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煋蹲在甲板上,潜水/刀不停挑落海龟身上的藤壶,严序暗自打量许关锦的脸色,慢慢走过来,压低气声对连煋道:“吓死我了,没等到你,我下水绕着货轮转了一圈,还是没看到你,以为你出事了呢。”
连煋紧紧咬着下唇,红着眼眶,闷声不响。
乔纪年卸下自己的潜水装备,过来拍严序的肩头,示意他让出位置。他蹲下,也拿着潜水/刀,帮连煋一起清理海龟身上的藤壶,探头去看她的脸,“哭了?”
连煋别开脸,不让他看。
乔纪年恢复往日的痞气,嬉皮笑脸,“有什么好哭的,我不也天天被骂,我每天在驾驶舱被骂,都是躲在被子里哭,才不在大庭广众下哭呢,丢脸死了。”
“才没有哭呢。”
“还说没哭,眼睛都红了。”
“进了水而已。”刮完藤壶,连煋把潜水/刀收回刀鞘,抱起海龟,来到栏杆边,丢入水中。
渔网清理后,货轮已经可以正常开起来,船体不再振动,烟囱冒出的黑烟有所减少。
许关锦判断货轮的艉轴轴承估计还是有所磨损,密封装置有所损坏,让货轮的船长先把货轮开起,找最近的港口靠岸,及时更换艉轴尾密封。
处理好一切,灯山号起航,回归原本的航线。
连煋换上保洁服,回到工作区,继续打扫卫生,乔纪年去了驾驶舱,暂时没空来找她。
邵淮看着连煋忙碌的背影,能感觉到她心情不好,她看起来没心没肺,但又不是完全没情绪,他走到连煋身旁,“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这么点小事,再说了,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一起去吃饭吗?”他犹豫几经,第一次约她。
“你请客?”连煋抬头看他,眼睛亮起,像是有灿星落在双瞳剪水中。
“那你请?”邵淮嘴角抹开浅浅的笑。
“肯定是你请啊,我哪有那个钱,当然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请你去员工餐厅吃,但是那里的菜一点儿也不好吃。”
连煋把拖把放进桶里,擦了把汗,“我先去上个卫生间,回来把这条廊道拖完了,我们就去吃饭,好不好?”
“好,不着急。”
连煋上完卫生间回来,看到邵淮不太熟练地在拖地,干不干净她是不知道,反正廊道上已经有水迹,那就是拖完了,她心花怒放,春意萌动,又扭捏起来。
“你怎么帮我拖地啊,这多不好意思,这样不合适。”
“嗯?”邵淮将拖把放回桶里。
连煋摩拳擦掌,试探着碰他手背,“意思是,你答应做我男朋友了吗,我们是不是可以谈恋爱了?”
她挠挠头,双颊染霞,勾住男人的无名指,摩挲上头的伤疤,“我这人还是挺好的,你和我在一起了,我肯定会对你好。我现在没钱,但保不齐以后会飞黄腾达的。”
失忆后,总是有种返璞归真的傻气。
“乔纪年天天帮你打扫卫生,他是你男朋友了吗?”
邵淮歪头看她,他感觉到连煋是有一点点喜欢他,但终归太廉价,她可以喜欢他,也可以喜欢乔纪年,同样的花,同时送给两个人;同样的话,同时哄给两个人听。
甚至,也可能不止他和乔纪年。
她谁都喜欢,也可能,谁都不喜欢。
“不是啊,他总是瞧不起我。”连煋暗暗发窘,她也要追乔纪年的,但一个都没追上,说来说去,这些男人还是装腔作势,看不上她这个清洁工。
“没人瞧不起你。”邵淮往餐厅方向走了。
“那你还请我吃饭不?”连煋紧随其后,一顿饭对她来说,比儿女情长重要多了。
男人保持惯有的冷漠,没回应她,连煋厚着脸皮追上去,一起进了餐厅。
来的是秦甄过生日时的餐厅,邵淮让她自己点餐,连煋一点儿也不含糊,点了牛排、鸡丁沙拉、烤虾,烤虾特地点了两份,得悄悄带回去给尤舒。
“你怎么不吃啊,多吃点,别客气。”
邵淮悠悠切着牛排,切好了,推到她面前。
连煋吃饱肚子,早忘了和乔纪年约好一起吃饭的事,等乔纪年来找她时,她正在清理垃圾桶呢。
“走,吃饭了。”乔纪年指尖点过她的侧脸。
“我都吃饱了。”
乔纪年凝眸,若有所思瞥向连煋面前的垃圾桶,“翻垃圾吃呢?”
“哪有,董事长请我吃。”
“他请你你就去啊,是不是喜欢他?”
连煋心虚,“哪有,我只喜欢你的,我送你那么多东西。”
“哪有人送东西天天收钱的。”
连煋:“我现在没钱,以后有钱了,肯定就不这样了。”
“陪我去吃饭,等吃完饭再弄。”乔纪年推着她走。
连煋伸出手,“你给我10美元,我就陪你去吃饭。”
“真有你的。”乔纪年找出钱给她。
连煋陪乔纪年吃完饭,清理完垃圾桶,马不停蹄匆匆回到第四层甲板,敲响一间内舱房的门,内舱房是最便宜的房型,船票18万,里面12平方米,位于甲板里侧,在房间里没法看到外面的海景。
“先生,您好,是要下载电影是吧?”她开启自己新的小生意。
“对,怎么收费来的?”
“看电影时长,两小时内的都是三美元一部,两小时以上的,要多加一美元。”
男人取出u盘和10美元给她,“下三部电影,《侏罗纪公园》三部曲,剩下一美元是小费。”
“好的,我十点钟之前回来把u盘给你。”
连煋按照在支付宝群里接到的新单子,敲开另外一对年轻情侣的门,“你们好,请问需要下载电视剧,是吧?”
“对的,就那部美剧《循环日》,好像有12集,每集四十多分钟,你看一共多少钱?”女生站在门口道。
连煋在脑子里大致算了下总时长,估量着下载所需的时间和流量,“15美元,您看可以接受吗?可以的话,u盘给我,十点钟下载好,u盘送来给您。”
“都一百出头人民币了,这么贵吗,十美元可以吗?”
连煋抱歉地摇头:“这里流量太贵了,自己买的话,按船上的套餐,2G流量就要150元,这两个G的流量,您都看不完三集的剧。15美元折合下来也就106元,可以看12集呢,已经很划算了。”
“也是,算起来你这里便宜了很多。”女生数出钱,一并将u盘递给她,“对了,连煋,你是有什么渠道啊,我前几天听餐厅的海乘说,她们除了工作机可以联网工作,要想要娱乐的话,也得自己买套餐呢。”
连煋神秘一笑:“工种不同,接触渠道也就不同了,内部的事情,不好得外泄。”
“行,那你去吧,我等着看剧呢。”
“好嘞,等我,我下载好了,第一时间回来给你!”连煋带着u盘,脚步轻快跑了,又前往另一件舱房敲门。
她逐渐把客户群的需求摸清楚了,上层甲板豪华套房的客人,通常会自己买船上的WIFI套餐,他们不需要这种单次下载影视剧的服务,通常找她的服务以拎包和跑腿居多。
下层甲板内舱房的游客,经济条件不如上层甲板,不太舍得浪费大价钱买WIFI套餐,但旅途很长,尤其是在公海上航行的日子,已经逐渐疲惫了,船上的游乐设施也都玩腻了,这些游客开始想窝着看剧看小说,就会找连煋帮忙下载东西。
船上的卫星WIFI不会太快,即便是邵淮办公室是有信号增强装备,也不可能做到国内5G的速度。
考虑到这点,连煋这晚上只接了三个单子,以免下载不完。
她口袋里揣着三个u盘,手拎起黑色保温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小跑着来到第九层甲板,也没敲门,大步流星进入邵淮办公室,手伸到他面前,拳头握紧。
“送你的。”
邵淮眼皮抬起,看向她的拳头,“什么?”
“猜,我今晚要送你什么?”
邵淮向后靠,佯装认真思索,“糖?”
“不对,再猜。”
“一张纸巾?”
连煋摇头,摊开掌心,干燥手心空无一物,她忻忻得意,笑出一口白净的牙齿,流彩的光在眼波旋荡,“哈哈哈,猜错了吧,送给你空气,什么都没有哦,意不意外?”
“意外。”邵淮眼睫垂下,看向她挂在手腕上的保温杯,下巴微抬,“要喝咖啡?”
“不喝了,晚上喝咖啡该睡不着呢。”连煋小碎步绕到办公桌后方,站在邵淮身侧,看向他的电脑屏幕,“董事长,你在看什么啊?”
“看邮件。”邵淮从抽屉里拿出一罐椰汁,“要喝吗,常温的,晚上别喝太凉的。”
“好呀,谢谢你。”
连煋接过椰汁,也没喝,就放口袋里,也没离开,站在邵淮身侧,半倚在他的椅子靠背,目光停留在电脑屏幕,搭在椅子靠背上的手,一点点下移,最后搭在他的肩上,还想往下摸。
“真敬业,这么晚还在处理工作啊。”
邵淮侧头,眼风犀利,“连煋,你在猥亵我吗?”
“好嘛,碰也碰不得,还天天收我的礼物,奇怪得很呢。”连煋收回手,不敢太放肆。
不等邵淮回话,她环视四周,拉过来一个工作转椅,紧挨着邵淮坐下,“我陪你工作吧,你这也太辛苦了,这么晚还不休息。”
“这会儿在国内天还没黑呢。”邵淮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指尖轻落,一双手像艺术品,白璧有微瑕,无名指的旧疤破坏了美感。
“哦,也是。”连煋一手撑起下巴,继续打探,“对了,董事长,你的笔记本电脑呢,今天怎么改用台式的了?”
“你想说什么?”
连煋嘴唇动了动,玩起桌上的镶金钢笔,“董事长,你是不是有点物质?”
邵淮正眼看她,面不改色等待她的下一句。
连煋继续道:“我的意思是,我经常送你礼物,送你牛奶,送你纸箱,送你花,你怎么什么都不送我。”
“你喜欢这钢笔?”
“不是,我也不是什么物质的人,你非要送的话,我就要吧。”
连煋把钢笔塞兜里,转到正事上来,“我是个追求精神世界的人,你也知道,我上船后,过得挺苦,手机还是事务长给的旧手机,基本没什么用,我也买不起流量。”
“我送你个手机?”
连煋想要,但又觉得太狮子大开口了,连忙摆手,“不是的,我只是想借你的电脑,再下载两部电影。我室友也带了笔记本电脑的,但是没网,我下载好之后回去用她的看就行。”
几分钟后,连煋坐在邵淮的老板椅,用他的台式电脑下载电影,邵淮坐在一侧,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
连煋太累了,视频还在后台下载着,她期间还去外面巡逻了两次卫生情况,回来半眯着眼睛强撑着等,不停打哈欠,干脆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邵淮看过来,她睡得很熟,浓密睫毛轻颤动,他无声无息把手伸过去,碰了下她的脸。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动,他拿过来,按下接听,走出门去。
对方并没有立即说话,双方沉默了很久,直到邵淮主动开口:“没事的话,我挂了。”
“你是不是去找我姐了?”年轻的声音有股刚脱离少年的清冽,介于稳重和青涩之间。
“她都死了,我上哪儿找去。”
“邵淮,如果你敢偷偷和我姐在一起,我真的会杀了你。”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
第14章
灯山号抵达南非的伊丽莎白港, 连煋依旧没办法溜进去,中国游客进入南非需要签证。
拎包服务群有条不紊肇始运作。
连煋、游客、拎包员之间的对接日益成熟,拎包服务群的游客数量已经达到五百人, 占据总游客人数的六分之一了。
遗憾的是, 连煋没办法找到足够的拎包员进行对接,今日是邮轮的补给日, 大部分海员都被安排到去处理物资了,连煋尽可能进行联系,也只找到18名拎包员。
游客上岸玩, 海员因为补给日也在忙碌,连煋这个临时工反而是最闲的。
她一人在甲板上晃荡,尤舒也被安排去分类物资, 秦甄上岸去玩了,邵淮和乔纪年也不在,这两人好像也下船了, 不知道干嘛去。
提着拖把, 靠在栏杆上, 吃着牛肉干, 这是尤舒从家里带来的。
咬着牛肉干, 蹲在甲板上写写画画, 大致计算灯山号的航程。
现在是在南非的伊丽莎白港, 离开南非就进入大西洋,继续向西前进, 到达纳米比亚, 在经过七天的公海航向, 就到达巴西。
等到了巴西,就离美国不远了, 到达美国后,还有个二十来天的航程就能回到中国的江州市。
连煋突然近乡情怯,她猜测,自己被捞上来之前,一定在海上生活了很久,要回家了,回家之后,还有家人吗,原本的生活会有怎样的光景在等着她。
一切都是谜题。
她试想了一番,如果可以,她愿意一辈子生活在海上,天大地大,她借用童话的比喻:她是海的女儿。
下午四点左右,游客和拎包员陆续回船。
连煋丢下拖把,尽职尽责,赶紧去接应,有位拎包员叫竹响,是个看起来比连煋小两岁的女生。连煋这次拜托她,能不能在外面帮她买一双凉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