此刻,他突然失了所有风度,开口:“皇姐怎盛汤只盛两碗。”
  言语之间的委屈和醋意让楚明h登时错愕,就连长生都掀起眼皮看过来,眸中带着难得的情绪,是讶然。
  楚明h被他一句话问懵了,凭空生出些无措和尴尬来,自审方才举动,天子驾临府邸用膳,无论到何家大人府上,那都是尊贵的上客,别说盛汤把人拉下,就是主家侯于一旁给陛下布菜,那都是主家的福分。
  这么一想,她心念到底是自己大意了,大抵是她当真对这人放下警惕,可又源着往日的熟络,这才忘记了君臣之别,就像……就像一个再熟悉不过、又非亲非故的人。
  “怪我疏忽。”楚明h弯眸笑着,转了转眸子,眼尾一眨,“陛下明明不爱喝米酒团子,怎得还和我二人计较。”
  她用胳膊肘碰了碰长生,奈何这个孩子并不活泼,未有配合,楚明h心底哀叹一声,是时候教这孩子些挽弓爬树的手艺了。
  “朕喜欢。”宣珩允执着更正,那双桃花眸灼灼凝望着楚明h,甚至忘记用谦称,“我喜欢甜食,喜欢皇姐做的红糖糯米藕,喜欢皇姐亲手熬的麦芽糖、糖炒栗子、蜂巢里结着块的蜜。”
  楚明h原本伸出要去拿空碗的手,僵持在空中,她心弦一紧,怔怔回望近在三尺内的人,在苍鹿山行宫那夜的陌生感再次倾压而下。
  “你?”
  “皇姐莫慌。”宣珩允的眸子里迸发出明亮的光,透着妖冶,“我不是他,我不是那个不爱吃糯米圆子桂花蜜的人,我不是他。”
  楚明h被兜头浇下一整个深秋的雾水,怔楞当场,迟迟回不过神来,她的大脑仿佛停滞了,任凭她挣扎,始终无力思考,只有双耳继续听着面前玄衣玉冠的人继续说着胡话。
  “十岁那年的腊月,是我狭隘,皇姐那身辍着宝石、白羽的红色裙袄,很美。”宣珩允的眸子注视着她,眸光散烁,苍白的薄唇缓缓勾起一条弧线。
  他看着她,又似在看着十岁那年的少女。
  奉华十五年的除夕夜,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生长于冷宫、无人问津的九皇子因为饥饿,避开守门太监的视线,从塞满雪的狗洞里爬了出去,他轻车熟路顺着人迹罕至的小路往膳房走。
  雪下了两日一夜,无人洒扫的荒芜小道上,积雪没过他的膝骨。
  零稀的宫灯洒下昏暗的光,男孩把所有破烂的单衣都穿在身上,一层又一层。
  他走得跌跌撞撞,为躲避巡宫禁卫,他慌慌张张奔跑之中,脚下打滑一路滚进一处人工湖里,索性湖面结着厚厚的冰,他才无事。
  原本是要去膳房的,这时,漆黑的夜幕突然一声声鸣响,接着,天空炸开绚烂的烟花,盛大又热闹。
  他被布满天幕的烟火蛊惑着,一步步朝烟火盛开的方向走。
  明明往来那么多宫婢、太监,竟无一人注意到他。
  长廊的尽头,忽然一簇火红的烟火飞来,近了,才看清是一个披着红色风裘、身穿红衣的少女。
  女孩比他足足高出快两头,双髻上簪着半开的红牡丹花。
  他虽长于冷宫,却也知道,皇宫的暖花阁在冬日培育出的鲜花,何其珍贵,各宫娘娘们也不是人人都能分得一两盆,何况是牡丹,那是皇后仪制御用之花。
  面前正歪头俯看他的少女,身份尊贵。
  “你是谁?”她的声音清泠似泉,可惜他此时正冷。
  孤傲乖戾的十岁男孩仰望着繁花似锦般的少女,心底交织着艳羡、不屑、妒忌等超出那个年纪所能理解的情绪。
  他唯有将这股复杂的情绪化成尖锐的刀子,用刻薄的语言去试图浇灭对面浑然天成的华贵之气。
  少女见他抿紧薄唇,冷得发抖,就道:“你不该穿秋日薄衫。”
  男孩攥紧红肿的手指,冷冷道:“你以为我想穿吗。”接着,他用刻薄的语言说着违心的话,狠狠羞辱了少女那一身暖和又漂亮的裙袄。
  随后,扭头朝着昏暗无光的方向跑去。跑得气喘吁吁之时,他懊恼的想,这些明亮绚烂的烟火,果然是他不配看的。
  被他远远抛下的身后,镶嵌着宝石的羊角风灯下,少女的乳姆找回来,她知道了那个长得异常漂亮却苍白的男孩,原来是皇伯父的九皇子。
  她忽然甩开乳姆追了出去,张了张嘴却发现她竟不知当今九皇子的名字,遂开口大喊:“宣九,你等等我。”
  男孩停下,地上的积雪被朦胧的宫灯照着,变成幽蓝色,这种颜色反衬着他的脸愈发得白。
  宣九,这个称呼让他感到亲切。他曾经听到过七皇子的母妃慈爱的唤“小七”。但是他的母妃,永远唤他宣珩允。
  这声宣九让他瞬间不再厌恶那个娇滴滴的姑娘,他喜欢这个名字,亦觉得她娇俏的笑脸像暖洋洋的小太阳。
  “皇姐。”宣珩允望着怔然失神的楚明h,声音咄恳唤她。
  楚明h蓦地回神,凤眸圆睁,以一种难以言说的神情打量那张依旧俊美的脸,她轻启的樱唇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你是犯了什么病。
  诧愕之下,她的眸中还带有担忧,但,这并不是对宣珩允身体康健与否的记挂,而是,大宛朝的皇帝若是此时痴傻,得之不易的稳定朝纲当如何。
  “陛下今日下朝,”她斟酌用词,“可曾宣太医诊治?”
  宣珩允些微侧头,眸光里凝起疑惑。
  楚明h深深吸了口气,调理吐息,“陛下这症状持续多久了?”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迅速思索若是太医们束手无策,是否要差人寻回十九叔给陛下瞧瞧。
  宣珩允的眉尖轻轻蹙起,片刻又舒展开来,他恍然叹笑一声,“皇姐就当听了一场浑话吧。”
  这个症状持续了多久呢。
  宣珩允想了想,从那个除夕的雪夜起,他被盛宠之名誉满上京的楚姓郡主悄悄照顾了两年。
  她会带给他棉衣、糖人、冒着热气的炒栗子,他从一个阴郁孤戾的男孩逐渐开始成为少年。他开始想要变得强大。
  一切戛然而止于他十二岁那年,他的身体里苏醒了更为强大的意识,他被桎梏于见不到天光的囚笼里,成为一抹微弱的、可有可无的存在。
  有一段时间,他和那个强大的意识是融合了的,他曾欣喜于那就是他渴望成为的自己。渐渐的,他不满于那个人对女孩的淡漠。
  他凭什么要克制、压抑自己对她的感情呢。
  他疯狂得挣扎、抽离出来。
  有十年了吧。
  这个症状,有十年了。
  “劳烦皇姐为朕盛一碗汤。”宣珩允向椅背靠了靠,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坐姿,他眉目清朗,眸光湛澈。
  楚明h眯了眯眼,观他已与往日无异,只当方才是一个九五之尊一时兴起的散漫之态。
  她端起空碗,盛满一碗桂香四溢的圆子汤,双手平放至宣珩允面前的桌案。
  宣珩允道谢,一场看似寻常的午膳继续着。
  但楚明h尤自觉得隐隐有些怪异。但,大宛的皇帝只要能神思清明,不昏聩、不懒政,其它的又与她何干呢。
  她继续照顾着长生用膳,不时给他夹菜。
  但这个孩子过于独立了,楚明h每夹一次菜,他总要盯着碗中多出的菜愣一下神,似乎很不习惯。
  宣珩允搅动汤勺,一勺一勺往嘴里送温热甜腻的糯米圆子,香甜的暖意充盈在唇舌间,很快便凉了,咽入腹中的时候,已经没有温度。
  但他吃得狼吞虎咽,仿佛那是一碗稀世美味,只是,一勺勺吞咽而下的汤羹,也压下了喉根不断上涌的腥咸。
  楚明h停下手中长筷,诧异望过去一眼,那种莫名怪异的感觉愈发浓郁。
  突然,他放下汤碗,抽出素帕掩唇一阵猛咳。
  楚明h睫羽半落,站起身去靠墙的长条案上端温茶。
  剧烈又明显克制的咳嗽声在楚明h走回餐案前停下,宣珩允不动声色把染红的素帕攥起,收进袖袋里。
  只是,他原本苍白的唇色被氤出淡淡血红。
  “陛下?”楚明h端过来一盏浓茶,“您可是未宣太医诊治?”
  宣珩允接过浓茶饮尽,覆霜的面容忽而笼上一层被慰藉到的欣喜。她是关心他的。
  这个认知就像那年除夕的烟火,微弱的火引一经窜起,便拥有了生命力,一道火光之后迅速炸开,腾烧在他的七经八脉、每一根微末的血流里。
  那碗米酒圆子汤没有温热他心尖上的温度,但是此时,他忽然就感受不到寒意了,他被笼罩在小太阳的温暖里。
  “无碍。”他笑着回答。
  楚明h转动半圈眸子,又抬眼,凤眸里清清淡淡,漾着一汪冷泉,“这话,我说不合适。但陛下既然唤我一声皇姐,我就僭越一回。”
  “陛下如今尚无子嗣,倘若圣体有恙,难免朝局动荡。”她半垂下浓密的睫羽,沉思一息,笑道:“外藩若再伺机而动,镇守在远关的绥远军将士们又要流血咯。”
  她忧他身体不假,可再不像往日只一心为他康健与否牵动心悸,她不过是作为定远侯楚将军的女儿,心疼远关的万万千千将士们。
  不过是,想看山河无恙、百姓安康。这是生而为楚家后人,与生俱来的心胸。
  想明白这些,宣珩允顿时有些失落,他下意识蜷动指尖,想要去握住那只纤细莹润的手,但他忍住了。
  下一刻,他不再自缚于茧,纵使这样的关心,也是他需要的。
  如今的楚明h,不再有不甘、执念,竟已经能够以局外人的态度,像那些朝中大臣一样催促他该要子嗣了。
  他的妻子,浓烈似火,亦阔达如风。
  可他,放不下。
第54章 54、54
  楚明h话落, 膳厅有霎那的安静。
  屋外,金色的阳光耀眼,掩于枝叶间的金蝉“吱吱”叫着。
  “多谢皇姐提点。”宣珩允终于开口, 打破屋里的沉寂。
  “我吃饱了。”长生放下筷子, 从位置上站起来,漠然看了看二人, 就欲离去。
  这时, 崔旺和半夏、丹秋三人从外边进来, 脸上都挂着汗,崔旺怀里抱着玉狮子,玉狮子口中叼着小鱼干。
  半夏、丹秋挽着半截衣袖, 露出的手臂上依旧长着斑斑红点。
  “哎哟,郡主, 奴才抱着这玉狮子, 它可是又重了。”崔旺一进门,就抑扬顿挫开了口,声调似唱词。
  路过长生的时候,皇宫里不苟言笑的崔大监低头朝那孩子笑了笑, 可惜未收到同样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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