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宣宇的车宽敞干净,程黎坐在副驾,被软硬恰到好处的座椅支撑得很是舒适,车窗外的潺潺雨声更是令她昏昏欲睡。
睡意朦胧时,忽听任宣宇轻声唤她:“程黎。”
“嗯?”她迷迷糊糊应。
他却没接着往下说。
就在程黎以为刚才只是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又听任宣宇继续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程黎思维还处于休眠状态,随口道:“挺好的……”话一出口,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原本松弛的神经骤然绷紧。
她隐约猜到了任宣宇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果然听他接着道:“好到可以做你男朋友吗?”
所有的困顿劳乏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程黎大脑再次被激活,疯狂运作起来,原本歪斜着靠在座椅上的身子也立刻坐正了。
一直以来,尽管的确有感受到任宣宇对她似有若无的好感,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毫无征兆地选择在此时此刻表白。
程黎自以为已经表现得足够明显,对他并没有任何逾越同事之情的地方。所以之前面对房秋的刻意刁难,她只觉得无理取闹。谁知任宣宇竟全然不顾她平日的态度,执意挑明了。
为了不让局面变得更加尴尬,她竭力思索着委婉的措辞。
“咱们公司虽然接受办公室恋情,但好像不允许同部门上下级恋爱吧?”
“我可以申请调岗。”任宣宇没有丝毫犹豫。
程黎原以为他情商很高,没想到他根本没理解她的点到为止,正寻思还能说点什么找补,却听他又道:“周扬朝可以为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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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朝:?跟我玩阴的?趁虚而入?
你朝哥还有三十秒抵达战场。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街口的红灯像一簇火焰倒映在任宣宇的眸中,将他暗藏眼底的挑衅照得分明。
程黎印象中的他向来温和,不曾想过他竟还有如此具有攻击性的一面。他的问话也如烈火般灼烧着她的心。
周扬朝可以为她做什么?
她绝不愿倚靠周扬朝的身份来换取升职之路,更不愿周扬朝为了她追求的平等关系而放弃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那么答案似乎只剩下一种,他们终将走向各自越来越好,彼此却越来越远的路。
绿灯骤然亮起,车再次向前驶去,这才把程黎的思绪重新拉回当下。
心像被细密的刀锋切割过,泛起锐利的疼痛。而这痛感却令她无比清醒,任宣宇是在有意挑拨。那么她也无需再装腔作势。
“是不是我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很快周董就会知道我的答案?”
任宣宇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什么意思?”
程黎偏头,直视着他道:“你怎么知道周扬朝的爸爸是谁的?”不等他做任何无谓的解释,她补充道,“我说的是那天在茶水间的时候。”
任宣宇喉结滚了滚,没有答话。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那阵子在跟周扬朝一起夜跑的?”程黎继续道,“我明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
任宣宇仍然没有回答,空气里只有夜风从车窗缝隙呼啸而过的声音。
其实那天程黎就已经猜到,任宣宇一直在向周明盛汇报周扬朝及其交往密切者的动态,甚至可能为此跟踪过他们。
尽管惊怒交加,可毕竟入司至今,任宣宇帮过她太多,也确实待她很好。程黎原本打算按下不表,却到底还是把一切说破了。
想来以任宣宇的性格,从此不会再提今晚的话题。
翌日是周六,程黎本来准备照旧宅在家里。但宋灿自从知道了周扬朝的事,说什么也不让她独自在家待着,连自己家也不回了,非要带她一起出门逛街,声称要帮她转移注意力,换换心情。
完全是看在宋灿一片好心的份上,程黎才没揭穿她的假公济私。以前她俩每一次逛街,其实都是她单方面陪宋灿购物。
两人去了离枫林景苑最近的商圈,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宽敞的楼道灯火通明,鳞次栉比的店铺中各式商品琳琅满目,刺激着消费者的购买欲。
大概是太久没跟宋灿一起逛街,程黎严重低估了她的战斗力,眼睁睁地看着她仿佛不知疲惫地辗转于各个门店,为了不扫她兴,只能默不作声地跟着。
在宋灿杀进不知是第几家女装店后,程黎终于看到了供顾客休息的凳子。帮忙挑了几件适合宋灿的衣服后,她像个在沙漠长途跋涉总算见到绿洲的旅人般奔向了座椅。
其实她也不是不爱买东西,只是习惯有了明确目标之后再去选购,不喜欢这么不带目的性地瞎逛。
休息区坐着几个等伴侣等得百无聊赖的男士,同她一样一脸倦色。程黎在这一刻跟他们产生了强烈共情。
感觉跟周扬朝夜跑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唉,怎么又想起他了。
程黎正在心里吐槽,忽然来了条微信。
周扬朝:【在家吗?】
说曹操曹操到。他还知道找她呢?
程黎撇了撇嘴,想起昨天他一言不发的冷淡,回道:【不在。】
周扬朝:【回来给我发个消息,我有事当面跟你说。】
对着聊天窗口左看右看,程黎越想越憋屈。面对周扬朝时,她似乎总是处于被动的位置,被他的每个选择、每句话牵动着情绪,好像无论他想怎样,都默认她一定会配合。
就比如现在,他凭什么笃定她还在等待他的答复?
程黎赌气地打字:【不想听。】
一发出去就看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可过了一阵又消失了,也没有收到新信息。
所以她说不想听,周扬朝就真的乖乖闭嘴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程黎一阵恼怒,正在心里咒骂,忽见周扬朝打来了电话。
恰好这时宋灿换好衣服走了出来,程黎也不知自己在心虚什么,仓促地按了挂断,收起手机。
但经过这么一出,她更没了购物的兴致,失魂落魄地勉力支撑着。宋灿看出她情绪低迷,也无心再逛,提议去吃东西。
此时才五点过,还不到晚餐高峰期,两人便去了商圈里排名第一的日料店。早就听闻这家物美价廉,只是常年排长队,一直没吃上,现在正好还有位置。
“我看评价说他们家的梅子酒很不错哎。”宋灿划拉着手机,“怎么样,我们要不要试试?”
程黎几乎从不喝酒,但印象里喝一点啤酒的时候并无大碍,便道:“可以啊,点一瓶吧。”
这家店的店面并不算大,木制桌椅上方悬挂着和风布帘,角落点缀着樱花与彩伞,幽暗的光线下只有头顶的灯笼莹然生辉,舒缓的音乐似有若无,还未饮酒就已令人染了三分微醺。
淡橙色的液体倒入印花的陶瓷小杯,程黎端起啜了一口,清甜刹那间在味蕾绽放开来,只微微带点浅淡的酒味。
她很快就卸下防备,不知不觉已喝了几杯。
被压抑得沉重的心仿佛变得轻盈,程黎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有的人会选择借酒浇愁。
对面的宋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按几下手机,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灿灿,我是不是可以叫你弟妹了?”程黎揶揄道。
“你喝多了吧?”宋灿一下子扔掉手机,慌慌张张道,“才不是呢!”
“不是你脸红什么?”程黎单手托腮,笑着看她。
“我……”宋灿提起一口气,“我喝多了,行了吧。”
看样子她和程嘉彦的进展还算顺利。程黎略感欣慰,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怎么喝这么快?”宋灿这才注意到只剩小半瓶的酒,“不会喝醉吧?”
“我都没什么感觉。”程黎说的是实话,她现在甚至都没有感到一丝头晕脸热。
宋灿担忧地看她一眼,嘀咕道:“但好像梅子酒的后劲比较大哎。”
程黎并没有听进去,随口将话题引到今天的购物战果上。宋灿立刻转移了注意力,沉浸在买到心仪物件的欣喜中。
待两人吃完,已能听到外面排起长龙的喊号声。程黎不愿再占着位置聊天,便叫上宋灿往外走。
没走几步,宋灿表示想去趟厕所。两人按照路标进了一扇侧门,又沿着晦暗的通道往前走了一长段才到洗手间门口。
“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程黎接过宋灿手中的手提袋。
宋灿走后,四周变得异常安静,只偶尔有人路过,脚步声在空旷的过道中显得如有回音。程黎独自站在这昏暗的长廊中,无端泛起一阵心慌。
恰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这是她自己喝成这样的,又不是我灌的。”话中夹杂着不怀好意的笑意。
程黎闻声望去,说话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大叔,正架着一个脚步虚浮的女人走进过道,一旁还跟着个年轻些的男人。女人垂着头,长发遮住了整张脸,看起来毫无力气,大概是喝得烂醉。如果不是被架着,估计已经瘫在地上了。
“还是把她送回去吧。”年轻男人低声道。
“你装什么装?”大叔停下脚步,斜睨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女人,“反正她都这样了,还能知道什么?”
说完他竟伸手在女人身前捏了一把,然后抬起头挑衅地看向同伴,显然是在暗示对方也来试试。他整张脸横肉纵生,笑容被冥冥光线映得阴森可怖。
程黎远远看着,眼前忽然闪动起相似的情景。
幽暗的走廊里,她被人逼到墙角,拼尽全力也无法格挡伸来的手,脖子被人死死掐住,耳边响起恶魔般的低语。
一帧帧,一幕幕,全是折磨缠绕她多年的梦魇。
她终于明白心底莫名的恐慌来自何处。
浑身的血液以一种异常疯狂的速度流动起来,几乎要沸腾。程黎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清晰地感受到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宣泄。
“你再动她一下试试!”程黎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一放,大步朝他们走去。
没料到会在这里被人撞破,大叔大惊失色,但一看是程黎这么个姑娘,立马又不屑地一笑:“我就动了,你能怎么样?”说着以更大的幅度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程黎感到一股热流直往天灵盖上蹿,牙关紧咬得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起了。
“我不仅动她,还要动你呢。”大叔见程黎并无动作,更加放肆,手竟朝着她的方向伸来。
程黎向后一躲闪,斜侧过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顺势拽住他的上臂,一弓腰屈膝就是一个过肩摔,将其狠狠摔在地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单膝抵住他的脖颈,冲着他的脸重重揍了一拳。
在程黎眼中,面前的脸已经变成了当年那张令她痛恨又畏惧的面孔。她曾经想跟他以命相搏,却没能得偿所愿,如今终于等到了清算旧账的时刻。
她的整颗心都被积压已久的仇恨与怨愤填满,加上酒精作祟,再无理智的容身之处。仿佛有一团火在脑中熊熊燃烧,驱使得她无法正常思考,只有拳头像上了发条似的,一下又一下,不知停止地死命砸向那人。
地上的人发出嘶哑而断续的哀鸣,无力地挣扎着难以起身。而那年轻男人早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怔怔地扶着酒醉的女人,竟然忘了阻止。
恍惚间,程黎听见宋灿在大喊她的名字,似乎在朝她的方向狂奔过来,可那声音实在太过遥远缥缈,根本无法将她从近乎疯狂的边缘拉回。
在她机械般地重复着挥拳的动作时,侧门突然被猛地推开,有人像一道风一样冲了进来,俯身将她一把从地上拉起,然后,紧紧拥进了怀里。
第50章 第五十章
那是一个温热而坚实的怀抱,程黎埋在他的肩上,鼻息间全是青草的味道。对方的双臂牢牢搂紧她的后背,试图令她因情绪激动而不住战栗的身体平静下来。
其实程黎很讨厌任何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那种猝不及防的感觉总会让她联想起早年的事。连她的身体都一直保留着当初的记忆,会下意识地对他人突然的触碰作出抵挡和反抗。那是她对自己本能的保护。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她知道接触她的人是周扬朝,便不会再产生任何抵触的情绪。
而此刻与他紧紧相拥,甚至还会感到格外安心。
即使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发热的大脑正在缓缓冷却,浑身的血液也逐渐恢复到正常的流淌速度,只一颗心还未平复,仍然在迅猛地跳动着。可是她能听见,怀中那个人的心跳速度,竟不亚于她的。
一旁忽然响起嘈杂的声音,原来是那个大叔正在跌跌撞撞地试图站起来。周扬朝这才放开程黎,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后。
扭过头,他神情顿变,看过去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堆肮脏不堪的秽物。
大叔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有一块血痕,好容易才扶着墙站定。刚往程黎这边迈了一步,却冷不丁瞥见周扬朝,顿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转脸看向年轻男人:“你还愣着干嘛?报警啊!”
说完死盯着程黎,恶狠狠道:“等着拘留吧你!”
男人惊惶地扫视一圈,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宋灿劈手夺过他的手机:“她是正当防卫,又不是打架斗殴,怎么会拘留?”
“她防卫什么了?我对她什么都没做。”大叔冷哼一声,视线落在宋灿握着的手机上,“再说了,她要真是正当防卫,你心虚什么?”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程黎冷冷道。
“我做什么了呀?”大叔睁大双眼,一脸冤枉道,“我不过是扶一个喝醉的人过来洗把脸清醒一下,莫名其妙就被你揍了一顿,我脸上的伤就是证明。你呢,你有什么证据?”
周扬朝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才不疾不徐地伸出食指,朝斜上方一指。一个摄像头安装在侧门之上,正亮着红灯。
“如果这个也没拍到关键,我们会去联系媒体。”周扬朝睨他一眼,“要是你是某个公司的高层,或者有人知道你属于惯犯,恐怕对你造成的影响不比拘留小吧?”
不知是他的话切中要害,还是话中的威胁令人胆寒,对方的脸色愈发灰败,终是不再吭声。
周扬朝给宋灿使了个眼色,让她把手机还回去,然后拉着程黎向门口的方向走去。
推开门,待两个女生通过后,他撑住门转向里面的人,侧脸隐在阴影中,语气冰冷透骨:“你最好别想着报复,不然我保证,最先身败名裂的,绝对是你。”
门在身后合上,将那条幽暗的走廊彻底隔绝,面前是明亮的橱窗与宽阔的通道。里外仿佛两个世界,见不得光的不堪就此被掩埋。
程黎木然向前走着,虽不至于脚步飘忽,却感觉如同身在梦中。头晕晕乎乎的,脑子转得很慢,也不知是因为醉意渐渐涌了上来,还是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