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杉去接尤二姐那一日,天降大雪,因尤二姐对外说是染了病才出去的,所以无人送她。尤二姐看看纷飞的大雪,只觉浑身冰冷。
“这雪怎么下的这样大,就连我走,都不给我个好天。”
尤杉把雪帽戴到尤二姐头上,道:“姐姐,依我看这是个好兆头,所谓瑞雪兆丰年,大雪过后便是春天。”
尤二姐听她所说,又见她大雪之中一张白皙透亮的笑脸。
“你说得对,这雪是祥瑞。”
小厮拉过马车,尤二姐上了车,她身子还很弱,一路晕晕乎乎到了百花里巷。
院子里,梅花在大雪之中开的正盛。
小丫头见尤氏姐妹回来,都出去迎接。
尤杉道:“你们几个丫头,下这么大的雪,出来干什么,回屋子里去吧。”
小丫头道:“二姨今天第一次来,怎么也不能让二姨觉得冷清,我们必须出来迎接。”
尤杉道:“你们几个也是心热。”转而对尤二姐道:“咱们去西厢房吧,妈也在。”
西厢房收拾的整整齐齐,屋子里一股清香,尤老娘坐在榻上,见她进了屋,道:“你回来了,身子可还好?”
尤二姐一见尤老娘,跪在她身下哭到:“孩儿无能。”
尤老娘将她扶起道:“不说那些,你还病着,跪上跪下的,去床上躺一会儿吧。”
晚上,尤杉让厨房做了一桌子好菜,她要给尤二姐接风洗尘。
尤二姐道:“我出来的也不光彩,何苦做这些。”
尤杉道:“什么不光彩,要我说,那贾府藏污纳垢,那才是不光彩的地方,你是从一个污浊的地方出来,以后一路光明。”
两人吃了一杯,尤二姐身体未愈,尤杉恐扰了她休息,吃了一阵,就让丫头们收了杯盏。
整间西厢房有尤老娘和尤二姐住着,从小花枝巷带的两个丫头睡在外间,伺候着尤氏母女起居。
西厢房是晴雯、英莲和三个丫头,此时晴雯在外学艺未归,房里只有英莲和三个丫头。
晚上四个人做着活儿,漫花问道:“英莲姐姐,你不是说,尤姑娘和咱们爷已经定好成亲了吗,如今老妈妈也来了,二姨也回来了,他们俩的婚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英莲道:“唉,这两个人,旁人看着都着急。”
碧叶道:“是啊,所有都急,就他们两个不急。”
英莲道:“柳二爷是随时都可以娶尤姑娘,就是这尤姑娘,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丝雨道:“哪天姐姐劝劝尤姑娘嘛。”
英莲笑道:“知道了,我会劝的,你们呀,只管把手里的活儿做好。不过这件事情啊,我看我劝没用,还得尤老太太出面。”
四个人在烛台下嘻嘻笑着,一边做活儿,一边盘算着计划。
如今,尤老娘和尤二姐都已接来,尤杉心情大好,店里的活儿也做得差不多了。尤杉也有了兴致出来逛逛。
尤杉见老娘整日歪在炕上,便想她一起逛街去,出去走动走动,免得在家整日抽烟。
尤老娘道:“你和小柳出去,我跟出去干什么,没得讨人嫌。”
尤杉道:“妈妈说什么呢,你原来不也爱逛的,今儿咱们上街买点布料,给你和姐姐做新衣。”
尤老娘道:“你这孩子,你愿意带我,人家小柳还想和你单独出去呢,哪有带着老娘出去的。还有,你答应我嫁给柳湘莲,我才住到这儿来的,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婚啊。”
尤杉道:“哎呀妈,都快过年了,提这事儿干嘛,先把年过了再说。”
尤老娘道:“又来搪塞我了,问了你几次都是再说。”她气不过,拿起烟袋抽起来,也不去理会尤杉了
尤杉没法子,只好自己和柳湘莲上了街去
两人到了店里,尤杉选着各色布料,道:“咱们家那几个小丫头也需做几身新衣服。”
柳湘莲道:“那索性家里的丫头,厨子。小厮,都做几身新衣服来。”
尤杉道:“也好,来到年前了,都做身新衣过年。”
尤杉看到一匹青色布料,她拿起来在柳湘莲身上比量了一阵,道:“这块料子正配你,给你做一件袍子正合适。”
柳湘莲笑道:“你看着好就行。”
尤杉道:“你什么都让我定。”
柳湘莲道:“衣服这种东西,我又不懂,你向来比我眼光好,由你定最合适。”
到了中午,两人道面摊上吃着烂肉面。
尤杉道:“一会儿,咱俩得去各大首饰铺子一趟,我听薛蟠说,每年这个时候,正是给宫里进贡年货,各地首饰也有进贡的,我得赶在节前,做一套首饰出来,好有机会被内务府选上。”
两人逛了一大圈,将整个成立的首饰铺子逛个遍,各家皆有绝品。
尤杉道:“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设计绝伦,今日看上一圈,发现了不少之前扫街时没注意的,各家的首饰都有吸睛之处。”
柳湘莲道:“但我还是认为,你的设计比他们强些。”
尤杉道:“我以前也是这样觉的,心高的很,只是做这行做得久了,越能发现别人的可贵之处。”
两人在街上并肩而走,忽看到一行娇子经过,轿子在一胭脂铺子停住,从里面走下来一女子,但见她身着云锦,花色虽素,但说不出的贵气。
尤杉见那女子,正是朝芸,忙快走几步,奔到她身边。
朝芸身边自有家仆拦住。
尤杉道:“朝芸,是我呀。”
朝芸一眼便认出是尤杉,屏退了下人,走到尤杉身边。
朝芸道:“尤姐姐,不成想在这儿遇到你。”
她向柳湘莲行了一礼,柳湘莲回礼。
尤杉道:“好久不见,你可还好。”
朝芸道:“谈不上好,但确也是一大幸运,我已经不在依红柳院了,你们走以后,我被一富商包了,又过了几个月,他就赎了我,做了他的二房。”
尤杉道:“那富商的老婆对你可还好。”
朝芸道:“只是每日请安时相见,大奶奶身子不太好,两人膝下无子,收了几个小妾来生养,她们见我身子瘦弱,倒也不指望我来生养,只是见我识文断字,平日里陪着爷消遣罢了。”
尤杉道:“柏启香怎么样了?你和她可还有来往。”
朝芸道:“最近没有,之前她倒是写过一次信给我,说刚去着实是苦,但时间长了也过得顺了,她还说盼着明年开春,能重新来过,定比今年做的好。”
两人聊了几句,就有下人对朝芸道:“姨娘,外面人多,何不进屋子聊去。”
朝芸对尤杉笑道:“你可有空,咱们进去聊聊。”
第61章 红梅宝石圆花(2)
尤杉原本就想着得了空去看朝芸,如今与她偶遇,自要好好交谈一番。
朝芸找了常去的茶室,请了尤柳二人坐下。
尤杉道:“快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的你家老爷,又是怎么被赎身的。”
朝芸笑道:“我因弹得一手好琵琶,有一天府上请我们去弹唱助兴,我和我家老爷就是那时见面的。后来又有做生意的人家找我们过去,谁知,我家老爷也是座上宾,一来二去就认识了,他见我可心,便赎了我出来。”
尤杉道:“妈妈那边可放的痛快。”
朝芸道:“一开始并不容易,妈妈因知道老爷是生意人,漫天要价,后来找了人说和,才放了我。”
尤杉道:“这位老爷,对你可好?”
朝芸道:“老爷是个和气人,他常年做生意,不怎么在府上,我平日里和太太们一起做活,最近老爷的一个小妾怀了,全家都为了这事儿忙活着,又是请大夫,又是添东西。”
朝芸见尤柳二人手上带着一样的戒指,心中明白了一切。
笑道:“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的亲,我怕是错过了你们的喜酒。”
尤杉看了柳湘莲一眼,对朝芸道:“没有的事,别瞎想。”
朝芸笑道:“尤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对柳公子不够好。”
尤杉笑道:“你呀,看我哪天不收拾你。”
朝芸道:“好啊,我等你来找我。不过姐姐,你可得听我一句,我出了依红柳院,虽是极大的幸运,也很知足,但也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了,老爷是买下我自由的人,太太对我也很宽容,我不会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所以,就算遇到心爱之人,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其实我很羡慕尤姐姐和新香姐,你们至少是有机会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尤杉听过后沉思不语。
柳湘莲见两人安静下来,便问道:“柏启香怎么样了?她不是和章公子去外地了,如今过得可好?你和她可还有来往?”
朝芸道:“她倒是写过一次信给我,说刚去着实是苦,但时间长了日子也过得顺了,她还说盼着明年开春,能重新来过,定比今年做的好。”
三人在茶室叙话,待两盏茶吃完,朝芸也就回府上了。
临走前,朝芸道:“姐姐说想打副首饰做贡品,我不懂首饰,但是我家老爷是做香烛生意,宫里的香烛我家也有供应,最近不知怎么,宫中要了些梅花做雕刻的香烛,也不知是何缘故。”
尤杉道:“梅花,是今年特意要的吗?”
朝芸道:“听老爷说,往年没要过,所以今年特意开了模,也许宫里要了什么彩头吧。”
尤杉将这话听了进去,与朝芸在街角作别。
晚上,尤杉将各色布料拿回百花里巷,让大家挑选。
尤老娘道:“这些小丫头们,还是穿红色好看。”
尤二姐道:“这红的会不会太艳了。”
尤老娘道:“这冬天大雪日子,若是穿素净颜色看着冷清,还是这红色看着喜庆,”
英莲道:“妈妈说的是的,那一年大观园起诗社,外面正下着大雪,姑娘们都穿着大红猩猩毡和大红羽纱羽缎,站在雪地里,好几十件大红衣裳,好不整齐漂亮。咱们现在给丫头们做的是冬衣,眼色红一些,看着也暖。二姨若是觉得红色太艳丽,不选那大红,选一些桃红、莓红,我先前做衣裳时,红色里独爱春梅红,淡雅柔和。依我说,咱们这衣裳不如让尤三姑娘挑几种红色搭配起来,丫头们就都是一样的料子和颜色,只是款式上略作不同,看着也整齐。”
碧叶道:“正是,我们也不会挑料子,也不知哪种布料穿出来好看,不如尤姐姐帮我配一下。”
尤杉听她们如此说,便从布料里挑了淡茜和石竹红做裙裳,又挑了雌黄配以做汗巾带。
尤老娘挑了枣红,尤二姐挑了尤须红和淡蕊香红。
丫头们又叫来了梅大娘,梅大娘说自己天天厨房里忙活,要深一些红色,尤杉便选了葡萄酒红和月季红,又配了一块烟红围裙。
选了布料后,各人自回房间,不在话下。
夜晚,尤杉站在雪中,满院子的梅花开的正盛,香气满院。
尤杉折下一枝梅花,在手中转着。
柳湘莲道:“大家都睡了,你又跑到院子里来,连褂子也不穿。”说着将自己的褂子解下,罩在尤杉身上。
尤杉道:“我因想起白□□芸妹妹所说的梅花蜡雕,又见外面雪中梅花,一时兴起,所以跑了出来。”
尤杉见柳湘莲把褂子给了自己,头上挂了些雪珠,便将褂子撑起,让柳湘莲也进来。
柳湘莲披着褂子,将尤杉裹在自己怀里。
尤杉转过身来,将手中梅花枝放在柳湘莲的冠上比量。
尤杉道:“我想到做什么了,你跟我来。”说着便拉起柳湘莲的手进了她的房间。
尤杉画出一枚梅枝簪子来,但是画了几次,皆不如意。
她把笔交给柳湘莲,让他画一个。
柳湘莲道:“我读书不成,画画就更不成了。”
柳湘莲只是将那朱砂在纸上随意画了几笔。
尤杉看了之后,接着他画的,在纸上画了起来。
柳湘莲道:“过几天,薛蟠就回来了,他捎了信儿说,要来咱们这边看看。”
尤杉道:“好啊,这一晃都三个月过去了。怎么挺不住了,要提前回来。”
柳湘莲道:“腊八快到了,他也需要时间回家准备过年的东西,当然,我看他也是快挺不住了。”
尤杉道:“怎么样,那夏金桂可有长进。”
柳湘莲道:“信上没说,但他说要带着夏金桂一起来看咱们,想来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两人说说笑笑,将前情往事回忆一番,已是深夜。
柳湘莲犹豫再三,对尤杉道:“三姐,有些话其实一直想对你说。”
尤杉画画的手停了。
柳湘莲道:““我知那日,你答应和我成亲,是因为想让妈妈住进来我知道,我也知不应该有妄想,但是当你把手给我的那一刻,我还是当真了。”他不敢直视着尤杉,手指在纸上摸搓着:“我自知当不得真,所以每次我有这种错觉的时候,会逼着自己逃离,怕在这种感觉中越陷越深。”
尤杉道:“你这么说,我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坏的人,总是在捉弄你。”
柳湘莲道:“我不想你有这种感觉,如果你觉得我刚才的话是负担,就当我胡言乱语,忘了吧。”
尤杉抿了一下嘴唇,屋子里陷入安静,当她抬头时,见柳湘莲一直看着自己。她把自己画的画横在两人中间,将画面给展示给他看。
“你看,我画好了,这次就做一对红梅圆花吧,怎么样。”
尤杉指着图道:“这对圆花我打算用累丝镶嵌工艺,配上红宝石和猫眼石,这是要争取进贡的,所以宝石要最上乘的,明天咱们就去石艺坊挑选原石怎么样。”
柳湘莲点点头,目光暗淡下去。
每到这种情形,尤杉都会选择把事情掩过去,其实逃避感情的人何止柳湘莲一个,尤杉也在不停的逃避。
她觉得自己卑鄙且无能。
“我其实也一直有些话想问你。”尤杉道:“你为什么会那么执着于和我在一起。”她摸了摸脖子“是因为我脖子上的这道疤?是因为我这副皮囊?还是因为伊莲轩?”
柳湘莲道:“其实你想问的是,是因为我得知你等待了五年,又在第一次见面害得你自刎所以内疚。还是因色生爱。亦或是因为钱财。”
柳湘莲很认真的看着尤杉,道:“我第一次遇到你,我确实被你惊艳到了。然后你倒在我面前,我抱着你,你满身是血,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无论你是生是死,我都要娶你为妻,后来我们一起做生意,发生了那么多事。所以你问我,是不是有这些原因,好像是。”
“但,又好像都不是。我们第一次的相遇,是我最想抹掉的记忆,它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它刺的越明显,我就会因内疚而想要逃离你。”
“我确实每时每刻都想看到你的容颜,但是如果这张容颜老去,我依旧还想和你在一起。至于伊莲轩,是因为有你。如果你不在了,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伊莲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