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连煋拎着拖把,靠在第七层甲板右舷,遥视岸上的风景。
“用望远镜看啊。”他大步流星过来,在她耳畔打了个响指,发现连煋今日脖子上没挂着他的望远镜了,手腕上还挂着一个新的豆青色保温杯。
“送你的望远镜呢,玩腻了?”他又问。
“我放宿舍了。”连煋今日把望远镜以30美元的价格,租给秦甄带上岛去玩了。
“你的老干妈水杯呢,怎么换了个新的,自己买的?”说着,手欠,就要抢过来看。
连煋护住,紧紧抓着,“这是别人看我可怜,送我的。”
“谁送的?”
“不告诉你。”
乔纪年两只手撑着栏杆上,和她一同看向远处,“我还想说,等会儿请你吃饭后,就带你去买一个呢。”
“你想送就送呗,多一个也不多。”
“那走,我们先去吃饭,吃完带你去买保温杯。”
晚上,机工严序刚从船底尾部的轮机室出来,来到第四层甲板,准备去吃饭,连煋把他拉到角落,手里拿着两个保温杯,一个豆青色,一个深黑色。
“小严,你不是说你的保温杯不保温了吗,这个黑色的是今天刚买的,没用过,低价卖给你怎么样?”
严序在两个保温杯来回看了一圈,“青色这个呢,我比较喜欢这个亮点的颜色,黑色太暗了。”
“青色的是我用过的,不过也没用多久,就用了两天,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卖给你。”
“我不介意这个,把青色这个给我吧。”严序从口袋里摸出钱,“对了,多少钱?”
“10美元。”
“还挺便宜,和国内的价格差不多,这个应该是你在船上买的吧,这么便宜出了,不亏吗?”严序找出10美元给了她。
连煋笑了笑,“贵了你也舍不得买啊,咱们都是朋友,我也不赚你的钱。这个是朋友帮忙买的,我一个人也用不了两个,就转手给你了。”
“那挺好,谢谢了。”
这豆青色保温杯,是那天邵淮给她买的,在超市是22美元。严序就是个普通机工,连煋没想着多赚他的钱,反正成本不在她这里,卖多少也都算赚。
从伊尼亚卡港口离开,继续南下航行,需要航行两天,后天再进入南非的伊丽莎白港,到时候邮轮需要在伊丽莎白港进行补给。
在航行第二天下午,连煋带着乔纪年给她买的黑色保温杯,去邵淮办公室接咖啡喝。
乔纪年是盯上连煋了,一有空就粘她。
支着长腿斜靠在办公室门口,看到连煋用的是自己买的保温杯,莫名欣慰,他嘴贱,知道之前连煋那个豆青色保温杯是邵淮买的,故意问:“小保洁,你怎么换保温杯了,这么有钱啊?”
连煋扭过头,“你别总是管我。”
“你不是还有个青色的吗,怎么不用那个,不好用?”
“我放宿舍了。”连煋绕开他就要走。
乔纪年对上邵淮寒酷的眼风,还想嘴碎几句,对讲机响了,是船长许关锦在呼叫:“收到紧急救助信号,赶紧回驾驶舱。”
许关锦最近对乔纪年老出去晃荡,不满了,语气很严厉。
乔纪年立即回复:“收到收到。”
对讲机别在腰间,对连煋道:“先走了,等会儿再来找你玩。”
“发生什么事了?”连煋问道。
“不知道,我先回驾驶舱。”
许关锦在驾驶舱时,从海事对讲机收到船只的求助信息,对方还发了定位。
海事对讲机是全球航海专用对讲机,使用全球统一的频率和信道,有专用的报警键,一旦在海上报警求助,附近海域的船只和海岸救援中心都会受到求助信息。
对于在海上航行的船只,收到救助信息后,不可漠视,得要尽所能并给予援助,不然有可能会被告上国际海事组织,船长需要担责。
乔纪年来到驾驶舱,敛去平日的不正经,问道:“收到定位了吗?”
许关锦点头:“西北偏北,8海里。”
许关锦自己掌舵,以22节的航速朝着求助船只地点前进,十多分钟后,隐约看到西北方向有一艘货船。
连煋丢下拖把,跑到首舷处,拿起乔纪年送她的望远镜查看远方的情况,那是一艘散杂货船,上面满载集装箱,桅杆上悬挂的巴拿马国旗,还挂了两面信号旗。
两面信号旗一面是蓝白格子图案,一面是蓝红白横向条纹图案。
这是国际海事信号旗,信号旗有A到Z的26面字母旗、0到9的10面数字旗、3面代用旗、1面回答旗,总共40面旗帜,不同旗帜代表不同含义,不同组合也代表不同含义。
连煋认出来,这蓝白格子旗帜和蓝红白横向条纹旗帜,是NC信号组合旗,这两面旗帜组合在一起悬挂,代表的意思是:我的船只遇险,需要立即救援。
她放下望远镜,看到邵淮也出来了,忙去问道:“董事长,船长收到求助船只的具体险情吗?”
“没有。”邵淮站在她身侧,也看向对面。
22分钟的时间,已经靠近那艘货船。
许关锦继续用海事对讲机,询问对面船只的情况。
得知那艘货轮船体突然振动增大,主机温度升高,烟囱冒起了黑烟,螺旋桨还发出非常大的异常噪音,船只启动后,船体晃动得很厉害。继续开可能有侧翻的危险,或者是失火。
按照天气预测,这块地方等会儿会有大风浪,货轮恐怕抵御不住,没时间进行细查,因此才进行求助。
许关锦先是派邮轮上的两名机工,去船上的轮机室帮忙查看情况。
连煋失忆了,只是忘记了过往的经历,知识都牢牢记在脑子里。
她知道,这种情况下,海员对其它船只进行救助,是会被奖励一定的救助费的。
她跃跃欲试,跟屁虫一样跟在许关锦身后,“船长,是个什么情况啊,为什么会发出噪音?螺轴有没有损坏啊?如果是艉轴的六角螺栓坏了,也会发出噪音的。”
两名机工上来后,却说找不到原因。
许关锦正犹豫,要不要自己下去查看一趟时。
连煋走到她面前,边说话,边倒退着走,“船长,让我去看看吧,肯定是螺旋桨被渔网缠住了。”
“别闹。”乔纪年拉住她。
许关锦停下脚步,当年连煋和她出过三次海,期间处理过类似两次的情况,两次都是连煋下水解决的问题。
见许关锦不说话,连煋当她同意了,自己去抱起备置于一旁的潜水衣,已经要准备下水,“船长,那我就下去了啊。”
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许关锦竟然点了头。
连煋似乎怕人抢功,换好潜水服,甚至不等许关锦发号施令,她就爬上了绳梯,直接跳了下去。邵淮眼睛微眯,看了眼许关锦,到底没说什么。
连煋穿着潜水衣下水,为了挣点钱,什么都不顾了,一路游到货轮螺旋桨的位置,果真被渔网缠住了。
她用潜水衣上的对讲机和许关锦报告:“船长,是渔网缠住螺旋桨的原因,有个渔网缠上艉轴了,应该是堵住了冷却水通道。我这边先割一下外露的网绳,然后您吩咐让货轮先开起来,再减速倒船,看能不能甩掉渔网。”
许关锦想起了以前连煋和她出海时的画面,道:“行,我让乔纪年去掌舵,你割好渔网了随时通知我。”
“好的。”
从水下传出的声音有点儿失真,邵淮听着对讲机的声音,越发不安。
乔纪年按照许关锦的吩咐,坐上救生艇,来到货轮的甲板上等待吩咐。
连煋拿起腰间的工具包,抽出匕首开始割渔网,二十分钟后,通过对讲机和许关锦汇报:“船长,我这边可以了,我先上船。等会儿货轮开起来,再减速,倒三次船,应该可以把渔网甩掉。”
“好的,你先上来。”
连煋从水下上来,顺着水手放下的绳梯爬上货轮,乔纪年笑着对她挑眉,“都想起来了?这就是你说的失忆?”
“什么啊?”连煋摘下氧气面罩。
“没什么,你确定倒船能甩掉渔网吗?”
“应该是可以的。”
通过许关锦的指导,乔纪年先去把货轮开起来,进行了三次倒船,能感觉到船体振动减少了,噪音也少了。
连煋再次下水查看情况,对许关锦道:“船长,渔网甩掉了,还有些断掉的网绳缠在外面,得用刀清理一下。”
“好,我再派个人下去帮你。”
“好的。”
很快,机工严序接到命令,也穿上潜水衣下水,找到正在割外露渔网的连煋,和她一起加速清理。
弄了半个小时的时间,连煋道:“可以了,上去吧。”
“好。”严序一点头,往上游。
严序上了救生艇,等了会儿,却没发现连煋上来,用对讲机询问,连煋道:“严序,我有点事儿,等我一会儿,让他们先别开船。”
等了十分钟,还是没见到连煋上来,对讲机呼叫,也无应答。
严序询问许关锦:“船长,连煋是从尾端上船了吗,还是上了货轮了?我这边联系不上她。”
“没有,我再叫一下她。”许关锦道,再次呼叫连煋,没得到应答,赶紧吩咐严序下水找人。
严序跳下水,游到货轮螺旋桨的位置,却没见到连煋,绕着船体转了一圈,也没见到人,急忙通知许关锦:“船长,连煋不在,找不到她。”
乔纪年这会儿已经回到了邮轮,眼神微漾,拳头握紧拍了下栏杆,凶厉地看了邵淮一眼,“这骗子肯定跑了,我就说她的失忆是装的!当初把她捞上来时,就该直接靠岸押她回国,你还不让,又被骗了吧!”
说着,他气急败坏去换潜水服,扑通一声下了水。
邵淮凝眸盯着一望无际的海面,昨天,连煋来找他,带了个u盘上来,说想借他的电脑下部电影,回去用尤舒的笔记本电脑看电影。
难道她从他电脑拿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就跑了吗?她那么聪明,只要她想,就可以轻轻松松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第13章
对讲机呼叫不到连煋, 显然她往下潜水了,在水中没办法开口说话。
她穿戴的是邮轮定制的浅水区便携式干式潜水装备,戴了腕式潜水电脑表, 岸上能够看到她大概的位置信息, 但并不是实时准确。
严序是最后和连煋见面的人,许关锦再次问他, “连煋当时和你说什么了?”
“当时我们清理好渔网,浮上水面,她说有点事, 让我们等她一会儿,先别开船。具体什么事,也没和我说, 我先上了救生艇等,十分钟后没见她上来,这才通知您的。”
许关锦:“货轮底下都找过了吗?”
“我沿着船游了一圈了, 还是没看到她, 她该不会出事吧?”
严序也提心吊胆, 也在纳闷, 为什么船长会同意连煋下水, 连煋只是一个中途被捞上来的保洁员, 没有潜水证, 没有工作证,居然就那么直接让连煋下水了。
许关锦注视波纹浮动的水面, 声音冷静,十峮1⑤2②7五二八① “她不会出事的, 你先去换衣服吧。”
严序拎着自己的东西前往更衣室,邵淮不经意瞥见, 严序手上提着的一抹豆青色,格外眨眼——他给超市给连煋买的保温杯,就在严序手中。
“这是连煋的杯子?”他到底没沉住气,主动开了口。
严序愣了下,“哦,是连煋送给我的。”
他没说是连煋卖给他的,船上不允许倒卖东西,他能看出来,连煋是真的很穷,一贫如洗,她为了讨生活,也挺不容易,没必要泄露她这些小点子。
邵淮只是点了下头,没再多问什么。
他眸光移到海面,瞳面寒芒策森冷,今日没出太阳,晦暗天穹和蒙冥海面混为一体,有种令人窒息的深邃。
连煋喜欢海,但他不喜欢,更多时候他对海是恐惧的。
尤其是阴天,无边无垠,黑沉沉一片,就算是灯山号这样的大邮轮,在海中也只是太仓一粟。人航游在这样的浩渺中,更是沧海一鳞,一个风浪,也许就能吞噬所有的希望。
他不喜欢海,还有一点是,海的茫茫无际吸引了连煋,也带走了连煋,只要连煋一出海,他基本没机会找到她。他在陆地上所有的权势,所有的运筹帷幄,在大海面前不堪一击。
又过了五分钟,距离邮轮十来米远的位置,水花晕开漩涡,两个黑色身影出现,连煋和乔纪年上来了,靠近了邮轮,顺着伸缩登船梯上来。
大家这才注意到,连煋怀里还抱了个背上满是藤壶的海龟。
几个水中立即接应他们,把连煋抱着的海龟接到船上。
上了甲板,连煋脱下气瓶、面镜、蛙鞋等装备,不等她喘口气,许关锦声色俱厉,严肃问道:“你去哪里了?”
连煋摘下潜水帽,还没意识到许关锦的发怒,笑容灿烂,“水下有条小鲸鱼,嘴巴被铁丝绕住了,它过来求助,我就去帮它把铁丝剪开了。回来时,看到这海龟上身上全是藤壶,就带上来清理一下。”
“这就是你不通知团队,私自离开的理由?你下水前我的命令是什么,让你清理好渔网就上来,你乱跑什么?”
许关锦的训斥,让连煋猝不及防,“我和严序说了,我下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你该对接的人是我,就算是要去给剪铁丝,也得先向我汇报。你这叫什么,无组织无纪律,说下水就下水,说开溜就开溜,如果你出事了,我们都要下水找你,船上这么多游客,你考虑过大局吗?”
周围雅雀无声,许关锦对着艘邮轮有着绝对的指挥权,邵淮是邮轮公司的董事长,算是船东,但出海了,也得听船长的话。
被当众责骂,连煋委屈了。
一声不吭蹲下,抽出戴在腿侧的潜水/刀,悄悄红了眼睛,头埋得很深,一下一下熟练地清理寄生在海龟背上的藤壶。
许关锦颇有点恨铁不成钢,当初连煋前往瑞士拜师,她带连煋出海,就发现连煋这个问题了,仗着自己素质过硬,我行我素,办事总是先斩后奏。
国内的女海员不多,女船长更是屈指可数。
许关锦赏识连煋的天赋,希望等她恢复记忆后,能承自己的衣钵,将来成为一名优秀的船长,一名顾全大局的船长,希望她能真正成长起来。
许关锦还想说什么,邵淮轻咳,淡声道:“船长,现在怎么样了,可以返航了吗?”
“先看看货轮那边的情况。”许关锦走到一旁,用海事对讲机,和货轮的船长继续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