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死的那一年——浮生醉梦三千【完结】
时间:2024-04-02 23:07:03

  楚明h从崔旺手中接过玉狮子, 放在腿上, 弯眸一笑,“崔大监总让人稍肉干过来,它长出来的肉啊,都是崔大监喂出来的。”
  崔旺微微躬身, 受下这一赞赏。
  “奴才冒犯了, 方才瞧见郡主身边的两位姑娘手臂都长着红疹。”崔旺余光往半夏、丹秋二人扫一眼, “恕奴才斗胆多嘴, 可要宣宫中太医来侯府瞧瞧。”
  楚明h摇头谢绝。
  三人自江左回来,身上的红疹倒是好过几日,只是后来不知何故又长了出来,从医馆买回的药膏,涂抹上倒是有效的,只是红疹总反反复复。
  “这……”崔旺犹豫着往宣珩允看过去。
  “但说无妨。”宣珩允一样疑惑,他了解崔旺,崔旺有时候话多,但是知分寸的人,不会多事。
  “是。”崔旺低头作势躬了躬身,“奴才前几日出宫,偶然瞧见坊间医馆里也有不少人身上长了同样的红疹。”
  “奴才,奴才,”崔旺颔首抬眼观察宣珩允神情,大着胆子继续道:“奴才想着,这怕不是类似于天花那样会传染的恶疾。”
  “胡说。”宣珩允厉声斥责,“夏日何时生过天花,何况若是天花……”
  何况若是天花,早发病了,怎还会在身患绝症的情况下,平安度过这许多日。是宣珩允潜意识里不希望楚明h再与任何病症扯上关系。
  楚明h黛眉蹙动,她倒是认真思忖半晌,才笑吟吟道:“让崔大监费心了,不过是寻常红疹罢了,医馆大夫给的药膏好使着呢。”
  崔旺伸着一只手,作势往脸上轻抽一下,“怪奴才多嘴,是奴才竟想些灾啊病的。”
  楚明h原本就未在意,摆了摆手,赏了崔旺一碗解暑凉茶。
  宣珩允从位置上站起,这顿他寻了理由讨来的午膳是时候结束了,楚明h抱着玉狮子起身相送。
  送至府门时,宣珩允终究是提议让太医署的太医来侯府给她们主仆三人瞧瞧,被楚明h谢绝。
  直到上马车,玉狮子都未近宣珩允身,楚明h抱着它,跟得近时,它便一身长毛炸起,所有人都对它今日的怪诞行径不明所以。
  唯有宣珩允知晓,灵猫敏锐,定是嗅出了融于他体内的冰蚕余毒。
  “怪了。”楚明h眺望着那辆落下重重帷幕的辇车,漫不经心自语。
  她时而揉捏着玉狮子后颈的皮毛,转身回府。
  玉狮子在辇车开始行驶之后,就放下了一身似雪毛发,但它半垂耸着眼皮,好似无精打采起来,精气神儿倒是和长生有几分相像。
  长生被沈季带去楚明h特意让人收拾出来的小型练武场,说是先教他开筋骨。
  说是练武场,实则是用铁栅栏围起来的一块儿空地,地上铺着一层厚沙,是楚明h幼时挽弓、投壶、溜小马的地方。
  楚明h行至后院,路过她精心打理的花园,看到那一片醉心花开得正好,就顺手拿起靠花藤放着的小铁锹,给那几株醉心花松土,像灯笼一样垂下的花瓣落在她肩头、手臂、脸颊。
  “郡主。”半夏给那个浇花的铜金长嘴水壶灌满井水,递给楚明h。
  楚明h把铁锹递给一旁的丹秋,接过水壶开始浇花,她掀了掀眼皮,问:“倒是学会欲言又止了。”
  半夏放下卷起的袖角,“不是奴婢不敢说,是听到的坊间传言过于荒谬。”
  “哦?”楚明h唇角噙笑,竟还有了兴致,“怎么个荒谬法?”
  “奴婢到医馆买药,跑了几家医馆,才买到这治湿疹的药膏,各家医馆排队问诊的人都排到了门外边,一群人挤着说闲话,奴婢就听了一耳朵。”
  说到此处,半夏那张脸绷得紧,“那些碎嘴子的人说,眼下半个洛京的人都无缘无故起了湿疹,可这洛京气候干燥,近日来又无雨水,并不是起湿疹的时候。”
  楚明h忽然停下手中浇水的水壶,思索道:“话倒是在理。”
  “在理?”半夏拧起脸,“离谱的在后头,这些人说这压根儿不是湿疹,是天罚。”
  霎时,楚明h的神色凝重起来,“天罚!”坊间向来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种风声,就好比腊月时尘嚣一时的“诛妖妃”,不过是蓄谋已久、躲在暗处的推波助澜。
  只是,再返京后的昭阳郡主两耳不闻朝中事,当真过着赏花遛弯儿的悠哉日子,是以,眼下坊间愈传愈烈的流言,她并未听到。
  而对于朝臣眼中性情大变的元启帝,她更是一无所知。
  历来朝局,最怕天降惩戒,谁让每一任帝王都自称真龙天子呢。
  楚明h不解,“元启三年,民间无灾无祸,天罚一说岂不荒谬。”
  半夏的神色变得有些不自在。
  “直言。”楚明h慢走两步,把水壶放在一块青石面上,沿着石板小道往那处凉亭走。
  半夏和丹秋跟在后边,二人作叹气状对望一眼。
  丹秋忍不住开口,“腊月一场雪,一下就下到了四月。”
  楚明h沉思不语,薄如蝉翼的红绡长褙在她身后垂下,针脚整齐、灵栩的刺绣在金色的日光下盛放。
  她穿过百香四溢的小道,在凉亭的石凳坐下,手指撑着额角若有所思。
  “数月的雪若是造成雪灾、瘟疫,倒确是天罚,但本宫听闻那连月的雪只对洛京的百姓取暖有影响,且朝廷沿街发放了木炭,未曾听说有人因那场雪丧命。”
  半夏接着道:“是现在半城人忽然长起了湿疹,且都反反复复,他们把长湿疹的源头归到了今年雪下多了。”
  楚明h闻言,忽而一笑,这么个说法倒是有趣,历来天灾都是要饿殍遍野、尸山血海的,眼下湿疹虽是刺痒难耐,却未有失命。
  且天罚是为惩戒暴君,元启帝在位三年,虽杀不少人,可做的一桩在一件件都是百姓得利的事。
  “朝廷年初才和那些远藩诸国开通商路,这些对于百姓们都是利惠之事。”楚明h道。
  甜儿端过来切好的桃子,还有两盘早前她们在外边铺子买的蜜饯、点心。
  楚明h在两个彩釉瓷牒之间犹豫一霎,挑了块花生酥,轻咬一口,酥香酱甜,有细细的粉渣掉落在地上,惹来路过的蚂蚁。
  半夏闷闷道:“都是些眼皮子短的,净看到些和他们不相干的。那些人说陛下如今妄信妖道,在皇宫里开坛炼丹,是要学暴戾秦皇,妄图与天齐寿,这才惹怒天神,引来惩戒。”
  楚明h撩眼看她,似笑非笑,“你替他说话?”
  半夏一听连连跺脚,“奴婢是怕这件事越传越广,最后连累到郡主。这些人传起闲话来,是怎么离奇怎么编排。”
  “这倒是。”楚明h指尖敲着瓷碟边沿,煞有介事认真点头,“再来一出,可就不能诛妖妃了,得改成诛郡主,光是气势上就弱一大截,不如妖妃的名头响亮。”
  “郡主,您怎还有心情玩笑。”丹秋递上干净的帕子,给楚明h擦净指尖沾着的花生酥碎。
  楚明h思索几息,方才正色问道:“开坛炼丹是何事?”
  “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都说陛下南巡回来带回宫一个妖道,在大明河宫架起丹炉,日日炉火烧得旺。”
  “有这事?”楚明h敛眸,猛地想到今日见陛下,他的面色委实过于苍白,下唇带伤,“莫非是陛下圣体有恙,连太医亦束手无策,竟要从那些偏门冷道里寻生机。”
  几个姑娘皆摇头。宫里的事,她们如今也知之甚少。
  如峰似黛的眉逐渐压下,楚明h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分分收起,逐渐变得严肃。
  用膳时,宣珩允忽然似魔怔般的胡言乱语,以及规劝他绵延子嗣亦未有驳斥,如今想来,她越想越觉得,他今日行径过于诡异。
  “崔旺一般何时来给玉狮子送肉干?”楚明h问。
  甜儿回答道:“有时是崔大监亲自过来,有时会让别人送来,往常每三四日就会送来新鲜肉干。”
  三四日,楚明h等不了。
  “想办法往宫里递个消息,请崔大监来府上喝杯茶。”
  “是。”丹秋应下。
  她办事稳妥,此事适合她来做。
  “郡主,您这是担心陛下?”半夏的声音和表情都明显透出不甘,跟着楚明h这么久的人,是打心里不希望郡主和陛下再有瓜葛。
第55章 55、55
  蝉鸣响罢一曲, 骤然歇下。凉亭里陡然一静。
  丹秋亦不作声,只留一双耳朵等待楚明h给话。
  甜儿跟着楚明h回京有段时间,这其中故事也早已理得明白。
  她们都不愿楚明h再对那人表现出一分情意。
  楚明h明澈的眸子轻轻一转, 打三人脸上扫过, 嗔道:“本宫就该罚你胡说八道,丢了楚家人的气度。”
  她起身拎了拎衣襟, 往花园里看一圈, 玉狮子趴在一棵桃树上舔毛, 就随它留在了花园,而她款步往寝房回,折腾半晌, 她有些乏了。
  她没有要以“楚家人”这三个字来给自己的龌龊心思做掩护。方才,楚明h是当真认真思索了, 她确定自己此举问心无愧, 绝无半点私欲。
  腊月至今,快半年,再回望,楚明h凭空生出瞬息隔世的错觉。就仿佛, 对那人的感情早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若不是半夏问起, 她怕是此生都不会再回望那些年的荒唐南柯。
  自这日之后的两日, 丹秋应着楚明h的吩咐,想着法往宫中递消息,却迟迟未等来崔旺。
  第二日傍晚时分,有薛家派人来递了帖子, 邀昭阳郡主到府上吃酒。
  楚明h回京以来, 起初数日, 京中权贵尚持观望态度, 毕竟她休了当今陛下的流言彼时正尘嚣直上,没人想得罪当朝天子。
  后来,元启帝一声“皇姐”从江左传至洛京,诸人心中了然,只当二人已冰释前嫌,私下叹一声皇权之下,果不然私情算甚。
  她虽不再是当朝皇妃,可依然是先帝亲封的昭阳郡主,绥远军主帅唯一的女儿。是以,后来的日子里,京中后宅女眷递帖拜访之人络绎不绝。
  送来府上的赏花品茶之请帖堆叠如山,然所有拜访邀请一应婉拒。
  有那胆大心高的贵族青年不知从宫里哪个宫人口中听了一耳朵,用华丽精贵的檀木盒装了满满一盒夜明珠送过来,礼盒怎么送来的,又怎么拿回去。
  至今,楚明h并未在一众京贵女眷中正式露面,只是日日带着府里人养花逗猫玩投壶,而这次送来的请帖的薛家却不同常人。
  请帖送到的时候,楚明h正坐在圈椅里看长生站在被围起的沙坑里练扎马步,只见长生双腿半屈,脸上汗珠莹莹泛着天边霞光。
  沈季走过去,提脚一腿踹在他膝窝上,长生扑通跪在了细沙上。
  楚明h瞧着,染着丹蔻的如玉纤指下意识扣紧
  扶手,身子向前倾了倾,终是忍着没冲过去制止,练法没错,是长生身子骨弱,缺少锻炼。
  夏儿引着一身靛青色衣衫的中年男人来到楚明h跟前,那人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士兵的礼,“参见郡主。”
  他双手把请帖送到楚明h眼前,恭敬讲明来意。
  “薛伯父得了嫡孙,这酒是要吃的。”楚明h让半夏收下请帖,又让甜儿带人到前院喝茶,送请帖的人连声谢恩,后跟着甜儿离开。
  “是薛副将吗?”半夏拧眉往不远处沙场看着,“奴婢怎么记得,早在四年前,就跟着郡主和将军去薛府吃过一回满月酒呢,似乎也是得了孙子。”
  半夏口中的薛副将是定远侯当初的得力臂膀,薛炳贵。后来,就在定远侯要为其请封之时,他突然负荆请辞。
  原是发妻早亡的他,准备续弦了,可续弦何故要请辞离军帐,绥远军所有人那时都不得其解。要知道彼时边疆早已无战事多年。
  直到春晖公主向奉华帝请旨下嫁,众人才恍然大悟。
  春晖公主是奉华帝众多兄弟姐妹中的一个,在皇亲国戚中本无足轻重,只因其早年丧夫,一直独居洛京。
  大宛民风算不得迂腐,下嫁、再娶皆是喜事,并不会惹来非议,只是纵使门可罗雀的公主下嫁之人,也是万不能再参军行政。
  无人知道这八杆子打不着交集的二人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只是薛炳贵自此成了皇家女婿,富贵闲人。
  楚明h往口中放一颗葡萄,“大约是春晖公主和上一任夫婿的儿子吧,如今亦尊薛伯父一声父亲。”
  半夏细观手中请帖,帖封烫金描花,用的是千金难买的白竹纸,她“啧”了一声,“果然,就算是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公主,那也是皇家人,皇族的体面是有的。”
  楚明h睨她一眼,轻声嗔她:“又胡言乱语。春晖公主的母妃也曾受宠过,可惜早亡,本宫幼时到宫中请安,见了她也曾见礼唤一声皇姑姑。”
  不过是皇恩倏尔不在,人也就逐渐远离政权中心了,时间久了,容易被遗忘掉。
  “那郡主这次宴请,您去吗?”丹秋问。
  楚明h思忖片刻,道:“去,阿爹不在,薛伯父这杯酒,本宫自然要替阿爹去尝尝。”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两年前,花家小六可是嫁给了薛伯父的幼子?”
  “是的。”半夏回道:“两年前,郡主吩咐奴婢准备了厚礼送过去。”
  楚明h悠悠叹一口气,心念正好去瞧瞧花小六。
  当年,也曾是闺中手帕之交,不,应该说是遛马之交合适,也曾跟在威名扬京城的昭阳郡主身后打马听曲。
  上一任国子监祭酒花家六个女儿,唯有幼女不学女德、不会花红,整日跟在楚明h身后胡作非为。
  后来,昭阳郡主成了荣嘉贵妃,出宫不便,这些旧交总是见面不便,如今楚明h倒是有了大把时间,可往日的伙伴或娶妻或嫁人,总是再难寻幼时的大把闲逸时光。
  喜宴是两日后,这两日,丹秋依着楚明h的嘱托又往宫里递了三回消息,皆联络不上崔旺,得到的回答皆是“崔大监在陛下身边伺候着,寸步离不得。”
  而坊间流言大有愈演愈烈之势,茶馆子里的说书先生这几日赚得笑不拢嘴。不仅是京中,经过无数日夜的发酵,“天罚”一说就像夏日的凉雨,在百无聊赖的蝉鸣阵阵中很快传遍大宛的东南西北。
  有人从荒诞中品读离奇的皇家密辛,末了,喝一口碎叶苦茶呸一声妖妃祸国。有人于暗处摆放棋局,棋子落在纵横交汇处步步经营。
  两日后,楚明h的双鸾油壁车离开定远侯府,后边,是数辆马车拉着诸多贺礼。
  而皇宫里,接连数只黑羽鸟先后从大明河宫的小书房里飞出,院子里的丹炉,火焰仍旧烧得旺。
  突然,“啪”一声响,从紧闭着大门的屋子里传出。
  “哎哟喂,陛下您唤奴才一声,让奴才来做。”守在门外的崔旺听到响声,一脸担忧推门进去,就看到那台实木翘头案前,那盏翠玉笔洗摔落在地面上,碎成三块儿,旁边,掉落几支狼毫笔。
  宣珩允的右胳膊肘撑着桌案,瘦削细长的手指尚维持着执笔的姿势,指尖颤抖不止。
  今日是他冰蚕入体第六日,体内火毒正焚烧心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