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白念瑶一直是她遇到过的最好的带教老师。
返回病房,陈西瑞看见傅宴钦站在走廊里打电话,事情大概比较棘手,男人的神色略有不耐,单手搭着腰往尽头的窗户走。
夕阳西下,天空燃烧着一片火红的云海,男人逆着光,背抵窗户,目光无聚焦地瞥了过来。
两人撞上视线,陈西瑞若无其事地走回办公室。
傅宴钦挂断收线,吩咐随身的助理:“给我订张明天飞曼谷的机票。”
程述:“冯总那边还没解决吗?”
傅宴钦冷哼:“我给了他十天时间,还在那儿原地踏步,这事儿解决之后,我会建议他回国,这种瞻前顾后的怂货不适合留在泰国。”
后来几天,陈西瑞再没碰到傅宴钦,这人也就刚开始露了一面。
眼不见心不烦,她搓洗过数遍的手,终于没了那人的气息。
*
中泰与泰国政府合作的通信项目交付在即,泰方政府以“网络无法商用”为由向中泰索赔14亿美金。
到达廊曼机场,中泰泰国分公司的几位高管侯在机场恭迎,傅宴钦省去所有繁琐的步骤,坐上私家车前往乍仑中将所在的办事处。
他与这位乍仑中将也算是老朋友了,两人打过多次交道,有些私交。
双方就着雪茄,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谈话。
乍仑中将谈及已到白热化阶段的泰国政斗,言语间颇有无奈。
傅宴钦一再表明立场:中泰只履行合同义务,绝不参与任何政治纷争。
这一场无声的硝烟将他困在了曼谷。
湄南河畔景致宜人,游船如织,对岸便是直插云霄的郑王庙,在泰国那两年相当无聊,他闲时会来这条河边转一转。
傅宴钦抽着烟,跟泰国分公司的CEO冯毅说:“林文卓快退了,你这边尽早提交回国申请,以后就负责他那块吧。”
“傅总……”冯毅形容委顿,语气挫败。
“你妻儿都在国内。”傅宴钦掀起眼皮撩他一眼,“回国陪陪家人吧,人到中年,没什么比得上家庭。”
自从大公子被排挤出权力中心,他们这些“旧朝老臣”陆陆续续被肃清,现在董事会大半都是他傅宴钦的人。
冯毅自知难逃一劫,明升暗贬,正好借着这次办事不力顺理成章把他弄回国,以后再想升迁,几乎是不可能了。
傅宴钦吐出口烟圈,淡淡道:“孩子多大了?”
冯毅说:“今年上二年级,调皮得很。”
“男孩?”
“嗯。”
“男孩更离不开父亲,这年纪猫嫌狗弃,一定要好好教育。”傅宴钦觑眼看着对岸的郑王庙,“天伦之乐,世间难求,你是一个好福气的人。”
在曼谷呆了五天,临走时冯毅安排了一些特殊活动,都是成年人,傅宴钦明白他话里的那点暗示。
这地方风月产业发达,许多都是打着旅游观光的旗号行色-情交易,而且官商勾结,泰方政府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严格管制,曼谷其实是一个巨大的销金窟。
他笑了笑,委婉表示拒绝:“我太太管得紧。”
冯毅怔了下,似乎从来没听过傅董结婚的风声。
连续多日缺觉少眠,傅宴钦疲惫不堪,在飞机上浅浅睡了两小时。
五小时的空中飞行,飞机落地首都机场,他没选择回家,而是直奔医院。
与其说是去探望长辈,不如说是他迫切想见到那个女人。
姜樾作为脊柱外科的住院总,包揽了科室大大小小的会诊,这会儿刚跑来呼吸科会诊完一个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从病房出来,他将陈西瑞喊到楼道里,有些害羞地问她:“陈医生,周末有空吗?”
陈西瑞点头:“有空啊。”
姜樾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票,“朋友给我的,周末晚上七点多的电影,那电影豆瓣评分还挺高,要不咱俩去鉴赏鉴赏?”
陈西瑞明白,答应跟人看电影就等于是答应接触观望,未来有一半的概率发展为男女朋友。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跟对方讲清楚:“我是来进修的,一年之后可能就要回去了,而且我不是本地人,在这边也没有房子。”
姜樾挠了挠头:“我…我是第一次约女孩,不知道流程对不对?如果唐突了,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
陈西瑞被他这副纯情模样逗笑,这人恐怕真是第一次接触女生,“没有唐突,咱俩可以先试着当个朋友。”
“那约朋友去看电影,总可以吧?”
“可以啊。”
突然,外面的门“砰”了一声,像是有人故意制造出的动静,两人皆是一惊,陈西瑞生怕遇到熟人,万一被撞见,真是有嘴都解释不清。
医院就是八卦诞生的温床,一传十,十传百,几千号人传来传去,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儿。
她挪动脚步,偷偷瞄一眼,不期然撞进了一双冷冽的眸子里。
傅宴钦挤出个笑,迈腿走进楼道里,“陈医生,好巧。”
陈西瑞身体蓦然变得僵硬,眼神在男人脸上匆匆扫过,又匆匆移开,装腔作势道:“您是……不好意思,我有点脸盲,您是几床家属?”
傅宴钦轻蔑地扯了下嘴角,单手插进裤兜,眼神坦荡而邪性。
相持不下,陈西瑞装作努力回忆起来的样子,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您是那位vip的孙子。”
第66章 饭局
姜樾只觉这人气场忒强,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莫名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敌意,神思恍惚间, 听得陈西瑞说:“病人家属找我有点事儿, 我先忙去了。”
他点了点头,温声:“周天见。”
陈西瑞顿了两秒,笑说:“好,周天见,到时候请你吃饭。”
“请客吃饭这种事儿,还是让我们男士来吧。”
“你们留洋回来的博士,是不是都这么绅士啊?”陈西瑞笑得像朵花,“比某些男人强。”又挑头看一看傅宴钦, “家属还在这儿等着呢, 拜拜哈,回见。”
姜樾也说回见,越过傅宴钦, 擦肩而过。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傅宴钦看女人那一脸花痴样儿,忍不住讥讽:“这位绅士是从英格兰回来的?”
“好像是从美国回来的, 具体没问过。”
“七八年过去了, 你夸人还是那一套。”傅宴钦抬手掰过她脸,低声,“像个土妞。”
说完撤开手,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女人。
陈西瑞心平气和:“保持初心, 砥砺前行, 总有人吃我这一套。”抬头看着男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你爷爷目前病情平稳,再住个两三天应该就能出院,能出院还是早点出院吧,不要过度占用医疗资源,外头还有好多生病的大款排队等着住vip病房。”
傅宴钦有些好笑,同一张床躺了那么多年,这会儿在他跟前扮起陌生人,劲劲儿的挺有意思,“我都听陈医生的,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那就后天,可以吗?”
“可以。”傅宴钦懒散地瞧着她,眼神里带几分轻浮的审视,“你的演技比你那假男友强。”
陈西瑞装憨到底:“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转身欲走出楼梯通道。
傅宴钦喊了声她名字,连名带姓,陈西瑞转过头,反唇相讥:“怎么不喊我‘陈医生’了?装不下去了?”
男人抬了抬下巴,哼笑:“电影票掉了。”
陈西瑞低头一看,发现姜樾给的那张票落在脚边,回想可能是自己把手插进口袋再拔出来时,不小心蹭到了票,她弯身捡起来。
刚直起身,男人正好错身而过,大掌轻轻捏了捏她手,分明是刻意为之,但动作却极快,仿佛只达蜻蜓点水的程度。
异样的触觉勾起不好的回忆,陈西瑞鼓起勇气,挥刀斩乱麻:“咱俩以后就当个陌生人吧。”
傅宴钦背影一顿,脚步停下来。
“谈恋爱那几年,我真的很开心,分手第一年,我心里其实特别怨恨你,后来我想通了,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咱俩之间差距太大,硬凑在一起,也是两败俱伤。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当个朋友,我还挺喜欢跟有钱人做朋友的。”
“这种矫情话你也说得出口?”傅宴钦转过身,唇角带笑,“你可能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人一向喜欢挑战,难度越大,干起来越刺激,包括女人。”
周末下午,陈西瑞隆重打扮了一番,前阵子跟苏瑜一块逛街买的那条挂脖收腰连衣裙正是炫街的好时候,这条碎花裙子显瘦又性感,由于露着双肩,她特意穿了胸贴,清透妆容也很贴合夏日主题。
穿戴完,陈西瑞站到穿衣镜前转了个大圈,有点臭美地给自己戴上耳环。
出门没走几步,陈西瑞临时接到电话。
刘仕文喊她去吃饭,问吃什么饭,他说是院领导组织的饭局。
陈西瑞纳闷:“我算哪棵葱啊?为什么要喊上我?”
刘仕文猜出一二,没点破:“你要没事儿就去蹭顿饭吧,几位院领导都在,说不准攀攀交情还能把你留下。”
“啊?”陈西瑞心道,想屁吃,“我这学历不够吧。”
“事在人为,破格招一硕士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先进来再说,学历可以以后再提升嘛。”
陈西瑞难免心动:“我本来是要去约会的,人小伙儿票都买好了。”
“谁啊?”
“八字没一撇,暂时保密,晚上在哪儿吃啊?”
“我待会儿把地址发你微信。”
刘仕文郑重提醒:“今天就别拎牛奶了,千万别拎,院长大鱼大肉的吃惯了,不差你那两箱奶。”
“嘿嘿,知道了刘老师,你又给我省钱了。”
看到刘仕文发来的熟悉定位,陈西瑞依稀有种预感,又怕是自作多情,没敢深思。
她在滴滴上喊了辆车,那师傅色眯眯地夸她漂亮,还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出门在外,气势要足,陈西瑞狠踹了一脚座椅,“没见过女人啊?好好开你的车,再骚扰我,我就报警了。”
师傅闭嘴,保持沉默。
坐在后排,陈西瑞给姜樾编辑微信:【姜医生,你出门了吗?】
姜樾:【还没,怎么了?】
Siri:【抱歉啊,今天晚上有个急事,咱们下次再约吧。】
姜樾:【那你忙吧,看电影啥时候都行。】
Siri:【嗯嗯![呲牙]】
以防司机生出歹念,陈西瑞特地给孙泽洋打了通电话:“孙警官,是我,我在网约车上呢,你给我记个车牌号,一小时后如果我没给你回电话,你就直接立案吧。”
师傅翻了个白眼:“哎哟我的天,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口嗨都不行啊。”
陈西瑞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里顿酒店二楼餐厅,陈西瑞这是第三次来了,前两次都是跟着傅宴钦。
她推开包厢的门,满屋子基本全是男人,除了乌羡妮和另一位陌生女人,估摸着也是他们公司的员工。
人应该都来齐了,凌书记戴院长,还有几位卫健委的领导,刘仕文像只招财猫,生无可恋地坐在主位上。
“来来来,陈医生,就坐你老师旁边吧。”戴院长是这些领导里,唯一认得陈西瑞的,毕竟上周刚打过照面。
陈西瑞被安排坐到刘仕文和傅宴钦中间的空位上,自打她进来,男人只草草看了她一眼,然后就一直在跟身边的人讲话。
包厢里站着两名端茶递水的服务员,皆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统一着蓝色立领连衣裙,面容干净,身段苗条。
傅宴钦招来其中一位,示意她把菜单拿过来,然后将菜单递给陈西瑞,“陈医生看看需不需要加点什么?”
语气寻常,又贴合几分绅士风度。
陈西瑞客气道谢,象征性翻了翻:“我再加一份牛肉香肠双拼披萨吧。”
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这道菜。”
刘仕文凑到她耳边,“这是中餐厅,哪里给你整披萨。”
陈西瑞装憨:“我以为是中西合璧呢,那我不加了,老师您加个菜吧。”
刘仕文没翻菜单,直接说:“给我来一份酸菜炒肥肠。”
服务员再次表示抱歉:“这道也没有。”
刘仕文挺不乐意,嘀咕抱怨:“这是餐厅吗,点啥啥没有。”
陈西瑞安抚恩师:“你要想吃酸菜炒肥肠,下次我在家做好了拎你办公室去。”
“不行,那味儿太冲。”
“你是主任,谁敢妄议?想吃啥吃啥。”
刘仕文沉思了片刻:“少放点辣,最近嗓子不舒服。”
陈西瑞会意:“那就少麻少辣,多加点山西老陈醋,这搭配比例可以吗?”
“可以。”刘仕文合上菜单看向众人,“我这学生就是好,不光临床思维活跃,在家还贤惠得不得了,属于是内外兼修的典范。最近在申报国青呢,科研、临床、厨艺,三座大山一手抓,每座大山都抓得很精彩。”
顿一顿,以长辈的关怀口吻问道,“小陈,你那项目进展到哪一步了?”
陈西瑞腼腆一笑:“标书快写好了。”
“不要太辛苦,平时也要多陪陪男朋友。”
“好哒。”
傅宴钦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俊脸掩在淡青色的烟雾后面,喜怒不显,乌羡妮打量她老板,之前看见这人脖子后面有疑似咬痕的印记,她就猜到是这姑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