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渊这才回过神来,谢恩后起身欲接圣旨。
可他还没来得及将那圣旨拿到自己手中,身边的刑部尚书方万雄却第一个勇于站了出来,口不服,心更不服!
“且慢!公主殿下,这桑子渊桑大人原本只是一个八品知府,即便是他再有本事,那也应该遵守本朝制度,按规则晋升。如此跳级升官,是否有失偏颇,对其他有功之臣也极其不公?”
话一说完,其他大臣都向方万雄投来赞许支持的目光。
阿鸢沉默了片刻,心中笑了笑。方万雄的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他在诱捕祁漠炎和清理祁氏势力之中,立了不小的功劳。原本他已经官拜刑部尚书,而祁漠炎一倒台,丞相的位置本应非他莫属才对。
可惜,这种情况下竟然也能叫人截了胡。他又怎会甘心?
“那……方大人是觉得我的决定错了?”
方万雄微微一惊,很快恢复了自若:“臣不敢质疑公主殿下!只是,桑子渊……”他倏而将目光对准了身边的桑子渊本人,质问道:“你觉得你何德何能,能胜任这个职位?西蜀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是你这个黄毛小子有本事担任的?”
阿鸢也没有说话,倒将自己的目光也对准了桑子渊,笑意盈盈地等着他的答复。
桑子渊勾了勾唇,脸上漾开好看的弧度。他看着大殿上方的阿鸢,双眸仿若要吞咽了一整片星空。
“方大人说的没错,我桑子渊的确是没什么本事。不过就是会抱抱大腿,喊一声姐姐罢了。方大人你会吗?”
这个反问把方万雄逼得是又气又恼,他指着桑子渊“你你你”个不停,桑子渊却吐着舌头“略略略”个没完。任谁都没有想到,他还没展示出任何过人之长,反倒是跟大家展示了自己的脸皮之厚。
阿鸢竟然也宠溺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责备他的不是,倒是被他这么一逗,暗自偷偷笑个不停。
桑子渊果然还是有他自己的一套的!
谁说最厉害的权谋一定要引经据典,暗藏玄机。像他这么直来直往,只要能一句话把对方噎死,那也是至高无上的本事不是么?
方万雄也走到中央跪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就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窝子,唯恐不能劝服阿鸢收回成命。“公主殿下,您要三思啊!就……就桑大人这样,怎堪当此大任?传出去惹人笑话事小,动了西蜀朝纲,乱了社稷事大啊!”
其他大臣一听,也赶忙附和着跪下,齐齐喊道:“公主殿下三思啊!”
阿鸢很是听劝,她半天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任由他们爱跪便跪。对于她为何做出这样的决定,自己也三缄其口,不愿多谈。
好长时间以后,大臣们腿都跪得有些发麻,阿鸢这才起身严肃地开口,话题却不在这一任命之上。
她道:“如今南齐进犯我西蜀边境,常年的战乱也必须尽快结束。南齐战神傅珹歌如今虽然已经在我西蜀掌控之下,但我们也有一员大将在他们手中。眼下,南齐要求用傅珹歌与他们交换朱项阳,我已经答应。换回朱将军后,这仗该打还得打。你们中,又有谁愿意自动请缨赴往前线保家卫国呢?”
这话一出,大家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却人人都开始心虚起来。
他们都明白,若是人质交换,傅珹歌回到南齐,那南齐对付西蜀简直就是如虎添翼。这样的决定,他们不知道应当如何反驳回去,就是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亏,怎么想都觉得是在给自己挖坟墓。
而看着昭凌公主一副自信满满,成竹在胸的模样,却又谁都不敢开口。就怕自己成为那个一不小心就被点将送往战场送命之人。
半个钟头过去了,大殿里依旧是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还是没有人有勇气站出来。
阿鸢面带笑意,又一次问:“怎么,难道我西蜀泱泱大国,竟然一个勇士都没有?你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有本事,如今正是西蜀需要尔等之事,尔等怎能闷着头不吭声呢?”
这要是普通的艰难任务,大家咬咬牙也就站出来了。可上战场又不是普通任务,一不小心容易送人头的事,还是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即便是刑部尚书方万雄,此刻也默默闭上了嘴。
阿鸢又等了片刻,直到已经确认了大臣们此刻坚定地要当缩头乌龟,桑子渊才笑着上前接过圣旨:“公主殿下,子渊愿意前往覃州,誓死保卫西蜀!”
*
翌日,傅珹歌和阿鸢道了别,在桑子渊的陪同下,依依不舍地离开前往覃州交换朱项阳。
晨曦中,阿鸢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他的马车离去,心里骤然感觉一股空旷,也抑制不住替他担忧。
此去是福是祸,今后是聚是离,她忐忑不安。
车里,桑子渊缠着傅珹歌八卦,被他狠狠瞪了一眼,怒道:“别那么八卦,跟个八卦精一样。你对阿鸢是何居心,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么问我不尴尬么?”
桑子渊笑容骤然僵住,愣了好半天,才嘀咕道:“有居心又怎样,还不是被你捷足先登了?我再有居心,也只能藏在心底。说真的,我可是真心祝福你们,希望你俩好。”他拍了拍他肩膀:“你别不识抬举!”
傅珹歌勉强笑了笑,总觉得桑子渊这人让他越看越是顺眼,人生能得如此知己,也算无憾了。
他笑着对他道:“说真的,既然明知强求不来,自己也甘心放下。可有想过珍惜眼前人?”
桑子渊抬头跟他对视一眼,心中跟明镜似的。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暗指?
只可惜,如今的他一心只希望能帮阿鸢尽快站稳脚跟稳定朝纲,尽快结束两国多年来无休无止的战乱,其他的,他不想想也不敢想。
“日后若有机会,我会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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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言:桑子渊这个人在我心中是特别特别可爱的,所以这一张中间有的内容一开始其实就很想写了。但是写着写着居然偏离了,想不通,又回来加上!他值得!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归覃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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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州城已经被郑剋占领,南齐的旗帜挑衅般飘扬在城墙周围,赵信在五里外安营扎寨和郑剋对峙着,鼓号声时时响起,紧张气氛随风弥漫。
车马驶入连山营时,赵信正一脸疲态地盯着舆图,听副将汇报这两日的战况。
头上的发丝凌乱不堪,双眼血丝密布,苍老的额头皱纹深如沟壑,更凸显赵信的憔悴。
不多时,将士跑进营帐高声报告,桑子渊已经带着傅珹歌距离连山营很近了。
赵信心态异常平静,只轻轻应了声“嗯”,便又低头在舆图上勾画。直到桑子渊带着傅珹歌走进营帐,他才睨了一眼此时衣冠楚楚,俨然不像个阶下囚的傅珹歌,闷哼一声。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战之败而已,那是他早先根本没有预料到南齐会在此时突袭,加上朱项阳先前就有些轻敌,这才让覃州沦陷。
如今他早已排布好一下步的作战计划,并打算自己亲自披甲上阵,如此想要收复覃州城本就是小菜一碟。
可朝廷偏偏就答应了交换的要求,这未免有些太过于长他人志气了。
桑子渊看出赵信的不悦,他也不计较,给傅珹歌使了个眼色,便让人将他带到了隔壁营帐中,准备翌日便战场交接。
等他走出了房门,赵信这才冷哼一声,头都没有抬起来,对桑子渊道:“如今西蜀朝廷已经无人可用了么?你一个八品知府,到这前线来作甚?也不怕引人嘲笑!”
桑子渊不愠不怒,“赵大人在生什么闷气?不管我是几品官员,我都是西蜀之臣。我只效忠公主殿下,公主让我来,我便来。大人这是对公主有何意见?”
赵信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一旁傅珹歌冷冷的一声嘲笑打断。
赵信更加懊恼:“你一个囚犯人质,有什么可笑的?”
傅珹歌笑意更甚:“我笑大人你有眼不识泰山啊,桑丞相,你怎么就不赶紧拿出你的任命状,好吓唬吓唬咱们赵尚书!”
“任命状?什么任命状?”赵信疑惑着紧盯桑子渊,直到他一脸无奈地叹着气把圣旨拿出来,这才将赵信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他回眸看了着桑子渊,他那张少年轻狂的面容上,的确能看出一些沉着睿智。赵信自诩阅人无数,就凭刚刚桑子渊那一席话和气势,他能感知到此人的过人之处。也难怪,他这么年纪轻轻,竟然是新晋的丞相大人。
“嗯!”赵信沉闷地发声,继而放下笔,目光也总算从舆图上移开。郁闷虽然有些郁闷,但该有的礼节却不可失掉。
他还是恭敬地给桑子渊行了礼!
桑子渊还不太习惯,赶忙将他扶起。
赵信这才恢复严肃,双眸看着桑子渊:“不知公主殿下对于交换将帅一事,究竟作何打算?赵信年纪虽大,可自认本事倒也不少。公主殿下是对臣能收复覃州,打退齐贼不抱信心?”
桑子渊笑了笑道:“那自然不是,是赵大人多虑了。公主只是另有打算!”
“哦?”赵信似信非信,眼神往旁边一瞥:“有何打算?公主殿下可曾想过,傅珹歌可是南齐战神,若是让他回归南齐,对我们西蜀那可是毁灭性的灾难。如今以我之力,对抗一个郑剋还算不在话下。
为了咱们西蜀,即便是牺牲一个朱项阳又如何?可若是对阵的先锋元帅是傅珹歌……不是赵信懦弱胆小,而是实在没有多大把握。”
桑子渊倒是没有想到这赵信是如此心直口快之人,想当初左明知在他面前为赵信说尽好话,也不是空穴来风。赵信的确是忠诚良将,连傅珹歌在一旁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桑子渊走到赵信面前,四下瞥了眼,确认隔墙无耳后,这才凑到他面前小声道:“赵大人有所不知……”
叽里咕噜一阵后,赵信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沉思了半晌,又凝着眉问:“这个法子倒是险中求胜,公主殿下可有十足的把握?再说,那傅珹歌和齐皇毕竟关系不一般,他真能为我所用?”
桑子渊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赵大人,这世间有一种力量,绝对超乎你我的想象。你放心,公主殿下对此事稳操胜券,你我只需按公主的意思执行便可。”
赵信点了点头,面色稍显柔和。刚刚质疑的目光,也渐渐淡化。
到了第二日辰时,郑剋嚣张地站在覃州城楼上凝望着楼下,而之前败给他的朱项阳反手被绑着,由两个南齐将士押着站在郑剋旁边。
城楼下西蜀喊话:“郑剋!傅珹歌人已至此,你赶紧放了我们朱将军!”
话说间,傅珹歌被人推着从后面走出,为了不被怀疑,他被戴上了手铐脚链。
郑剋只是浅浅望了一眼,撇着嘴闷哼了一声。
他内心确有不爽,毕竟朱项阳是自己好不容易偷袭成功才抓到的,覃州城也是好不容易才攻下来,他是真的不甘心就这么轻易交换了。
本想冒死力荐,可从张使臣的话里,他又感受到了齐皇对这件事的决心。
郑剋一脸无奈愤恨,只能挥手让部下押着朱项阳下了城楼。
此时,城楼之上凡能隐藏之处,皆有弓箭手举箭对着下方,城门一开,押解朱项阳的人手就足足增加到好几百人。等他们刚出了门,城门就被紧紧闭了起来,可以说再小心谨慎不过了。
而西蜀这边,看着朱项阳出了城门,也将傅珹歌押着往前方与南齐人相向着走去。临走前,谁也没有看到傅珹歌和桑子渊悄然间对了一下眼神。
走到距离对方百米距离,朱项阳和傅珹歌的手铐脚镣都被卸下,让两人朝着各自阵营而行。
城楼之下,两军之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各自的目光流眄,暗自有着自己的考量。
擦身而过时,朱项阳忽然转过身,拔下自己头上的银簪子,从后往前勒住傅珹歌的脖子,将簪子尖锐的一头抵住他的脖颈,更要用力刺进去,一阵要命的痛却从自己下方传来,他手里的银簪掉落,表情扭曲着被傅珹歌用手肘狠命一推,瞬间往后方沙石地面仰着倒去。
他一早就盘算着想趁两人靠近的时机暗中杀掉傅珹歌,傅珹歌又何尝没有从他闪烁的眼神中发现他的算计?
城楼上的郑剋看到下面一幕吃了一惊,正要挥手命将士冲上前,却发现根本不需要,傅珹歌自己就已经轻易将朱项阳制服。
朱项阳心中倒是不服,可无奈刚刚傅珹歌一个猴子偷桃正中要害,那种痛让他久久缓不过来,差点一命呜呼。
面目狰狞之中,他怒瞪着傅珹歌,脚拼命蹬着脚下的沙土,将沙土都蹬出一方大坑,却半步都没有往后退一些。
他以为傅珹歌必定伺机报复,自己也难逃一死。没想到的是,傅珹歌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一滴血珠,冷言道了句“下作!”,竟然众目睽睽之下淡然地调了头。
他……
如此绝佳的机会,他竟然没有趁热打铁灭掉西蜀一名大将?
从他从容的背影中,朱项阳第一次感受到这个从来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的人物的可怕,又在他跟前显得如此渺小。
的确,这手段很是下作。可朱项阳听说过他,也忌惮他,若通过这等下作手段能除掉自己今后的劲敌,那下作便也就下作了。
傅珹歌脚步坚决,头也不回地回到南齐将士之中,南齐将士一面护着他,一面想着要前去收拾收拾朱项阳这个家伙,却被傅珹歌挥手拦住。
此时,桑子渊也赶紧叫人将已经失去体力的朱项阳拉了回来,以免他过分丢人现眼。
赵信对朱项阳的表现十分不满,他被带回来之后连正眼都没看,命人将他送回营帐之后,再也没有理他。
城门翕合,傅珹歌不多时便走进了城中,步上城楼。
此时,他立于楼上,桑子渊坐于马上。两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却能清晰看到彼此的眼神动作。
郑剋余光中看了眼傅珹歌,不平道:“傅元帅你可真是优哉游哉啊,两军交战在即,竟然孤身一人前往敌方地盘钓鱼,你可知因你一人,咱们此次损失有多大?”
傅珹歌冷冷回眸应他:“你真以为我就是去钓鱼么?”
“这……”郑剋瞬间磕巴了:“不……不是钓鱼,又是作甚?”
傅珹歌看着城墙下方笑了笑:“是钓鱼,而且钓到一条硕大无比之鱼。郑将军,你可知西蜀丞相祁漠炎?”
郑剋眨巴着眼睛点点头:“就是当年公然发兵,主动挑衅南齐的那个西蜀丞相?因为这个人,让陛下十分头疼。”
“没错!”傅珹歌道:“我掌握了一些他前期谋反逼宫的证据交给了西蜀昭凌公主,而此时他也被抓下狱。要不然你觉得,我已经落入西蜀之手,还能这么轻易被送回来,只为了交换一个朱项阳?”
郑剋低头想了想,以朱项阳的级别,的确不够资格和傅珹歌做对调。先前他也曾怀疑,西蜀为何会甘愿冒着今后战败的风险,也要答应送傅珹歌回来。照他这么一说,反倒是顺理成章了!
“咳咳!”郑剋清了清嗓子:“傅元帅果然是名不虚传,那依你之见,如今我们应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