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把手塞在衣服里,所以她现在手上的手感,是一个手感上佳的,人的,腰。
安也睁眼。
空气里还有小龙虾和姜醋蘸酱的味道,安也想起来睡着前他们在庆祝阶段性胜利来着。
后来迟拓睡着了。
后来她睡着了。
所以她现在眼前一片漆黑是因为她抱着迟拓的腰整个脑袋都埋在人怀里了。
……
她睡相那么差老白居然没有被她薅秃吗?
安也动了动。
迟拓发出了一声非常僵硬的吸气声。
安也:“……”
迟拓哑着嗓子:“……我整个下半身,和腰,都是麻的。”
安也:“……你醒啦?”
“醒好久了……”迟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醒来发现安也整个人塞在他怀里的感觉。
差点被吓死。
然后以为是梦。
接着以为是安也嗜睡症发作她又开始想咬他裤腰带。
再接着他就很有私心地想要不然就继续这样抱着,过一会再叫她。
最后这一连串极其丰富的思想斗争后,他发现一个不太能忽略的事实,他脚麻了。
动不了。
很快腰也麻了。
麻到连安也摸着他腰的触感,他都快要感受不到了。
“你先起来。”他痛苦地拍拍安也的肩膀。
“然后。”他看着安也坐起来的样子开始龇牙咧嘴地往后仰,“先不许碰我,让我自己缓过来!”
但是他还是说晚了。
安也手直接就捏到他小腿上,酸麻感一下子涌了上来,迟拓觉得自己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他看着笑容变大的安也。
一点旖旎都没有。
第六十五章
他们很久没有打闹过了。
这种带着肢体接触的打闹, 更是出了幼儿园以后就几乎没有了。
迟拓拖着酸麻的腿狼狈地往后躲,安也一边笑一边去捏,捏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把她丢出去,到最后避无可避只能吼了一声:“安久久!我裤子要被你扒掉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安也抬头, 脸上的笑容还没有褪下去, 非常无语地回了一句:“你穿着西装裤呢,皮带卡那么紧!”
迟拓:“……”
两人说的都不是什么正常的话, 于是又都安静了一会。
迟拓终于缓过来一点, 站起来跳了两下熬过了最后那阵酸麻。
“不难受了?”安也跟着站起来, 兰一芳她们走的时候把茶几上的食物都收拾好了,大概怕吵醒他们, 后续的清理都没做, 她去厨房拿抹布。
“……嗯。”迟拓知道她问的不是自己脚麻的事情,顿了顿才应了一声。
安也没有再跟他说话,擦茶几收拾酒瓶,在迟拓跟过来想帮她处理垃圾分类的时候瞥了他一眼。
“你焦虑症的事情……”她问他,声音不轻不重,语气也不咸不淡, “我应该问吗?”
迟拓捻垃圾袋的手指在垃圾袋上用力摁了一下, 没吭声。
安也也就不再说话。
她家里请的打扫阿姨每个月来一次, 嗜睡的时候兰一芳会帮她收拾, 其他时间都是自己弄, 这次拍戏有五六天没回家, 她开了扫地机器人, 捋起袖子扎起头发准备把房间里的床单被套换了。
迟拓也一直没有再说话, 熟门熟路地倒垃圾,掏猫砂, 路过安也房间的时候还进来帮她抖了抖被套。
全都弄完,他站在门口:“我走了啊。”
今天很早,来家里庆祝的时候也才四点不到,一通折腾后现在也不过晚上九点多。
留宿的话他说不出口。
而且因为他的回避,安也明显不太想理他。
安也从自己房间里探出一颗脑袋看着他,抿着嘴,表情有点像以前他们吵架安久久想和好又找不到台阶下的样子。
迟拓于是就没动。
他很久没哄过她了,找台阶的本事久疏战阵,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又没给我套被套。”
安也:“?”
迟拓:“……”
房间里那颗脑袋缩了回去,迟拓听到里头一通翻箱倒柜,过了一会,安也抱着四件套出来,往他身上一扔:“你没手没脚啊!”
鹅黄的绒布被套,挺重的,抱在手里有股她房间里常年喷的香水味道。
迟拓用下巴摁住被套,又开始脱自己之前穿好的鞋。
好不容易憋出个台阶感觉还不如不说话,但是到底,脸皮很厚地留了下来。
安也又忙去了,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快十点了从储藏室拿了了几个大箱子出来,开始收拾东西。
他问要不要帮忙,她回给他一个白眼。
于是就没敢问,他心虚,只能坐在沙发低头看了眼手机。
他妈张柔在他睡着的时候已经给他打了两三个电话,他知道应该是为了王珊珊的事,本来想回家以后再打过去的。
可现在又响了。
他没开声音,但是震动的声音还是让埋头摆弄箱子的安也抬起头。
迟拓起身,接起电话去了露台。
“ 妈。”他接起来,开口的时候安也又看了他一眼。
张柔还是很柔和的声音:“拓拓啊,今天王阿姨给我打电话了,她说得急,我没怎么听懂。怎么了这是?我怎么听她的意思,说你要帮久久跟她打官司?”
“她跟久久能打什么官司……”外头挺冷的,迟拓把衬衫领子竖了起来权当挡风,“没什么事,久久这边有点合约官司,她们两人的想法不一样而已。”
张柔安静了一会,仍然柔柔地声音:“你……不要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呀……”
迟拓吐了口气,露台的玻璃门响了一下,安也把他的外套递给了他,自己缩着脖子又进去了。
迟拓又吐了口气。
刚才和安也一通闹压下去的难受感觉又开始翻涌。
张柔等了半天没等到迟拓的回答,也在那头叹了口气。
“你非得把那么好的工作辞掉回国,我都没说过什么。”张柔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久久回国的,你这辈子也就那么个念想,妈妈不拦你。”
“但是……”张柔似乎一直在斟酌语句,“拓拓啊,你对久久的家事插手太深,对你自己也不好啊……你处理不过来的。”
迟拓靠着玻璃门,低着头。
“医生……不建议你这样的。”张柔最后一句话说得小心翼翼地。
迟拓一直沉默。
张柔那边有男人的声音,张柔轻轻柔柔地回了一句。
“妈,我真没事。”迟拓说,“你们早点休息。”
他没等张柔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他想起在新加坡情绪彻底崩溃的时候,他哭着跟张柔说,妈妈,你不要自杀了好不好,我好想安久久。
那是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过度呼吸,看不清东西,心跳直接飙到一百九。
之后,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抹了一把脸,转身看到安也靠在门那边看着他。
可能没想到他会突然转身,她脸上担心的表情还没有完全转换过来,吓了一跳的样子,然后就很迅速地换了个笑脸。
迟拓心里一紧,推开门。
“你妈的电话呀?”安也有点尴尬,贴着玻璃偷听这种事挺幼稚的,虽然她在迟拓面前一直不怎么成人。
“嗯。”迟拓低着头进屋。
安也就不说话了,转身继续倒腾那几个大箱子,看起来像是想把书房里的书都丢进去。
她演技很好,刚才那瞬间的担心表情在她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那样,心情看起来也没什么影响。
迟拓,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心疼了。
“久久。”他说,“你再问我一次吧,那个关于焦虑症的事情。”
安久久愣了愣,看向他。
迟拓走过来,蹲坐在她旁边,帮她把堆叠在箱子里的那些书和奖杯理好。
“你……”迟拓愿意开口了,安也却又犹豫了,“我……”
“我不是不愿意说。”迟拓说,“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
安也看着他。
“我被迟定邦用热水瓶砸破脑袋那次,并没有我说的那么不严重,起码外表看起来挺吓人的,送去医院还没开始包扎就被我妈看到了。”
“所以我妈……”迟拓低下头笑了笑,“打击挺大的。”
安也:“嗯。”
这一段她大概能猜到,他们离开得特别急,本来迟拓当时就已经在办出国手续了,按道理不可能连道别的话都没办法面对面说的。
“刚到新加坡那阵子,她出现了僵直状态,完全不会动,对外界一点反应都没有,刺激之后有点反应了,就会开始自毁。”迟拓说,“但是那总归都是能熬过去的,换了个环境之后,只要不提迟定邦,她真的就慢慢好起来了。”
“但是刚刚好了没多久,迟定邦就死了。”迟拓又笑了笑。
“本来我跟我舅舅都瞒着她,但是那阵子我舅舅的面馆被人投诉卫生问题,新加坡那边对这方面的管理很严,他被抓进去几天,我妈那阵子因为有好转一直呆在家里,我又在学校读书,迟定邦下葬后也不知道谁弄到了我家的联系电话,水厂那边打电话过来聊抚恤金正好是我妈接的。”
迟定邦是上班路上车祸身亡的,又在水厂做了一辈子,老厂长估计也是好心,想着孤儿寡母的,花了大力气弄到了点抚恤金,又折腾了一大圈弄到了张柔的联系方式。
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把刚刚好转一点的张柔又打回到地狱。
安也想着自己那时候在干嘛,那会她刚拍完林洛,还没出戏,在家杀鱼玩,她妈被她吓着,火急火燎地给她签了个破公司。
“第二次恶化,我妈就开始频繁自杀。”迟拓说,“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一个月能来四五次。”
“……我又刚刚考上法学院……”说到这里迟拓停顿地间隔有点久,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安也某一个影后奖,金灿灿的一个球。
安也伸手过去,捏了捏他手心。
很潮湿。
“你……缓缓说?”安也低头观察他的脸色。
刚才明明已经恢复了,现在又开始泛白。
“不用。”迟拓摇头,“再起个头估计我又懒得提了。”
“其实都是些小事,法学院比我想象的压力大,大考小考不断,我英文又没有其他同学基础好,一开始成绩上不去,我妈那边又完全离不开人,我舅舅被投诉以后关掉了两家店……”
“事情都凑在一起之后,我就崩溃了……”迟拓想了想,“差不多就这样。”
分开第三年,那一年他们再也没有视频过,迟拓半夜发过几次视频邀请,她那时候在跑路演,基本都没接到过。
也是他们渐行渐远最开始的那一年。
安也很轻地问:“你……焦虑症有七年了?失眠也是?”
“嗯。”迟拓坐靠在墙边,“所以是真的好很多了。”
“什么类型的焦虑症?”安也又问,“特定恐惧症?”
迟拓怔住,半天,突然就笑了。
安也有点不明所以,瞪着他。
“我以前……”迟拓说,“大概十年前,还是十二年前,一直觉得我们两之间就是我在拉着你。”
“你性格没有我那么孤僻,只要愿意,交一两个朋友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我就觉得,我要是不拉着你,说不定哪天你就突然说你有了新朋友了,要和我这个小老人头绝交。”
安也眼睛瞪得有点大:“啊?”
“嗯。”迟拓笑完了,看着安也,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我那会挺委屈的,吵架都是我哄你,你生气起来总是说走就走的,特别有底气。”
安也:“……啊?”
十年前的旧账,现在翻出来合适吗?
“但是现在……”迟拓又笑了,“我就一直在怀疑另一件事。”
安也还是木呆呆的样子,对他的话题转换有些回不过神。
“这么多种焦虑症,你怎么就觉得我是特定恐惧症的?”他没继续说下去,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在恐慌什么?”
“望城。”安也虽然很懵但是仍然回答了自己的猜测,语气笃定,“和家人。”
迟拓突然就靠在墙上,闭上了眼。
原来,真的不是他单方面地喜欢着安久久。
原来,他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都攒着用来遇到安久久了啊……
第六十六章
安也觉得, 迟拓的问题其实蛮好猜的。
他会去望城看王珊珊不是因为什么张柔给王珊珊带了东西的理由,是因为那天她去医院观摩入戏的时候情绪太飘忽,基本就是靠着他不停打岔才稳住的。
好不容易稳住了,又接到了王珊珊的电话, 他是那时候才突然提了除夕要去望城看看王珊珊这件事的。
那节奏更像又是为了打断她下滑的情绪打得岔。
他甚至说的是我可能会过去一趟。
她当时只是觉得别扭, 并没有多想。
重逢那么久了,她什么东西都给他看过了, 从银行流水到她这十年签的所有纸质电子的合同, 他们之间也破冰聊了好多次, 关于这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