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姑娘别哭【完结】
时间:2024-04-03 23:07:08

  娄擎年幼,不懂这是何意,这记得父皇暴戾,往后再见他就有几分瑟缩。
  娄擎在梦中再次窥见儿时的情形,当他睁开眼后,许多事茅塞顿开。那霍家的香当真如此厉害!能教人想起深埋记忆深处的事!
  此刻太后要他去剿杀霍琳琅,这分明是一个杀招。母后啊母后,要将自己的儿子推进地狱。
  娄擎对霍琳琅的记忆无多。
  他只记得儿时宫宴之上,霍琳琅与父皇母后闹了不愉快,匆匆告退,而后举家退守江南,这些年只匆匆露过几次面,其余事情皆由他的儿子霍言山代劳。霍家去往滇地后,便自封为王,自此朝廷对他彻底失却了管束。霍家不还朝,朝廷拿他无法,久了,娄擎便将那霍琳琅抛诸了脑后。
  “母后,儿臣有一句不知当问不当问?”娄擎鼻腔里拱出这么一句话来,一双眼闪过不明神情,最终落在脖颈上的串珠上。
  “你我母子连心,有何当讲不当讲,尽管问便是。”
  “坊间都传母后不是儿子的亲生母亲,儿子这几日不知着了什么魔,做一些离奇的梦。梦里父亲鞭挞母后,问母后为何要将人害死。儿子在梦里怕极了。”娄擎突然像一个孩童一样跪在地上抱住太后的腰,带着哭腔道:“母后,儿子害怕,母后,这梦是真的吗?”
  “梦,就只是梦。”太后拍着他后背:“母后待你如何你心中清楚,为了你登上皇位,母后受了多少委屈?你梦里梦到的你父皇鞭挞母后是真的。”太后说着说着潸然泪下:“你父皇他…他…他何止鞭挞母后啊…十八般刑具,都用在母后身上,母后命大,懂隐忍,才熬到今日…”
  太后似是想起了伤心事啜泣了起来,娄擎听她哭着,也辨不出几分真假,但好歹表面被她安抚住了,最终为太后递上一块帕子,依稀是冰释前嫌,又变回母慈子孝。只是当他走出母后的寝宫后,回头冷冷看一眼那院子内的不冻水系,衣袖一甩,走了。
  娄擎回到宫里,看到那宫人已将地上的血清理干净,小太监战战兢兢端上一盅高汤:“皇上,该喝汤了。”
  “先让那只猫喝。”
  娄擎要宫人抓来许多猫,银针试毒已然结不了他的心疑,他要眼睁睁看着猫喝下去,猫若无事,他便喝了;猫若有事,便推出一两人陪葬。那婴孩嫩骨熬成的汤,他如今像先帝一样离不开了。
  待喝了汤,屏退左右,灭了灯,一个幽幽的影子站到了他面前。他与之耳语一番后方躺到床上。
  又是梦。不,已分不清是梦是醒,这一次梦到他梦到母后将绣花针扎进一个女子的皮下。那女子死死抱着手中的襁褓,生怕自己的尖叫声吓到襁褓里的孩子,于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哼。
  “是朕,是朕,那襁褓里的孩子是朕。”娄擎从梦中惊醒,大滴的汗珠落下来。
  “是朕,是朕。”飞奴悄声给花儿诉说娄擎可能会做的梦,花儿闻言非常震惊:“所以你们给他种了梦?”
  “是他自己原本就有所怀疑。”飞奴道:“霍家人擅用人心,知晓他母子二人的症结。”
  花儿听到飞奴讲话的声音愈发弱了,便担忧地问他:“你可好?”
  “好,好。”
  “这次事了,若是活着,你会去哪?”花儿问他。
  “为自己报仇。”飞奴这样说:“如今命不由我,但总有由我的一天,我要为我自己报仇。”
  “你还没忘记那野猫的事。”
  “忘不了。”
  外面开始有响动,那被砸晕的小太监应是站起来了,揉着脑袋左顾右盼,最终决定瞒下这件事。可他头痛欲裂,压根站不住,再看看紧锁着的“牢门”,准备偷个懒。
  他的脚步声去了,紧接着有蹑手蹑脚的动静,来拨弄花儿门外的锁。
  花儿闻到熟悉的味道,还有那沉静的呼吸声,知晓是衔蝉,便挪至门边轻声唤她:“衔蝉。”
  拨弄门锁的声响停下了,衔蝉的脸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花儿,果然是你?”
  “是我。”花儿听出衔蝉有些急了,忙安抚她:“我自己进来的,你不听管我。但是衔蝉,照夜不见了。”
  “他被抓来了吗?”
  “不出意外也是在这里。”
  “衔蝉。”飞奴轻声叩门,将衔蝉引到他门前,叮嘱她:“天亮后狗皇帝还会回来,他若在你屋里睡觉,你可以在他耳边喊:娘亲、娘亲。”
  “我记得了。”
  衔蝉冒死前来,又匆匆离去。这深宅大院这一晚这样不寻常,异样静谧。衔蝉先是叫秋棠出去探看,发觉少了很多人,又故意制造出响动,平日里来得快到侍卫却并未出现。她这才敢出来。
  心中记挂着失踪的照夜,回到屋内一直在思索:照夜会被关在哪里呢?天已擦亮,衔蝉听到各屋开始有了动静,有人依照约定,将香灰倒在门廊下,一时之间各种香味弥散开来。小太监又开骂了,骂他们不长眼,整日找麻烦,待会儿主子照惯例来了又要怪罪了。
  这时外面突然刮起了一阵飓风,将衔蝉的屋门吹开了。秋棠抱怨了一句忙去关门,二人费了好大力气用力推那门,此时屋顶瓦片被掀开,有人从屋顶被掀下来,秋棠惊得睁大眼睛,关上门后对衔蝉道:“怎么回事,这一阵妖风!”
  衔蝉想起墨师傅曾说:天下大变之前多有异兆,这一年先是不停的雪,再是这妖风。
  外面天地变黄,狂风卷着飞沙走石,一时之间一切都看不清了。众人都关紧了门窗,任由那妖风拍着门,将极寒送进屋子里,都速速回到床上裹紧了被子。办差的小太监也裹着披风回到脚房内,见那风没有停的迹象,索性烫几壶酒对饮起来。
  衔蝉听到她的屋门开了,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她从床上跳下去,看到消失的照夜。
  秋棠见状,忙将照夜推进里屋,而她则守在了门外。
  衔蝉心口剧烈起伏,含着泪水道:“花儿说你消失了,我还想去寻你。你不是也被抓进来了吗?”
  “被抓的那人不是我。”照夜上前一步,握住衔蝉的手,将她带进怀里,唤她名字:“衔蝉,衔蝉。”
  衔蝉用力抱紧他,哽咽一声:“我想你好苦啊!”
  “衔蝉,你听我说。”照夜抱着衔蝉说道:“我知你这几年为何留在这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在距你最近的那个拱门后头,第三棵树下,我埋了东西给你。风止了你去拿,别怕被人发现,那些侍卫已经被杀干净了。”
  “你们杀的吗?”
  “不,不是。这其中有很多事,待一切结束我会与你说!”照夜又再次抱紧衔蝉,颤抖的嘴唇落在她的额头:“衔蝉,如今情势吃紧,好在花儿和飞奴都在这里。我也能放心去了!”
  “你去哪?”
  “我…”照夜想与她做些什么,又怕她担忧,只是笑道:“别怕,我不会有任何事。你只管放心!”
  外面飞沙走石,没有停歇之意,照夜不得不走,衔蝉见他好歹见他一面,心微微定下来,又觉得这非同寻常的除夕光景怕是真要出大事了!
  那唱戏的不知为何,突然在自己屋内扯起了嗓子唱了起来,在呼嚎的北风中,他的嗓音格外凄厉,没有丝毫委婉的戏腔了。
  不仅是他,风中弥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被吹进了各个屋内,有人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砸东西,口中嚷着一些奇怪的话。
  这}人的氛围蔓延到了京城的各个角落,孩童开始在襁褓里不停地哭,而狗吠声一声又一声,直叫得嘶哑。老人一边寻东西抵门一边抱怨:“大过年的,怎的刮起这样的妖风!怕是要出事!”
  客栈掌柜钱空命小二关紧门窗,自己则跑上楼去,守在一扇窗后,将窗纸捅个窟窿,眼贴上去向外看:那条御街之上,几十匹战马上驮着一个个巨人,顶风而去!
第100章 春闺梦里人(二十九)
  “掌柜的, 窗破了!”外邦人对着钱空哇哇乱叫,这奇怪的大风要将人吹死了,他们坐在那喝酒都不得消停。
  钱空和小二又急着去堵窗, 半晌忙出一身热汗来, 偏又赶上外头顶风冒雪来了几个人,身着黑色毛皮大氅, 进门时候低着头,将客栈里的光挡个严严实实。
  脸上都或多或少带着疤, 巡视一周将目光落在钱空身上, 问他:“你是掌柜的?”
  钱空下意识觉得这几人不好惹, 点头哈腰上前陪笑:“是, 是。”又招呼小二看茶。
  为首的推开小二端上来的茶壶,问钱空:“我问你, 朝瑰公主可在你客栈前与人打了一架?”
  钱空闻言看他们,这身量形态,依稀是鞑靼武士了。他小心翼翼道:“是,就在前头不远。”
  “与谁打架的?打架那人可是白栖岭的夫人?”
  钱空一看, 这分明是有备而来,就点头:“是, 是。”
  “那夫人可在白府?”
  “这…按道理说是在的。您几位要吃些什么?”
  “热面。”
  “妥嘞!”
  钱空寻个辙子去了厨房, 要小二找个人给白栖岭送个信,原以为朝瑰死了, 鞑靼山高路远, 花儿与她打那一架过去了,如今发现事儿大了, 鞑靼找上门来了。那小二看到外面飞沙走石, 却也没惧怕, 头顶顶个锅以抵挡顽石,一咬牙出门了。不出片刻又回来了,铁青着脸,上下牙齿打架,哆嗦道:“掌柜的,出事了!”
  原是这小二出了门,天刚擦亮,天地昏黄,大风吹得人东倒西歪,他半眯着眼睛赶路,一脚踢在什么东西上,低头一看,是一具尸体,小二吓坏了,再向前看,前头歪歪扭扭躺着几具尸体。
  此刻小二指着前厅方向,对钱空道:“那几个人…要报官吗?”
  “休要报官!这年头报官无非是自寻烦恼。”钱空叮嘱小二招呼好那些人,自己则出门去寻个送口信的小叫花子。果然在角落里寻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小丫头,钱空丢给她一件棉袄,两个馒头,问她:“那个呢?整日里跟你在一起的那个!”问的是小阿宋。
  小丫头抹了把鼻涕,摇头:“不知去了哪里。”
  钱空上前对她说:“你去白府送个信,就说朝瑰公主家里来人了,要二爷好生应对着。”见那小丫头可怜,怕被风刮走,遂教她:沿着墙根走,有瓦片刮下来就躲着点。
  钱空做完这些方回到客栈,听那几个鞑靼叽里呱啦说话。他早些年跑江湖,能听懂几句鞑靼话,隐约听到他们说:杀了她、带人头走,还听到他们说:城外等着。钱空聪明,猜到了不止来了这几个,在城外应是驻扎了不少人。
  他自己抱着一坛酒上前请那几个鞑靼喝,鞑靼人好饮酒,也有千杯不醉的魄力,见钱空热情,就与他拼起酒来。里头在拼酒,外头天还不见亮,这妖风将日头刮走了,月亮刮走了,大除夕的白天,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河月街上也一样。
  姑娘们清早对窗梳妆,看着外头的鬼天气叹气:原本除夕夜老爷们家中吃了年饭,是要来河月街上热闹一番的,今儿怕是要泡汤了。老爷没盼来,却盼来许多外乡人。
  风月楼的老鸨看着外头叹气,隐约觉着下一年这生意是做不得了,年道要乱了似的。
  那外乡人依稀是商队,从外头进来,进门也不说要酒喝,只是丢给老鸨一个银元宝,而后散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听外头的动静。老鸨给姑娘们使眼色,要她们都上楼去,自己则开了门去看看别家是什么光景。这一看不得了,家家都有外乡的商队坐着,那些人是何时进的城,任谁都说不清了,神不知鬼不觉。
  老鸨揪着路边一个跑腿的,要他去白府送个信,就说今日这风月街上刮歪风了。
  京城的异动白栖岭又岂能不知?
  柳公将收拢的消息一一讲给他听,二人都明白:若非天子或太后首肯,这些人是断然不会神不知鬼不觉进到京城的。
  “那鞑靼来人,直接奔着你,可见朝瑰之死,也是那二位的一步棋。这会儿天将亮了,他们不会有大动作,就怕天黑后,这京城会乱成一锅粥。”柳公腿疾犯了,这大风天气又赶上了腰伤复发,人都站不直了,白发又添了几根,自嘲自己怕是命不久矣。
  白栖岭不许他胡说,将他按坐在床头,叮嘱他喝了药。
  此时外头风不见收,一个身披斗篷的大个子在风中前行,仔细一看,是消失了有几日的戒恶和尚。他此刻悠然走着,哪怕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他,他也并不意外。行至客栈止了步,推门而入。
  钱空见到他十分惊奇,下意识看外面,戒恶却说:“在你这喝一壶酒就走。”
  钱空把他请到楼上,为他烫酒,小声询问他这些日子去哪了,太后的人一直在找他。戒恶也不卖关子,径直说道:“躲了些时日,如今也不想躲了,太后不是找我么?我主动前去好了。”
  “可要当心,那是位戾气重的。”钱空小声道:“既然躲起来了为何不一直躲着?”
  “一直躲着不是好汉!”
  二人说了几句,戒恶叮嘱钱空:“待会儿若是有人来寻我,不管是谁,径直带上来就好。”
  “好好。”
  钱空见惯了戒恶神叨,也料想会有人上门依言上门寻他,只是没想到那么快。他方走到楼下,就有一人推门而入。楼下喝酒的鞑靼人齐齐看向门口,不知为何,眼里都蓄起了杀机。
  钱空是懂江湖中人的,要看面相是否相合,那人带着黑纱,本就触了江湖的忌讳,别人看他他毫无反应,又带了高傲。
  “客官投宿还是?”钱空上前问。
  那人不讲话,兀自上楼,钱空跟在他身后,在楼梯口,那人伸出一只脚拦住钱空去处,要他别再跟着。钱空悻悻打住,心道今日怪事可真多,又想着给白栖岭送个信,可外头的小叫花子已然都走了。钱空的眼皮一个劲儿地跳,尤其那鞑靼,原本好端端的,突然打了起来,砸桌砸椅,他也不敢上前拦。
  屋内飘着的幽香令人心烦,他骂了几句小二,就趴在桌上睡了。
  那头霍琳琅上了楼,一把推开了戒恶的门,二人相视一眼,霍琳琅冷笑一声:“老东西,还是那样子。”
  戒恶将椅子踢到他面前示意他坐,顺道推开了窗。外头大风裹着昏黄的泥沙吹了进来,裹带着几不可闻的香气,戒恶叹口气,又关上窗。
  算来二人相逢也有四十载,当初因道不同,戒恶远走,这一别也有三十载。戒恶进京城首日霍琳琅就知晓,他非但没有上门寻他,还决议利用他。他被招进宫,霍琳琅紧接着就在城里闹起了鬼,尘封多年的往事一时之间浮出水面,差点将戒恶送上断头台。
  “可怪我?”霍琳琅问戒恶。
  “你若不这样做,便不是霍琳琅了。我所知的霍琳琅,为达目的誓不罢休,此番来京城,定也是要一举登上皇位的。只可惜,三十载过去,你的势力不容小觑,太后也是更难对付。不然你今日也不会找上我。”
  霍琳琅闻言哈哈大笑,他并不为被看穿而羞愧,反而从怀中拿出一个手指长的葫芦药瓶放在桌上:“我知你要进宫去,将它打开戴在身上。那太后有心结,加之此药作用,定会祝你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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