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若是阿洋害死了大伯,那他自己也会死的……”薛灵沄捏着信件的手收紧了起来,神色变换,声音颤抖。
“薛大人,这仙咒只说残害同族会反噬自身,却不等于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以命抵命。直接杀死同族固然会折掉全部的寿命,可若是间接害死同族,那就只要承受一半。”
薛灵沄石化在了原地。
她不相信薛灵洋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为了所谓的大业害死从小疼爱他的薛蠡,即使折掉一半的寿命也在所不惜。
“一开始我也不信,因为我虽知道薛氏中人与广平王勾结,有不臣之心,可我从来没想过他们竟会为了登上那个位置叛国通敌,借着蛮夷的力量来实现所谓的野心。但母亲告诉我,排除所有可能性之后,剩下的那个再难以置信,也必是事实……”
慕容璟又从食盒中取出迷药和匕首,“薛大人若肯帮陛下这个忙,待一切平息后,陛下降罪,定止于大人一人。”
第76章 桂香冷(上)
子夜的月光透过窗楣,打在薛灵沄的脸侧,显得有些阴森可怖。
“你胡说。”她吼道,“高将军的响铃散是不是你下的,大伯的营地位置是不是你透露给回鹘人的?”
薛灵洋如释重负地笑了:“原来你都知道了。对,是我,就是我和王爷的计策。”
手中的匕首在他的脖颈上,不经意的触碰间已有了条条小的血口。
“可那又如何,成大事者必须牺牲一些东西,高渐漓聪明绝顶,万不可留着她,大伯又对皇室忠心耿耿,只会成为我们的阻碍。”薛灵洋慢慢挪开薛灵沄的手,“长姐,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取舍才对。而且,今日你若是杀了我,你自己也会死的……”
匕首在薛灵沄掌间滑落,薛灵洋松了口气,中了迷药的他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上。
忽觉得胸口一凉,一股暖流顺着疼痛处往外流,他用仅剩的力气微微抬起头来,只见薛灵沄正将那把匕首扎在他左胸心脏的位置,用了老大的力气,才憋出一句话来:“长姐,你疯了……”
薛灵沄握着往里捅的匕首,双眸泪如泉涌:“阿洋,之前姐姐一直觉得,在我们几个当中,你与我是最像的,所以待你,比待阿沢和阿淳更像亲弟弟,可今日我才发现,我们根本就不一样。我不是什么好臣子,更算不上什么好人,我自知能力不足,野心却很大,总想着位极人臣,振兴门楣,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所谓弑君谋逆,不过是王朝内斗,成王败寇,本无对错之分。可你万不该因为一己私欲,六亲不认,害死大伯,万不该通敌叛国,勾结异族,戕害良将,任其侵犯我华夏国土。所以姐姐只能送你去底下跟大伯赔罪,跟薛氏列祖列宗赔罪。”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匕首全部捅了进去,手轻抬,慢慢合上了薛灵洋的眼睛。
看了眼正在熟睡的两个孩子后,策马向着大明宫赶去。
当慕容璟看着薛灵沄因为仙咒的反噬而口吐鲜血,气绝身亡的时候,也是愣了愣。
当初她留给薛灵沄匕首,是为了让他挟持薛灵洋,清理了那三万叛军。可没想到她竟直接杀了薛灵洋,与之同归于尽,不禁有些唏嘘。
大殿内,广平王不得不缴械投降,永昭帝从帘后缓缓走出。
“昭宁,宣旨吧。”永昭帝淡淡道。
昭宁帝命人取出准备好的圣旨,由殿前女官开始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平王谋逆造反,念其皇族血脉,免于死刑,终身幽禁于广平王府。”
广平王双手接过旨意,永昭帝走上前,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幽幽道:“回王府闭门思过吧。”
“是,母皇。”话音未落,广平王腾身而起,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向着永昭帝刺去。
电光石火间,快得让人骤不及防,侍卫来不及上前救驾,眼见匕首就要刺入永昭帝的胸口。
“陛下小心!”一声惊呼,匕首插入又拔出,血溅了满地。
永昭帝只觉得鼻尖传来若有若无的腥甜味,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个侍卫上前已将广平王制服得死死的。
纪妍转身面向她,鲜血染红了长裙,直直地往下倒去:“陛下小心……”
“师父!”
“母亲!”
慕容璟正护着云柔躲在大殿的一角,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约而同地冲了上去。
永昭帝伸手接住纪妍的身子,随着她的下滑而坐倒在地,颤抖的手覆上血流不止的伤口:“阿妍,阿妍……”
慕容璟和云柔冲了上去,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
“师父你坚持一下,我去尚医局……”准备往外奔去之时,一双冰冷的手抓住了她。
“阿璟,不要去了,没用的……”纪妍气若游丝,跌在永昭帝怀里,将目光递给了慕容璟,慕容璟心领神会,握住了云柔的手,对着纪妍点了点头。
“臣立过誓,要守护陛下一生,对不起,是臣食言了。只是臣一直放不下阿嬗……”纪妍看向永昭帝。
“我知道,我都知道……”永昭帝将纪妍的身子又搂紧的几分,似乎这样,就能减缓生命的流逝。
“小苒,等,等来世月圆之夜,桂树花开,我……我再给你讲故事可好……”纪妍颤抖着手,从腰间扯下那枚半旧的平安符,塞到永昭帝手里。
泪水滴在纪妍缓缓闭上眼的脸上,与她的泪融在了一起,这是文武百官第一次见到,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永昭帝落泪。
纪妍的死彻底点燃了众人对广平王的怒意,夏如茵冲出来对着昭宁帝道:“陛下,广平王竟丧心病狂到弑母,如此大逆不道,万不可再留他性命。既然陛下不能杀他,就让臣来动手吧,反正不是陛下下的旨意,不会反噬陛下……”
说罢,她拔剑向着广平王刺去。
暗器弹出,夏如茵手中的剑断成了好几段。
永昭帝收回手,不可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儿子:“兖儿,你当真就这么恨母皇吗?为了杀我,宁愿自己死……”
一声大笑打破了大殿的哄闹,广平王被侍卫制服了双手双脚,跪在地上,可仍阻止不了这气焰的嚣张:“母皇?真是可笑,我才不是你的儿子呢。”
“你说什么?”昭宁帝拔剑走上前,俯视着广平王。
广平王当昭宁帝不存在般将目光投向了永昭帝:“老太婆,有一件事情我瞒了你二十多年。当年你在南巡途中早产,随便找了家医馆替你接生,那家医馆的掌柜便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偷偷将我与你刚出生的孩子进行了调换。”
永昭帝看着广平王,摇头:“不可能,这也太巧了。”
“怎么不可能,我的族人谋划了这么多年,不惜偷取七世家的冰晶来将我冻住,只为了设计调包你的孩子,只为了终有一天把姓武的赶下这张椅子,让女人都滚出这座大殿。”
三十年前临安萧氏的冰晶遭窃,朝中年长的几位官员倒是听说过此事,那时有没有太在意,只当是一些爱美之人用来驻颜。
南巡,早产,调包,原来一切都是算计好的。
永昭帝眼神中的恐惧一闪而过,旋即被寒意所取代:“你究竟是谁?”
广平王嘴角噙着笑,一个一个字吐出,不响却异常清晰:“我姓李,唐睿宗李旦的十世孙。”
包括昭宁帝在内的所有的人顿时脸色煞白,唯有永昭帝跑上去,强装镇定地问道:“所以,你们杀了我儿子?”
他撇嘴一笑:“他还活着。”
“他去了哪儿了,你们把他藏哪儿了?”
广平王半天没说话,用尽浑身力气向着昭宁帝手中的那把剑撞去,喷薄的鲜血溅了一地,直直地倒在地上,狠狠瞪着永昭帝,吐出了最后几个字:“你永远都别想知道……”
寅时,天未亮,千尘便带着两名暗卫潜入府中,寻找云卿的踪迹。
翻遍了王府,却一无所获。
直到天微微亮时,才在后花园的一隅发现隐隐的脚印和血迹。
顺着脚印和血迹寻去,终点是一间铺子的后院门口。
他抬手,敲了几下院门。
开门的是一个十六七的姑娘,目光落向他的那刻,有了一瞬的僵滞。
千尘着急问道:“姑娘,你可见到一个受伤的人?”
朝露摇摇头:“没有。”
正准备关上门,千尘忙伸手挡住了:“我有个朋友,他受伤了,我是来找他的,若姑娘信不过我,可以将这牌拿给他确认。”
朝露接过那牌,打量了一番,虽然她认不出族徽,但这个“高”字还是认得的:“你是高千尘?”
“正是在下。”千尘喜道。
“进来吧。”朝露将令牌还给他,引着他往里走。
“云儿他可还好?”千尘问道。
“都是外伤,也不知道哪个混蛋下手那么重,不过幸好没打脸,不会毁容。”朝露给千尘倒了杯水。
“姑娘可是认得在下。”千尘问。
“我叫朝露,这铺子就是云卿让纳兰姐姐盘给我的,条件是我教他剑法。”朝露说。
“你就是朝露。”千尘半说半自语道,“他提起过你,剑法特别好,只是没想到这年纪竟然比我们小这么多。”
朝露顿了顿道:“没有,其实我都二十多了,就是长得……显小。”
千尘笑了笑:“可否带我去看看他的伤势。”
云卿还没醒,盖着厚厚的大棉被,两只长毛猫躺在枕边,有些蔫蔫的。
一旁的小榻上,睡着一个孩子,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坐了起来。
“知桉?”千尘一眼便认出了孩子。
“现在改名了,叫朝曦。”
朝露漫不经心回答着,她不知道云卿有没有向其他人透露孩子的去向,可既然认出来了,也只能承认了。
千尘只知道云卿将孩子送到了个安全的地方,他本以为会送得远远的,可没想到就在皇城之滨,天子脚下。
两个月没见,朝曦还认得千尘,打开手臂摆出要抱的姿势。
朝露吩咐道:“看他这个样子,像是被仇家追杀了。我只是帮他清理了一下伤口,没药也没衣服给他换,一会儿你叫辆马车来,带他回府,叫几个大夫瞧瞧吧。”
云卿醒来的时候,正在高府,已日上三竿。
被换了身新的衣裳,环顾四周,却不见人。
“阿尘?”太久没有说话,脖子又被掐过,原本清亮纯净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喑哑。
他艰难地坐起来,用力的过程中,五脏六腑传来隐隐的痛感。
好久后,云卿才下了地,穿上鞋,推开门,缓步出了屋子。
雪正下着,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浑身燥热,甚至想要找一片雪地躺下来降降温。
“云哥哥,你怎么跑出来了?”千悦正端着一碗药过来。
“阿尘呢,阿尘去哪了?”云卿的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慌乱。
“他……你先喝了这碗药吧。”千悦吞吐道。
“是不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广平王谋反,陛下是不是输了?”云卿陡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语无伦次起来。
“没有没有,广平王已经被拿下了,只是……”千悦为难道,“你喝了药我就告诉你。”
云卿一把抓起药碗直接灌了进去:“现在可以说了吧。”
“广平王刺杀太上皇,纪尚宫为了救陛下……我哥哥去纪府了,让我晚点陪你过去……哎,云哥哥,你可不能睡在这雪地里啊!”
第77章 桂冷香(下)
一场谋逆被镇压后的十日,昭宁四年如约而至。
在一个雪霁云散的傍晚,云柔坐在不高不低的假山上,极目望去,赤红的晚霞浸染了冬日的萧索,将繁华落尽的枝干裹上了融融暖意。
她回想着前些日子发生的一幕幕,想起纪妍,想起薛灵沄,恍若做梦般不真实。
她一直以来都是厌恶薛灵沄的,但此刻有悲,有怨,有叹,有悯,却唯独没有了恨。
“大哥,你是不是早知道薛氏和广平王要谋反?”
云卿一手抚摸着趴在手边的云裳,一手撑着下巴,没作声,等于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璟姐姐是簪星卫统领,母亲也是……”云柔低头道,“你们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云卿边给云裳喂着小鱼干边说:“这种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可是慕容琛也知道,尘……高公子也知道,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一直以来,都给你们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在你们眼里,连慕容琛都比我靠谱……”
云卿沉思了片刻道:“阿悦不也不知道。”
云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噤声。
“一切都过去了……”云卿低语着,抚摸着云裳的手顿了顿,半晌后才道:“日后,不会有人再刁难你了……”
他说的是薛灵沄吗?她死了,自然不可能再找她麻烦了,可她心里为什么空落落的。
“我知道。她这个人,还没坏到无可救药……”
霜降从院外进了屋,说道:“公子,高公子来了。”
云柔心头倏忽闪过一丝期待,瞬间又一扫而空:“那我先回去了。”
“不用。”云卿道,“你不必再躲着他了,你不是垚姐姐,他也不是司徒楠。”
云柔领会到云卿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又坐下了,表情淡然,心中却百味杂陈。
接着云卿又道:“千尘他,他打算去仙界,这段时间你若是想见他,就叫上我。”
如今她的身份早已不便单独约见她,可云卿一想到今后能见千尘的次数怕是一个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云柔的笑中带着淡淡的苦涩:“不必了……”
见不见又有何妨,既定的结局,既定的宿命。
她本以为还有来生,可此刻才恍然意识到,那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来生。
上元节,云卿只身一人来到纪妍生前住的小院,坐在屋顶上沉思着。一个戴着白色斗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边:“还在难受呢?”
“快一个月了,慢慢接受了。”云卿道,“可每次想起来,还是会难受。”
“师父明明是一个那么向往自由的人,可你知道她为何出宫后仍守在这皇城边吗?”慕容璟问道。
云卿猜道:“因为她放心不下小叔?”
慕容璟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对了一半,她还有个放不下的人。”
云卿不解,在她的印象里,纪妍是掌管宫廷大小事务的尚宫大人,就连她是前任簪星卫的事情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的。
他与纪妍虽然亲密,可回头想想,他对她的了解程度还远远不如慕容璟。
慕容璟喝了口酒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浩瀚星空下,时间回到了庆永八年。
十七岁的纪妍被庆永帝选中预备接任簪星卫统领,于是以尚食局掌膳的身份被安排在宫内。所谓的选官不过是幌子,成为大周下任的头号间谍才是她的宿命。